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樱桃糕
樱桃糕  发于:2019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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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看那满桌的肉已经吃得七七八八,酒也喝完了,沈韶光便明白,这是吃饱喝足要找茬儿……
  那胡人还不依不饶:“小娘子要给我们个交代啊,不然我们出去若嚷嚷起来……”又对周围的食客道,“大伙儿说呢?”
  当下便有人皱起眉来,回头看自己的盘子,也有人看沈韶光。
  阿圆急道:“不能!我家最是干净的,怎么会有毛发?”
  那褐衣胡人瞪眼:“那你说这盘子里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沈韶光仔细看了那头发,笑道:“客人们莫急,这盘子里到底怎么来的脏东西,看我变个戏法儿就知道了。”
  一听说有戏法儿,查看自己盘子的也不看了,都纷纷看沈韶光。
  “去拿两个白瓷碗来,其中一个装清水,再拿一双竹箸、一些澡豆、一块白色干净布巾。”沈韶光吩咐阿圆。
  阿圆应声而去,很快便拿了过来。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韶光。
  沈韶光能干吗?就是给洗个头发。
  学着魔术师的样子,什么都让大家先验看一下,沈韶光把那根头发擦了澡豆,涮洗干净,又轻轻用布巾吸干水分,把它放在另一个空碗里。
  “大家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沈韶光笑问。
  有人眼拙看不出什么,这不就是根头发吗?也有人眼尖,“弯曲,还有点发黄!是这胡人的毛发!”

  那头发在汤汁子里看不大出原来的样子,洗干净就现了原形。
  众人打量那两个胡人,再看沈韶光和阿圆的头发,再对比碗里那根,即便再迟钝的这会子也明白了,这是来找茬儿讹诈的!
  “如何发黄就是我们的?”那褐衣胡人急道。
  一个客人幽幽地道:“对啊,也可能是猫狗畜生的呢。”
  众人一愣,随即便都看着那两个胡人哄堂大笑起来。
  两人本已经醉了,被众人一激,又看沈韶光弱质女流,便干脆耍起了无赖,“你们饭食不干净,还诬赖我们!”说着便要掀桌案。
  好在那桌子长,都是固定在墙上的,一掀竟然没掀动。
  当下便有见义勇为的客人要上前制服他们,阿圆却快了一步,上去一把抓住那蓝衫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揪住褐衫胡人的领口,两人不提防,被胖丫头拽了个趔趄。
  那两人要挣扎,但奈何被阿圆抓住了要害部位,又喝得着实有点多,如何挣扎得开?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一步,给阿圆打开场子,想帮忙的也讪讪地收回了手。
  沈韶光是嘴把式,刚才见动手着实有些紧张,这会子气定神闲起来:“拽到外面去!”
  在门口正扰攘着,坊丁竟然来了。
  沈韶光忙上前陈述,众人也帮着分说,几个坊丁拽着两个犹骂骂咧咧的无赖儿走了。
  趁着人还没散,沈韶光赶紧为消除以后类似的栽赃陷害打埋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把这事说得明明白白,以后再有类似的栽赃嫁祸也没人信了。
  先报备,“您说,若不是胡人,胡须是黄的弯的,或者这无赖儿逮个蝇子蛾子飞虫扔到菜汁子里,今天这脏水,还怎么洗得清?”
  诸人点头,果真是。
  再陈情,“小店里,便是最热的时候,我和婢子也穿着全套的防护围裙兜套,诸位也可以去店里看看,我们是不是干净?”
  熟客们都再点头,这点也毋庸置疑。
  再卖惨,“儿一介女流,流落于此,蒙坊里左邻右舍看得起,卖些糕饼菜蔬,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众人同情心起,觉得这沈小娘子着实不容易。
  ……
  一个灰衣仆役来到街边树下停着的马车前,低声禀道:“回阿郎,已经垫了话儿,让他们仔细审审。”
  林晏瞥一眼不远处小店门口神情哀婉的沈韶光。
  “多谢各位君子法眼如炬,帮儿分辨清楚……”沈韶光对众人轻施福礼。
  众人虽然都只是当了一把“见证奇迹”的观众,但这会子却觉得似乎自己也参与了抓无赖活动,帮了这可怜的小娘子,都纷纷回礼。
  “阿郎,还买狮子头和兰花豆吗?”
  落下车窗纱帘,林晏吩咐,“不买了,走吧。”
 
 
第23章 五仁馅月饼
  周管家敲敲小食店的门。
  沈韶光抬头,见是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相貌颇慈和,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仆从。沈韶光笑道:“老丈请进。老丈是吃酒还是买些什么?”
  周管家笑道:“小娘子,我家主人要订些中秋糕饼。”
  这些天沈韶光忙着上新菜、忙着装修,不觉时间过得飞快,马上就是中秋节了。七月七卖花糕挣了不少钱,沈韶光自然不会错过中秋卖月饼的机会。
  说是“月饼”,其实本朝并没有这叫法。这个时候,八月十五人们也阖家团圆,登高赏月,饮酒赋诗,但中秋节还没有发展成为月饼节,至于月饼什么时候得名、什么时候“家家习为俗”,沈韶光就不知道了。
  沈韶光怀旧,按照后世月饼的样子,做了烤月饼和冰皮月饼,月饼馅儿则选了豆沙、枣泥、桂花、黑芝麻、咸蛋黄,还有后代被全网黑的五仁。
  沈韶光从小就是个“五仁黑”,最厌烦吃带青红丝的五仁月饼,觉得老祖宗把这玩意造出来就是为了不让孩子好好过节的,真是比黎明前还要黑的黑暗料理啊。
  直到上初中时,吃了同学家自己做的五仁月饼。我的个天,不是五仁不好吃,是我没吃到好吃的!甜度适中,松子仁、核桃仁、花生仁各种仁儿酥香,不噎人,不齁嗓子,没有油哈喇味儿,关键,没有青红丝。
  再后来读红楼,看到里面的“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估摸着这大概是按御膳房方子做出来的五仁月饼。贾母这富贵了一辈子的人都没嫌弃,那应该是很好吃的——想来也没有青红丝。
  再再后来,看大吃主儿袁枚的食单,沈韶光彻底没了嫌弃五仁月饼的心,只恨不得吃上两块尝尝。
  前世没机会自己做,这会子当然要做起来。
  其实这五仁做起来也简单,沈韶光分析着,前世吃的五仁月饼不好吃,主要还是馅儿料不精细,甚至不新鲜,尤其有的摆着卖了好些天,吃起来怎能不败胃口?
  沈韶光便尤其在选料上注意,去西市干果子店挑了顶好的松子仁、核桃仁、杏仁、芝麻、栗子,又让人磨成细粉。回来做就简单了,加糖、加猪油,裹皮儿,印模子,下炉烤制。烤完,自己先尝一块,觉得——还不错,但说惊为天人,却不至于。
  又试着换了冰皮,哪知一样的馅儿,口感竟然上了好几层!袁子才所谓的“甘而不腻,松而不滞”就是这样的吧?就是这样的吧?
  沈韶光对五仁满意,对别的馅儿也满意,一心算计着要靠月饼再大赚一波。因着有前面的七夕花糕,这回不等沈韶光摆广告,不少回头客便来下订了。
  沈韶光不知道周管家是哪家的仆从,只笑问:“老丈要订多少?订什么样儿的?”又指着样品介绍各种口味、花色,因为印花不同,显得品类就更多了。
  周管家久不做这些采买小事,实在不知一个小小店铺,糕饼竟然有这么多花色,但周管家是做老了事的,只略琢磨了一下,便笑道:“除了自家吃用的,其余都买这‘锦绣团圆盒’就好。要烤皮的,不然送去人家,散了就不好了。我们自家……”
  周管家略沉吟,“还是要这软嫩的冰皮儿吧,各种馅儿都要一盒。家里太夫人牙口不好,爱吃软的。花纹倒没什么,家里郎君不讲究这个。”
  沈韶光点头,看来这家主人是个孝顺的,也好说话,故而这老仆买东西只考虑老太太口味,但过节嘛……沈韶光还是建议,“本店新出了一套月签饼,专为高门大户中秋夜宴做的,或许家里郎君、娘子喜欢?”
  “每块糕饼上面有句旧诗,背面则是解签,不过是游戏,宴会时博众人一乐。”沈韶光翻开一块给他看。
  周管家世家老仆,很读过几卷书,问了几句,果然都是吉利话,便笑道:“这个有意思,便来上一盒子。”自家郎君每日寡淡淡的,不似年轻人,很该玩乐一下。
  沈韶光笑着又添上一笔,写到客人名字时问,“请问老丈,令主翁怎么称呼?”
  “便是本坊林少尹府。”
  沈韶光抬眉,笑一下,低头记上,“好。”
  周管家不知道阿郎为什么点名要这家店的糕饼,想来是味道好,这家的玉尖面就颇得太夫人喜欢——哪怕那回吃坏了肚子。
  回到府里,周管家去书房禀告主人。
  林晏点点头,道声辛苦,便不再说什么。
  周管家退出去,站在林晏身后的侍从刘常却犯了思量。
  刘常是日常跟着主人出门的。他总觉得自家阿郎对这位沈记的小娘子不一般,别的不说,就说先头儿让自己去坊门买煎饼吧,阿郎买了,又不吃……
  再说前两日,阿郎经过沈记食店,让去买兰花豆和狮子头,阿郎鲜少外食,是怎么知道这家店卖什么的?
  恰自己看到小娘子“智破无赖儿”,出去禀与阿郎,阿郎立刻让去找坊丁,车也不走,竟就在路旁等着。这点小事,何至于此?
  审了那两个无赖儿,知道跟云来酒肆有些关系,而云来酒肆是赵王的买卖,阿郎便让周管家大张旗鼓地去订中秋糕饼……
  刘常觉得,这里面有事!有事啊!
 
 
第24章 抽了个好签
  裴斐又来林家混饭。
  裴斐与林晏本是同乡,家世也差不多——都有个好姓氏,又都没落了,区别在于林氏是整个儿都垮了,裴斐家则是裴氏大树上的小枯枝。两人在河东时一同求学,一起结社,一起投行卷,蒲州太守崔洵见二人都年少有为,风姿秀雅,曾称其“连璧”。
  然而两人的官运却差太多。裴斐先守祖孝、又守父孝,一蹉跎就是好几年,终于参加礼部试及第,却又卡在了吏部试上,三载不得授官。今年春,终于通过制科,授了九品校书郎职,而此时林晏已经穿上绯袍,做到京兆少尹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好在裴斐是真的心大,不然真没法跟这昔日旧友一起混。
  因是昔日旧友,又是晚辈,裴斐与林晏一同陪江太夫人过中秋节。
  江太夫人记性不好,却记得裴斐,叫他“十二郎”,与林晏这“大郎”,宛若亲兄弟般。
  “一家人”在后园小轩中赏月吃酒。
  江太夫人掰了一块枣泥的冰皮月饼慢慢吃,“似与前些日子吃的七夕花糕味儿差不多……”
  林晏笑了,祖母这记性有时候又好得紧。
  太夫人喜欢软烂甜腻的,对枣泥的馅子很满意,便劝裴斐和林晏:“十二郎,大郎,你们也尝尝。”
  裴斐笑着拿一块烤皮的,正要掰开,却注意到上面的字,“桂林一枝,昆山片玉”①。
  饼后也有字,“锦绣前程,共贺一杯”。
  蟾宫折桂,倒真是个好口彩。桂树也应景,中秋嘛。
  林晏也取了一块,看了上面的字神色一怔,然后便若无其事地掰开吃了一口。
  裴斐想知道别的上面写什么,便又拿了一块,正面是“月是故乡明”,背面则是“共敬远方亲友一杯”。
  哎呦,真还有些意思。
  旁边斟酒的婢子笑道:“这糕饼说是叫‘月签饼’,如同庙里签子,席间游戏用的。”
  “这是谁的促狭点子?”裴斐笑问。
  “这个——婢子却是不知,只知道是从外面买的。”婢子笑道。
  裴斐抽了个“好签子”,不能免俗地有点高兴,便问林晏,“安然,你那个饼上是什么?”
  林晏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不过两句吉祥话罢了。”
  裴斐却已经伸手把他那半个拿了过来,正面只还剩了“皎兮”“ 僚兮”四个字,背面则是“佳妇”“一杯”字样。
  裴斐哈哈大笑,把那半块饼递给江太夫人,“恭喜太夫人,想来安然的好事近了。我们要按这饼上说的,共贺一杯才好。”
  江太夫人对经书很熟,一眼便看出这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刚才又听了婢子的解释,又有裴斐的话,便猜出后面头半句是“必得佳妇”,当下也笑了,欢喜地对林晏道:“很该一起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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