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就是他爸爸那事儿。孩子就是这样,成绩一垮,就很难再上来。”
“路耀国这几年表现挺不错的,看看是不是别的事,你再观察观察。”
之后程英英去问苏起,路子灏在学校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苏起想起他们班男生总取笑他,说他长得太秀气像女孩儿,说他喜欢男生是同性恋。可苏起不好把这些跟妈妈讲,她知道路子灏不会愿意让家长知道,所以她耸耸肩,说:“没什么呀。”
话这么说,她也很担心,跑去找梁水和李枫然。
彼时,李枫然要去临市见他的老师——老艺术家何堪庭,正在家里简单收拾行李,梁水反骑着一把椅子,在跟他聊天。
苏起跑进去,把妈妈跟自己说的话转达给了他俩,忧心道:“你们说,路造是不是很受这个影响?”
梁水趴在椅背上,说:“应该是吧。”
“那我们做点什么帮他呀。”
“怎么帮?”梁水转眸看她。
“谁说他坏话,就去警告他。”苏起说,“我都可以去帮他吵架!”
这下,梁水不吭声了。
两个男生都没讲话,沉默地表示着不赞同。
苏起看看梁水,又看看李枫然,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路造是我们的朋友。”
李枫然放下手中的衣物,抬头:“七七,你不懂男生的想法。我们帮不了的,只能靠他自己。”
梁水说:“我们插手,只会让事情更糟。还有你,你要真帮他去吵架,他会变成大笑话。”
苏起一愣,想明白过来了,忧愁道:“那怎么办?我感觉路造自己也处理不好这个问题。”
梁水说:“只能尽量开导他,多陪着他。其他的,真的只能靠他自己。”
苏起揪了揪眉毛,不讲话了。
李枫然收拾好行李,出门了,他要去赶火车。
苏起梁水跟着他一道出去。
梁水拍了下他肩膀,说:“好好学。”
李枫然嗯了一声,忽停住脚步,说:“我有份琴谱忘带了。”一摸兜,“钥匙也忘了。”
苏起咧嘴笑:“我妈妈总说我丢三落四的,要我跟你学习呢。”
李枫然:“……”
梁水鄙夷:“啧啧啧,可算让你抓到一回了,尾巴要翘上天。”
苏起瞪他一眼,扭了下屁股:“就翘!”
梁水心痒,没忍住,一脚轻踹了下她的膝盖窝。
苏起差点儿跪下去,他又赶紧伸手拎住她,她气得在他手臂上啪啪啪连打了三下。
梁水被她打得心情愉悦,也不怎的就是爱招惹她,还作嫌弃状:“说你有暴力倾向你还不信?”
苏起又打了他一下,他也不躲,悠悠笑着让她打,转而又问李枫然:“那你现在怎么办?”
苏起问:“风风你几点的火车?”
李枫然说:“两点。我爸爸下午有手术,应该找不到他。”
梁水说:“去学校找你妈妈拿钥匙吧。”
苏起:“实验中学那么远!”
梁水:“没事,我找路叔叔借摩托车,送他去。”
路耀国听了缘由,借了摩托给梁水,再三叮嘱路上要小心。苏起也围在一旁念叨:“水砸,你骑车注意哦。”
梁水跨上摩托,挺舒畅的,笑问:“这么关心我?”
苏起眨眨眼睛:“你摔了不要紧,别把风风摔坏了。”
梁水变脸:“滚!”
苏起哈哈笑。
李枫然上摩托后座坐好,梁水拧动把手,发动摩托,一溜烟就开上堤坝。
摩托车在大堤上飞驰,吹着两个少年的头发在风中张牙舞爪。
李枫然说:“你什么时候会骑摩托的?”
梁水挺不屑的:“这跟自行车不一个道理?”
李枫然默然半刻,问:“你是第一次骑?”
“嗯。”
“希望我们不要上社会新闻。”
“……”梁水道,“这就是你对帮助你的人的态度?”
李枫然在风中极淡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梁水微弓着身子,看一眼手表,缓缓加速,说:“放心,过会儿送你回来了再送你去火车站,不会错过的。”
李枫然没答,看看四周,说:“好久没走这条路了。”
读初中时,五人每天一起骑车上下学的时光仿佛在昨天,却又仿佛已经很遥远。
高中和初中,似已过了好多年。
“以前骑自行车觉得上学好远。现在一会儿就到了。”梁水说着,下坡进了城区。
李枫然有会儿没说话,等迅速过了三个十字路口,他忽问:“去年你从韩国回来跟我说,感觉遇到上限了?现在还这么觉得么?”
到红灯了,梁水减速刹停,一只脚蹬住地面。
他低头摇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说:“嗯。”
李枫然没说话,等他继续,
“我身体素质不够,可能没法支撑再往前一步。要想再进步,很难。”
李枫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又听他明朗地说:“但我从来没打算放弃。”少年的手无意识握紧了车把手,“还要再冲,至少,还会最后再冲一把。”
“最后?”
“今年夏天,看能不能入国家队。”
李枫然说:“加油。”
梁水笑了一下。
李枫然又说:“我和你一样。”
这下,梁水回过头来了,眼神诧异:“你上次说的时候,我以为你谦虚。”
李枫然淡笑:“没。真的遇到瓶颈了,练到一定程度,手指好像没办法更快更协调了。”他说,“我妈妈希望我成为郎朗那样的钢琴家,但是——”
他的笑容在秋风里有些苦涩。
梁水皱了下眉,说:“你就是李枫然,不是郎朗。你会有你自己的路。再说,除了郎朗,也有很多其他的钢琴家,或许没他出名,但人家也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当郎朗?”
李枫然沉默不语。
红灯变绿,梁水行驶过十字路口,问:“李凡,你想当郎朗那样的钢琴家吗?”
李枫然抬眸看他,只看到少年被风吹乱的后脑勺。
“我觉得,你要做你特别想做的事,而不是爸爸妈妈叫你做的事。”梁水的声音从风中吹来,“只有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才会开心,才会心甘情愿为它一直努力下去。”
李枫然沉默许久,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摩托进了是燕山,道路空旷无人,梁水放肆地加速驰骋,北风冰凉扑面,吹得少年的心开阔起来。
车子很快拐进学校。
现在是寒假,校园里没人。梁水冲进校门,沿着坡道一路呼啸着冲到主楼前停下,马达声嚣张极了。
梁水笑道:“爽!”
李枫然:“过会儿保安来抓你。我先跑。”
梁水哈哈笑。
两人下了车,进楼,爬楼梯,跑到教师办公室前。
李枫然还想礼貌地敲一下门,梁水嫌耽误时间,直接推开门,他一愣——
冯秀英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手里翻着教案,盈盈笑脸上有一抹孩子们从没见过的妩媚温柔;一个男老师站在她身边,斜靠着她的椅子,弯腰指着教案上的内容,他另一手虚搭在她肩上。
骤然推开的门让两人同时抬头,神色一瞬慌张。
冯秀英脸上的微笑撤得干干净净,语气不稳:“你没去赶火车?”
那男老师立刻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忙和她拉开距离,走去一旁接水。
梁水头皮发麻,看了李枫然一眼。
李枫然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他平静地说:“我忘收琴谱了,来拿钥匙。”
冯秀英心神不宁地捋了下耳边的碎发,在包里翻找好一阵,才过来把钥匙递给他。
李枫然收了钥匙,转身就走。
梁水跟着他离开。
两人刚走下一道楼梯,冯秀英追过来,唤了声:“枫然。”
李枫然停下,手握着楼梯扶手,几秒后才回头。
冯秀英表情坦然,说:“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爸爸的事。我希望不管我和他怎么样,不要影响你。”
李枫然只说:“我要赶火车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梁水不知该说什么,也知这种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两人回家拿了琴谱,赶去火车站。
苏起还从家里探出脑袋:“风风加油哦。”
梁水载着李枫然往火车站去,行驶到半路,他用力挠了挠脑袋,终于干巴巴地说:“李凡,你别难过。”
李枫然很平静,说:“我妈妈要离婚了。”
梁水一愣:“为什么?”
李枫然说:“我感觉。”
到了火车站,广场上风很大,吹得两个少年衣衫直鼓。
李枫然下了摩托,拎着自己的小箱子,叮嘱:“你回去的时候开慢点儿。”
“嗯。”梁水坐在摩托上,看着他孤独萧瑟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忽下了车,“李凡!”
李枫然回头,梁水冲上去,一把将他抱住,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说:“没事儿。别怕。有我们在。”
李枫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那句话:“开车慢点儿。”
梁水跨上摩托,回头再看,少年的背影已消失在进站口。
他望一眼火车站上方“云西”两个鲜红的大字,映着冬季这阴霾的天空,格外刺眼——他真讨厌这地方。
和李枫然料想的一样,2005年的春节刚过没几天,冯秀英老师向李援平医生提出了离婚。
巷子里其他几对夫妇诧异极了。在他们眼里,李家简直是南江巷最完美的存在。夫妻双方都是高知分子,一个救人一个育人,精神层面的匹配就不说了。李医生为人正直和善,乐于助人又有责任心,工资又高又稳定。冯老师呢,有知识有礼貌有涵养,培养出李枫然这样出众的儿子,多好的一个家庭,怎么就能散了呢。
李援平医生不愿离婚,也不肯离。街坊邻居都去劝,尤其是陈燕和沈卉兰,在她俩眼里,李医生是再好不过的丈夫。
康提和程英英虽明白李援平不太顾家,但考虑到李医生的人品,着实可惜,也都劝和。
可冯秀英像吃了秤砣,一定要离,她细数李医生十大罪状,什么不顾家,不关心她,把家当旅馆,把她当保姆,凡此种种。
李医生也好脾气,低着头一一认错,可话又说回来,让他丢下医院的病人不管,他也做不到。
冯秀英气得要死:“你少跟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谁叫你丢下病人了?啊?我是个不明事理的歹毒巫婆,让你不管病人?你没错,真的,我不怪你,我就是跟你过不下去了,不喜欢你了。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好聚好散,离了婚也还都是亲人。”
李医生愁苦道:“我不离。我还喜欢你呢。”
这话一出,差点儿没把冯老师气得笑起来:“你喜欢我个屁!你就是喜欢过这背后有个完整家庭这家庭不给你添半点麻烦不要你付出什么都顺着你做你后盾的舒服日子。我跟你讲,以后这日子没了。我算是看透了。”
李医生还想跟她理论呢,可医院电话来了,只得又去加班。
李医生忙,冯老师也忙,两人也没机会凑在一起商量离婚,何况李医生死活不同意呢。
结果扯到春天了,这婚还没离成。
但冯秀英态度依然坚决,就看她跟李医生谁熬得过谁。
李枫然身处漩涡之中,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每天照常练琴,上下学,冯秀英对他的管教依旧严苛,没有因为闹离婚而丝毫懈怠。
那天上晚自习前,苏起从食堂回来,经过琴房,听见李枫然在练琴,曲调急速而宏大,却透着一丝悲鸣与凄凉。
她猫在窗边朝里看,他微垂着头颅,坐在黑色的三角钢琴旁,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速移动。
少年低着头,额发遮住了眼,仍是那个清瘦而单薄的身影。
苏起不经意蹙了眉,被这悲伤的钢琴曲搞得有些难过。
同行的刘维维却在赞叹:“哇塞,弹得也太好了吧。”
徐景说:“我觉得他也好帅,还很优雅。”
少女们开心地观摩了一阵,就走了。
只有苏起留在原地,蹙着眉。
一曲弹完,他突然起手,猛地在琴键上砸出一道浑厚激烈的杂音,震音在空气中回荡。苏起心一惊,他极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