这一句的效果立竿见影,成玉彻底没了话。
南云微微一怔,随即也明白过来。
贤妃与皇上闹了之后,冷淡多年,如今若是再热切起来,旁人保不准是要多想的,觉着她是另有图谋,为了给萧元景铺路。
届时就是无穷尽的麻烦了。
很明显,贤妃是不想要萧元景去争夺那个位置的,她与皇上撇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丁点的牵扯,以求个清净。
原本热热闹闹的凉棚中安静下来,茜茜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得不大对劲,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外祖母,求助似的看向了南云。
南云倒是看出茜茜的意思,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这种事情,哪有她插话的余地?
好在成玉及时注意到,她放缓了语气,同茜茜笑道:“你方才不是一直想要出去逛逛吗?让南云带你去好不好?”
茜茜年纪小,一听她这么说,便也顾不上方才的事,连连点头道:“好。”
这围场之中所留的大都是女眷,因嫌在各自的凉棚中无趣,便也三三两两地结伴出来,凑在一处到处看着,一时间又热闹起来。
南云也总算是得以借着这个机会出来,她紧紧地跟在茜茜身边,留意着四周。
茜茜出来是一时新奇,四下逛了后便又觉着无趣,要回去了。南云应了声好,又柔柔地问道:“累不累?要我抱你吗?”
茜茜想了想,向她伸出了手。
南云俯下身去,将她抱在了怀中,循着来时的路回去。
茜茜年岁小,抱起来倒也不算重,南云不疾不徐地走着,可刚转过弯,却迎面遇上了一位盛装的美人,恰是昨夜方才见过的太子妃徐知音。
南云随即让道一旁,微微屈膝向她行了一礼。
徐知音打量着南云,目光落在她脸上,露出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来:“你是三殿下身旁伺候的人?”
这语调听起来很是奇怪,像是有些得意,又像是有些厌恶。
南云尚未来得及说话,茜茜便回过头去,看了徐知音一眼。
徐知音这才注意到她怀中抱的竟是茜茜,随即变了脸,语气和善地笑道:“茜茜,你怎么在这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茜茜被教得很好,并没什么小姐脾气,见了谁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可如今却向后缩了些,牢牢地抱着南云的脖颈,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向着南云道:“我想娘亲了,咱们走吧。”
这句话倒是替南云解了围,她直接忽略了先前徐知音那句问话,又行了一礼,便抱着茜茜离开了。
等到走远了些,茜茜小声道:“她方才是不是凶你?”
她年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可是对旁人的态度和语气却是极为敏感的。
南云微微一愣,抿唇笑道:“是啊,多谢帮我解围了,茜茜真厉害。”
“不谢不谢,”茜茜笑了起来,而后又凑近了些,同她掰扯道,“娘亲不喜欢她,我就不喜欢。既然你也不喜欢她,那咱们就是一起了的。”
南云被她给逗笑了。
回到凉棚后,又等了会儿,便已经有人带着猎物出了林子。
拔得头筹的总是引人注目的,众人纷纷看了过去,及至他驱马近了些,南云也得以看清楚,那人正是秦王,带出来的猎物是只鹿。
“果然,”成玉露出个不出所料的神情,舒展了下身体,“他素爱习武,自小骑射就是拔尖的,每年围猎都是出风头的时候。”
秦王之后,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带着猎物出了山林,女眷们怕血腥气,纷纷回到了自家的凉棚。
萧元景一出来,南云就留意到了。
他仍旧是那么一副慢悠悠的模样,驱马到了围场,利落地翻身下了马,但并没到放猎物的地方去,而是直接来了凉棚这里。
及至走近了,南云才发现他怀中竟抱了只雪白的兔子,窝着一动不动。起初还以为是已经死了,可萧元景身上却并没半点血腥气,不由得有些疑惑。
茜茜很是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是只兔子,”萧元景还没说话,自己便笑了起来,“那箭原是擦着它的皮毛过去,钉在了树上,可偏偏它却吓得晕头转向,直接撞到了树上昏了过去,便被我给捡回来了。”
成玉听了,“噗嗤”笑了出来:“你这算是守株待兔,白捡了个便宜?”
南云虽没笑出声,但嘴角也翘了起来,笑盈盈地看着萧元景。
萧元景同她对视了一眼,随即将那兔子递了过去,意味深长道:“这傻兔子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带回府去,养着吧……”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茜茜扯了扯衣角,他低下头,只见茜茜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舅舅,”茜茜仰头看着他,委屈得不得了,“你以往得了什么好玩的,不都是给我的吗?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萧元景一愣,南云则是默默收回了手。
成玉这个当娘的又不着调了,只掩着唇笑,却并不肯帮忙解围,兴致盎然地准备看看萧元景怎么办。
第030章
童言无忌。
像茜茜这样的年纪, 是弄不明白许多弯弯绕的, 若是在外人面前倒还好, 到了亲近的人面前,便是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的。
如今这凉棚中, 有娘亲在, 有外祖母在, 还有打小就很疼的舅舅在,她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更何况,她真是委屈得很——她是真喜欢这只白白的毛茸茸的兔子,见着的时候, 满心以为舅舅是要送给自己的。结果一转眼, 舅舅就当着自己的面, 要把东西给别人了。
自小到大,从没这样的。
她方才有多高兴,眼下就有多失望, 没当场掉眼泪都是好的。
看着茜茜这一副委屈到泫然欲泣的模样, 向来游刃有余的萧元景也愣住了, 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他进了林子后,最初是射死一只梅花鹿的,但并没捡——一来是那鹿溅了许多血,他并不想碰;二来,若是此时就出去,也太早了些。
后来又见着了这兔子, 萧元景原是想逗它,便着意射歪了,可偏偏这只傻兔子居然撞了树。
他莫名乐了会儿,便将那兔子给捡了回来。
捡那兔子时,萧元景想的的确是要送给茜茜,毕竟小姑娘,应当是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才对。
可方才见着南云笑盈盈的模样时,他一时兴起,便将兔子递了过去,顺口逗了她一句……结果愣是把茜茜给忘了。
于是落到了这尴尬的境地。
萧元景回过神来,俯下身去摸了摸茜茜的鬓发,先是安慰道:“舅舅怎么会不疼你呢?”
“那你怎么不给我兔子?”茜茜问得正中要害。
萧元景:“……”
他觉着自己若是真敢说是因着忘了,茜茜怕是立时就能哭出来。
成玉欣赏了会儿自家弟弟这左右为难的模样,总算是看够了戏,想起自己也是个当娘的了。她同茜茜扯道:“这兔子若是急了是会咬人的,所以舅舅才没给你。你若是不怕,问他要就是,他必定是会给你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茜茜年纪小又不懂,信以为真,当即犹豫起来,又是想要又是怕的。
见她总算不执着于方才那个问题,萧元景心下松了口气,又抬眼看向南云。
茜茜刚开始说话时,她就收回了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多言。也很平静,仿佛这件事情同她无关一样。
萧元景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就这么把兔子给了茜茜,南云也不会有半点不高兴。或许是因为不在乎,也或许是因为从没报过期待,也就不会为此而失望。
他愣了下,心上涌出些莫名的情绪来,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茜茜还在皱着眉头犹豫着,若是以往,萧元景此时早就将这兔子给了她,可鬼使神差的,这次却并改了主意。
他说道:“等回了京城,舅舅再送你只温顺的兔子,拿笼子装了给你送到府中去,可好?”
这话一出,成玉倒是愣了下。
茜茜年纪小看不出所以然,但她却是门儿清的。方才萧元景的所作所为,还能解释为一时“为色所迷”,可如今显然就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却还是选择将这兔子留下来。
成玉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了眼南云。她先前是知道这姑娘入了自家弟弟的眼,但却并没料到,竟然已经到此程度。
南云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仿佛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
茜茜原本一直在犹豫不决,听萧元景这么说后,便点点头:“好啊。”说完,她又认认真真地补了句,“那舅舅你可一定要记着才好,千万别再把我给忘了。”
萧元景愈发哭笑不得,他是一向很疼茜茜这个小外甥女的,视如己出,也不舍得让她为此难过。当即便俯下身,同她拉了拉勾,保证道:“你放心,舅舅一定会记着的。”
听他这么说,茜茜高高兴兴地同他拉了勾,总算是彻底将这事给揭了过去。
萧元景将茜茜给哄高兴了,站直了身,将那兔子递给了一旁的南云。
南云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将那雪团似的白兔子抱在了怀里。她仍旧没说什么,但却伸出手,摸了摸那兔子柔软的毛皮,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些。
萧元景正欲说些什么,围场上忽而又热闹起来,他回头看去,是太子带着许多猎物从山林中出来了,引起众人一阵赞叹。
太子出来得虽晚,但带回的猎物却是最多的,比去年那捉襟见肘的模样强多了。是以众人纷纷吹捧,一旁的內侍更是兴高采烈地去回了坐镇的皇后娘娘。
萧元景的眼力很好,随即看见其中有一只眼熟的梅花鹿,一哂,也并没多说什么。
诸多猎物被摆在另一处,按理说原是该皇上过目的,可他一早就回了行宫,便由皇后代为操持。
皇后亲自看过后,令內侍们将猎物都带下去料理,充作晚宴的食材。
此时已过晌午,众人大都是饥肠辘辘的,只靠着凉棚中的瓜果点心垫了肚子,皇后便也没再让人久留,散去了。
“我倦了,”贤妃站起身来,扶着成玉道,“咱们回去吧。”
茜茜应当也有些累了,不像先前那么精神,成玉便令宫女将她抱了,一道回昭阳殿去了。
萧元景并没急着回去,他从盘中拿了块切好的瓜果,向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南云道:“怎么不说话?”
方才有贤妃在,南云自是不敢多言的,如今这凉棚之中只剩了他二人,倒是少了些顾忌,可偏偏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想了想,她开口道:“围猎有趣吗?”
这就纯属是没话找话了,萧元景舔了舔牙,评价道:“还成,至少捡了只傻兔子。”
南云“哦”了声,便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怀中的那只兔子此时已经醒了过来,但大抵是胆小得很,愣是没敢动弹,安安生生地窝在她怀里,一声不响的。
萧元景扫了眼那傻兔子,又看了眼南云,愈发地觉着这俩很像了。这么一对比,倒是又把自己给逗乐了,心中原本那点复杂的情绪渐渐也散去些。
见南云又不说话了,萧元景索性挑明了问:“若方才我将那兔子给了茜茜,你可会不乐意?”
南云虽觉着他这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道:“自然不会。”
那兔子看起来的确可爱,她也的确有点喜欢,但那又不是她的东西,自然是萧元景乐意给谁就给谁,她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萧元景对这回答毫不意外,但却不依不饶道:“你不想要吗?”
南云愈发莫名其妙了,没明白萧元景为什么跟这件事过不去了,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又怕敷衍搪塞会惹得萧元景不高兴,便如实道:“我并没想过……您若是给,那我便要;若是不给,那就不要。”
更何况,她并没有那个资格去说这句“想要”,毕竟另一边可是茜茜。
亲疏有别,尊卑有别,她又怎么敢开口?
怎么都说不过去。
南云一早就将这道理想得明明白白,所以不会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妄想,一切都由着萧元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南云这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听话、知分寸,不会恃宠生娇,更不会得寸进尺。
若是别的男人,此时指不定该有多欣慰,可萧元景却并不觉得高兴。他宁愿南云不那么乖巧,心中想要什么便同他说什么,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说是温顺,又像是压根不在乎。
然而这点心思实在是太过迂回,萧元景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更难同南云分辩明白了。他忽而有些不耐烦起来,站起身向外走去。
南云怔了一瞬,随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