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杰不笑了,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行这些真正利国利民之事,才是真体面,郎君家谱上很可以大书特书。”沈韶光一脸肃然,然后轻咳一声,呷口茶,“自然,顺便捞些义商带来好处,也是我们应得。”
邵杰哈哈大笑,指着沈韶光,“奸诈,太奸诈”
沈韶光嘿嘿一笑,接受了他这另类吹捧。
她不知道,以后邵杰确实走上了公益之路,并因此被皇帝授了从五品朝散大夫,比其祖父当初员外郎品阶高了不少,邵家在他手里越发光大,他也确实成了其家谱上单拎出来大书特书一个人。
沈韶光和邵杰展望他们义商之路时候,林晏正在与刑部宋侍郎聊前些天交接刑狱案宗中一些未尽之事。
说完正事,两人一同从皇城出来。天有些阴,北风冷飕飕,宋侍郎笑道 “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火锅子。”
林晏点头。
想起从前一起吃饭事,宋侍郎半抱怨半玩笑地道,“枉我原先还跟你献宝,谁知你家才是火锅老祖”
去年夏,在崇贤坊沈记酒肆捉歹人是京兆与刑部同审,主审便是林晏和宋侍郎,宋侍郎也便知道了自己这位朋友与沈记女店主事。更巧是,那家店铺便是自家娘子卖出陪嫁,而自己也见过这位沈氏,恍惚记得确实是位风华颇佳女郎,怪道林安然如此痴情,为了沈家事尽心尽力
想起他似对锅子颇不以为然,吃时候只涮些鱼片,宋侍郎实在有些好奇,“你吃饭这般挑,沈家女郎不嫌弃吗”
林晏微笑道“不嫌弃。”
宋侍郎点点头,可见沈小娘子是个温柔。
宋侍郎又笑问“安然好事将近了”
林晏笑得越发和暖了,“快了,大约入夏时候吧。”
林晏又向宋侍郎这过来人请教起婚礼筹备乃至亲迎一些细节,很是认真样子。宋侍郎在心里啧啧两声,那样谨肃沉静林安然也有今天
“观安然形容,恨不得明日就亲迎似”宋侍郎打趣他。
林晏默认地笑起来。
宋侍郎露出了然神色,都是男人,懂。
在马上到来上元节,林晏这恨不得明日就亲迎感受更强烈了。
上元节这样灯火笙歌、士女夜游日子,天气却实在不好,天阴沉得厉害,风也很是冷硬。
林晏不留值,早已提前与沈韶光说好了陪她看灯。他其实对看灯没什么兴趣,但想到小娘子们似乎都喜欢,阿荠又是爱玩爱闹性子,便不忍扰了她兴致。
到了沈宅,她已经收拾好了,两人便一起出门。
沈宅门口挂灯在风里摇晃,借着灯光,林晏帮沈韶光整理一下风帽,又紧了紧大氅领子,牵起她手藏在自己氅衣袖子里,“走吧。”
风吹得街上灯架子吱嘎吱嘎响,灯都摇晃晃晃,有纸灯甚至被吹破了,看灯人虽都裹得厚厚,却仍缩脖皱眉真是别样上元风光。
沈韶光笑起来,林晏低头看她笑,自己也笑了。
“晏郎,跟你打个商量,我们回家点个灯看不行吗为什么非得出来找这罪受”
林晏摸摸她冷冷鼻子和脸颊。
“别摸,我是不是流鼻涕了”沈韶光皱眉。
林晏笑起来,干脆解开带子,把她裹在自己氅衣里,搂着她往回走。
后面不远处刘常、周奎觉得自家阿郎大概很是喜欢这个天气。
回到室内,沈韶光脱了鞋子,上榻,用羊皮褥子盖住腿脚,婢子阿青递给她手炉,又捧上热茶来。婢子奴仆们也一起出去看灯了,只留下几个看家。
林晏坐在她对面,也端着热茶喝。
沈韶光没事就要撩一撩。她掀开羊皮褥子,笑道“刚才你分我半件氅衣,我现在可以分你半条褥子”
林晏轻咳一声,到底没好意思接受她还礼。
沈韶光却越发地来劲儿,杏目一转,小声嘟囔“又不是与子同泽”
泽者,内衣也。林晏实在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待要绷起脸,她已经眯眼笑了起来。
“阿晏,我们一起玩掷骰子吧”沈韶光抓起榻上婢子们之前玩筛子,笑问。
林晏自然无有不从。
两人选最简单玩法儿,比点数大小,三局两胜,输者或者一诗一词、或者唱个曲子、或者讲个笑话,皆可。
沈韶光叶子牌打得极好,但掷骰子本事却很一般,林晏也不精于此道,两个人纯靠运气。
然而今天沈韶光赌运实在差,总是输,总是输。在讲了四五个故事,又唱了一个小调之后,沈韶光眼看掷出又是个“幺”,便耍起了赖皮,“不玩了不玩了”
林晏笑起来。
沈韶光觉得林少尹长这么大没娶上媳妇是有道理,也就是自己心大量宽吧
阿青端上两碗汤圆来,给沈韶光解了围。
小小碗里只有几个汤圆,却颜色不一,吃起来,馅儿也不一样。黄米皮儿里面是甜豆沙,糯米皮儿里面是鲜肉,掺了绿豆皮子里面包是桂花卤,加了紫苏皮子里包黑芝麻馅儿。
这样冬夜,吃这样一碗又香又甜汤圆,再喝两口汤,肚子里很是舒泰。
沈韶光歪在隐囊上,一只手把玩筛子,对净过手刚进来林晏笑道“我刚才是不是还欠你一局”
林晏笑着点头。
“应应景儿,说个灯谜吧。”沈韶光清清嗓子,“谜面是两个肉汤圆成亲。”
林晏笑着皱一下眉。
“猜不出”沈韶光流氓一笑,对他招手,“我告诉你。”
林晏走到她坐榻边儿。
沈韶光坐直身子,轻笑道“谜底是两个肉丸。”
林晏抿抿嘴,沈韶光已哈哈哈地歪回了隐囊上。
看了她片刻,林晏欺身过来,压在她身上,一只手搂上纤腰,一只手放在她脑后。
看着近在眼前俊脸,沈韶光颇有些愣怔,她本来只是闹着玩儿。
“乖,闭眼。”说着林晏已用自己唇覆上了她唇。
沈韶光很乖地闭上眼睛,手攀上他脖子。
过了好一会儿,林晏有些喘息地停住,又过了一会子,才稳住心神,看着怀里娇媚小娘子,想想遥远夏天,心里悔得厉害,其实当初找员外郎沈朴代行六礼也很好啊,洛阳离着多么近,那样就可以选个春天吉日了……
第99章 奇怪的客人
过完了上元节,不知是不是沈韶光错觉,好像全城一起进入了考试月。东市分店毗邻崇仁坊这种士子扎堆儿地方,每天店里客人们讨论都是即将到来礼部试和紧随其后吏部铨选。
有皇帝诗作第二版诗集已经摆放了出来,果然如沈韶光和邵杰预想,“卖”得很火爆。毕竟读书人中“孔乙己”还是少,大多数都采用正规途径,要么也留下诗文,要么凑够消费额度。看账簿子时,沈韶光看到不少最后再凑一两样小菜或者糕点算一算,都是为了这诗集子,让沈韶光想起前世双十一凑购物券经历。
沈记也顺势推出了各种科考主题大席小宴,金榜题名宴、步步高升宴、春风得意宴菜名也又吉祥又雅致,一品豆腐,金玉满堂、诗书传家、紫袍羹,承恩卷、文德糕,反正道道挠都是读书人痒痒肉儿。1
不但如此,沈记还推出了预定“烧尾宴”活动。所谓“烧尾宴”者,乃是士子登科或者官员升迁时举办宴席。据说鲤鱼跃龙门时,非天火烧掉其尾而不得过,“烧尾”便是这些登科或升迁士子们庆祝烧掉了尾巴、跃过了龙门意思。2
士子们考中了,曲江赋诗、雁塔题名是官家给荣耀,是个群体活动,办烧尾宴则是自家得意,自己是绝对主角,故而这“烧尾宴”在读书人心目中是极其重要一环。
沈记提前推出预定“烧尾宴”,也有预祝客人登科之意,要求交预定金又很少,过后还能退,不少人便是为博个好彩头儿,也订上两桌。
随着大考越来越近,士子们压力也越来越大,酒肆里也越来越喧嚣。有踌躇满志者,有忐忑不安者,有郁郁寡欢者,有状如疯癫者,有人梦幻般地畅想,有人酒都喝不下去,有人破罐破摔喝醉拉倒,有人喝醉了又哭又唱又作诗
鉴于大家精神状态,东市沈记专门加强了安保,增派了好几个身高体壮伙计,好在一直也没用上沈韶光是个颇为佛系酒肆老板,哭一哭唱一唱有什么压力大,还不兴人家发泄一下了只要不打砸抢就行。
对这些大哭士子,一般都是管事带着跑堂去给送上醒酒汤和热手巾把子,于是秦管事在士子中收获了很不错人望。有士子专门给秦管事写诗,“前路何多艰,涕泪沾衣裳,感君殷殷意,布巾与酸汤,雁塔如有幸,复来谢秦郎。”
暖男秦管事“郎君莫要想太多,轻装上阵,倒能考得更好些。”随口把自己刚当东市沈记酒肆管事时小娘子劝自己话贩卖了出来。
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搂住秦管事肩膀,“轻装上阵秦郎君所言极是啊”
秦管事赶忙扶住他,“郎君小心,小心”
这些士子们多眼高于顶,秦管事原先何曾与他们这样亲近过,起初颇为惶恐,后来也就习惯了,读书人也是人啊
站在二楼,沈韶光轻叹一口气,摇摇头。看她一脸感慨,林晏莞尔。
沈韶光觉得他这种运气与能力兼有学霸,不到二十岁登科少年进士,春风得意探花郎,不大能理解我等芸芸众生在考场上忐忑和无力感。大兄弟,你啊,还是少点生活啊。
看她越发感慨样子,林晏也越发笑起来,“阿荠,你面上神色,好像也受过这般苦一样。”
“我”沈韶光悻悻地闭上嘴,老子可不也是十几年寒窗苦读一路考过去小升初,中考,高考,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每年老师都说,“这是你们决定命运一年”,与“你们是我带过最难带学生”说频率差不多
沈韶光不属于顶努力学生,但是脸皮薄,也不好意思考得太不好,于是常年把成绩维持在一个让老师牙痒痒水平上,再高一些,就算学霸了,不用人操心,再差一点,芸芸众生,操心不过来,于是沈韶光便成了时常被鞭策那一种
唉,想想都是泪啊。
沈韶光又侧头看林晏,他如果在后世,大概就属于那种成绩好、颜值高,还会打篮球校草吧只要上球场,看台上永远有姑娘帮着抱衣服拿水,刷题不到自己一半,成绩还比自己高想想自己那永远不及格五十米短跑和永远前面有人考试成绩,沈韶光不忿极了,凭什么啊啊
“怎么了”林晏忍着笑。
沈韶光用眼睛在他腰间狠狠地“拧”了两把这里嫩肉多,疼。
林晏轻咳一声,似笑似嗔地轻声警告“阿荠,在外面呢”
沈韶光“……”林副市长,你能不能单纯一点
士子中除了这些考前综合症,也有很从容,比如两位苏州来士子。其中一位不过二十余岁年纪,人长得极好,虽穿着普通,却颇有威仪,若打扮起来,说是什么公侯子弟,也有人信。其友人三十来岁,不爱言语,看起来有些朴直,不知道这样两个士子是怎么当朋友。
管事向他们推销,“小店可代为郎君们操持烧尾宴。”
这位郎君挑眉微笑“哦若果真中了,少不得要麻烦贵酒肆。”一口醇厚洛下雅言。
沈韶光是在皇宫里混出来察言观色本事,最熟悉这种应付。士子们听了烧尾宴,如此淡然不多啊。
本以为这位是林少尹那种冷清挂,谁想到他主动打招呼,“敢问小娘子是”
管事代为介绍“这是敝店主人。”
这郎君露出惊讶神色,笑道“京里小娘子果然才智过人,与我等僻野处不一样。小娘子年纪轻轻,便是这样一家酒肆主人,真是让我等男子汗颜。”
竟然这么会说话沈韶光有些惊讶。但好话谁不爱听沈韶光亲自带这两个士子去楼上坐了,又递上菜单。
说了两句闲话,知道他们是从苏州来士子,沈韶光觉得南方人在北方过冬,肯定有点不适应,尤其今年这个冬天格外冷而漫长,都上元节了,还下了一场大雪,现在还没化净呢。
但作为一个从穿越了就在长安待着“长安人”,沈韶光还是要为都城挽尊“往年也没有这么冷,我记得去岁这个时候迎春花都开了。”
晚了节气,不只迎春花,还有春盘。去年这个时候,春盘已经大行其道了,而今年火锅子还在占据着c位当然,也可能与皇帝陛下来了一趟,给做了个广告有关。
那自言姓季年轻郎君笑道“早就听同年们说,贵店有极好小鼎煮肉,呼曰火锅,最适合这样时节吃。”
“这个时候,确实适合吃火锅。”沈韶光笑着介绍,“敝店最受客人们喜欢是奶汤锅子和清汤锅子,奶汤浓郁,白若牛乳,清汤澄澈,仿似清水,其实都是鲜香口儿,涮些鱼肉菜蔬,都还不错。又有加了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