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在一开始时,那枝箭射中的不是他的脚踝而是——
他的心?***
夏朝颜直向自己住的凭柏院奔去,直到气喘几乎断息才停下脚步,两行热泪始终狼狈挂在脸上,坏了她细心粉妆的红颜。
她以手绢拭去满脸的泪和汗,汗不是热的,而是冷,冷到她背脊发寒。
韩齐、韩齐竟有断袖之癖!
那她对他的心如何自处?她,夏朝颜,竟敌不过一个男人!
身为韩齐的兄嫂已是她极不愿的命运,谁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得知有韩齐这样一个人存在之前便已订定,她这一生只能是他的兄嫂,就算该她的丈夫性放浪不羁,性喜游山玩水,把傲龙堡的大小事务全丢给做弟弟的韩齐,她也无力劝阻。
因为她是妻,做妻子的就是要守三从四德,对丈夫的言行只有忍耐;更因为不爱,所以可以无视丈夫的去留。
从独守空闺了心悬着外出的丈夫到习以为常,不在乎丈夫在家与否,随时日渐长,三从四德成为隔离自己丈夫的屏障,她的心思不再惦念丈夫何时归来,而是挂念今日韩齐在何处,又做了些什么。
只要让她见到韩齐,能和他谈上几句话,即便只是寒暄和礼数上的关切,她就心满意足。
她身为人妻心里却爱着丈夫以外的男人已是悖德,更何况这人是她的小叔,更是违背伦理;几番挣扎下,她只能幽幽地望着他,希冀他的目光能落在她身上一回。
她知道这已属不贞,但丈夫沉于游山玩水忽略她这个妻子的哀怨又有谁知晓,又有谁能为她主持公道?
可,再怎样也比不上韩齐的断袖之情啊!他竟然爱上一个男人!这传出去傲龙堡岂不成了江湖上的大笑话!
不!她不能让韩齐受那男人的媚惑,韩齐可以没有注意到她幽怨的眼神,可以娶任河一个他想娶的姑娘,她都可以勉强自己接受。
唯独这件事她不允许,无论如何都不能!
是的,她必须想出法子,不能让韩齐继续误入歧途。
爱上男人——这是何等的违背伦常,何等的离经叛道啊!
07
最近捷儿不再绕着罗安打转,反而像以前一样紧紧跟在主子身边,亦趋亦步的,没有一刻松懈下来。
注意烨华,你不想让他把你一个人丢在傲龙堡里吧!就是韩齐的这一句话让快把罗安逼疯的捷儿重提警觉心,谨慎的跟在主子身边。
如果是平常的主子一定会问她为什么突然又围在他身边转,可接连七日,主子非但一句话没跟她说,甚至连三餐也很少入口,整个人恍恍惚惚瘦了一大圈,终日发呆,连酒都不喝了。
“公子。”瞧,此刻又发起呆。“公子?”捷儿伸手到烨华面前晃啊晃,可就是晃不回主子的神智。烨华不是没有听见捷儿的声音,只是他没有心力去理会,韩齐就像消失踪影一样,就算到他的寒松院去,也见不到他的人,他心里明白,韩齐在躲他。
为此,他郁郁寡欢,始终无法释怀。
一直以为自己是随缘随性,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是来则来、去则去,不会将聚散放在心里,怎料世上多了个韩齐让他挂念如斯?
终究还是有能牵挂住他的人吗?韩齐,就是那个能牵挂住他的人吗?
七日来,他心心念念的就是那日韩齐受伤的神情,无法释怀啊,每次回想起来就是仿佛被针扎般的心痛。
“公子,您是不是跟韩齐——吵架了?”
听到韩齐两个字才动了动呆茫眼瞳的烨华让捷儿吓了一跳。
“韩齐来了?”七日来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完全不搭轧的问句。
“不是,捷儿是说,公子跟韩齐吵架了吗?”除了韩齐,她想不到还有谁能让公子变得这么古怪的。
说不上来,他总觉得公子和韩齐之间有什么教人看不清的联系,就像命运早安排好让他们两个人相遇一样。
若不是这样,公子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下山,还让韩齐沿途护他安稳在马车上憩息,公子一向不爱让人接近的。
叩叩!
“谁?”捷儿上前应门。
打开门,就见一名侍女端着瓷盅,恭敬地道:“二爷命奴婢送来补品为烨华公子补身。”
“韩齐?”捷儿接过,受那侍女福身礼后关上门。“公子,韩齐差人送来补品。”
烨华动了动僵直许久的颈子面向捷儿,金褐的瞳满是疑惑。
这时候,韩齐在吗?
“哇呜,好香!”捷儿打开瓷盖,嗅进香气四溢的热气。“公子,难得韩齐有心,您快趁热喝……公子、公子!”来不及追上公子的脚步,停在花径上的捷儿疑惑地猛搔头。
怎么回事?公子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捷儿只好转身,她的脚程不比公子快,穷追也没用啊。
回头嗅到房内飘来的香气,她伸舌舔了舔唇,嘿嘿!***
书房里,韩齐心思紊乱,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夏朝颜说话的声音。
有多久没见到烨华?他想,心知这答案是七天。
七天了,情动的浪潮未减,反因相思更添几许深重,物极必反,他竭尽心力想忘却那日令自己难堪受窘心痛的景象,那日的情景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日烨华因风拂散的长发,丝丝如刃划过他心版,刀刀见血。
他做不回之前只当他是好友、是知己的韩齐,所以无法见他。
七日来,他躲在寒松院的密室不愿见人,知道烨华到宅院找他也不敢相见,怕他来的目的是为了向他辞行,他还无法想像烨华离开傲龙堡这事会成真;即使被他轻瞧,他仍然想留他在身边。
唉,他这样如何见他?
“小叔,你可有听我说话?”察觉到韩齐的心不在焉,夏朝颜从他脸上轻而易举窥见相思神色,曾经,她也朝朝暮暮盼夫君归来的神情。
还在想那个男人吗?她幽怨地嗔念在心,韩齐中他的媚惑太深太深了。
“大嫂有何吩咐?”
“想想你的年纪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公公婆婆往生的早,只来得及张罗你大哥和我的婚事,却无法顾及你。古有云成家立业,如今你业已立,也该成家了。”娶了妻,可以杜绝那男人的媚惑了吧?她想,这是她想了数日数夜后寻出的解决之道。
“大嫂,韩齐尚未有成家的念头,多谢大嫂关心。”
“傲龙堡若非有你不可能维持公公生前的声势,甚至更壮盛。现在的傲龙堡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女主人,你大哥生性好玩,累得你除了堡中事务无暇他顾,正所谓长嫂为母,别怪大嫂多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我们韩家的子嗣着想。”
“大嫂多虑了。”韩齐敷衍朝夏朝颜一笑。“大哥会回来的,傲龙堡理当由他接掌,目前我只是代为管理;至于传宗接代之事,我相信大哥大嫂不会让爹娘失望。”
“韩齐——”
“韩齐尚未有成家的打算,请大嫂毋需挂心。目前堡中事务繁忙,韩齐无暇他顾,天色不早了,若没有其他的事情请恕韩齐不送。”
“韩齐。”得到拒绝的回应自在夏朝颜的算计之内,更证实韩齐不爱女人的事实。“你心里可有人?”
从案牍中抬头,韩齐看着今日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大嫂,没有回答。
“你心里可有人?”夏朝颜又问,执意得到答案的神情显得如此坚决。
“大嫂何出此言?”韩齐放下手中批阅的朱砂笔,蹙额凝眉的直望着她。
“呃……我的意思是——”生怕被看穿的夏朝颜顿了顿,待呼吸平缓些许后才继续道:“如果你心里有人不妨告诉大嫂,大嫂可以差人提亲,这种事由女人家来办才妥善些。”
心里有没有人?他有,只是苦不能言。
礼教不允,在他心里的那人也不允。
韩齐苦苦一笑,“韩齐心里并没有人,大嫂多想了。”
没有人?骗人。从他的神情,夏朝颜更确定他中了那男人的蛊太深,深到无法自拔。
“既然心里没人此事就暂罢。”夏朝颜起身,迈开的莲步停在敞开避嫌的书房门前,深知胆大心细如韩齐,若她太过激进只怕会惹来他的疑窦,慢慢来!她就不信无法救韩齐逃出那狐媚男人的魔掌。“若有人选,可别忘了告诉大嫂,大嫂会差人上门说亲的。”
“多谢大嫂关心。”韩齐礼貌道完,重新埋首案牍,不再理会。
夏朝颜见状,一双幽幽怨怨的眼胶着在他身上良久才依依离去。
为什么?韩齐,若你爱上的是女人,我也不会这般痛苦,如果你爱上的只是哪家名门千金的话……***
没有!
烨华走遍整个寒松院就是不见韩齐的人影。
他不是回来了吗?为什么见不到人?烨华的眼扫遍寒松院每一处角落,月光映照,只有处处寂寥,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韩齐……”他真的不打算见他吗?如果真是这样,为何还要差人送来补品关心他?
是他的错吗?拒绝他的情意,宁可埋藏自己的倾心,也不肯接受他的情意,不愿他像他一样受世人歧视——他错了吗?
因为不同于众人的外貌和与生俱来的能力,让他尝尽热切的礼遇与冷酷的对待,他不愿韩齐因为这份不得善终的感情而尝到世人的轻蔑,这样也错了吗?
若没有遇见他,若没有和他一起下山,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他平静的生活不会被打扰,韩齐不会因此爱上他,这样是不是对彼此都好?
“二爷、二爷!”罗安难得带有情绪的呼声一路响进寒松院。“二爷,大事不好了!二爷,二……烨华公子,您怎么在这儿?”边跑边嚷的声音在见到烨华后化成疑问。
“韩齐不在这里。”烨华半垂首,保持不让人瞧见他眼瞳的姿态。
“您该在竹轩院的。”罗安紧张的声调不变,仿佛告知他大事就发生在竹轩院。
“为——”
“捷儿中毒了!”
一句话,惊得烨华忘了该低头回避罗安看到自己眼睛的可能。
捷儿中毒!***
同样的消息传到韩齐耳里已是约莫一刻钟后的事,傲龙堡太大,心急如焚的罗安又难能可贵地耍蠢,直到最后才想起傲龙堡有书房这一回事,也因此耽搁了些时间。
“什么!?捷儿中毒!”
“是、是的,二爷。”罗安喘气不休地道:“我答应捷儿送算盘给他,所以踏进竹轩院,才一进去就见捷儿倒在烨华公子的房门口,我上前一看,他唇色发紫、口吐白沫,分明是中毒迹象。”
“去找大夫!”韩齐一声令下,立刻夺门而出,才三步,身后又一名仆人神色匆忙地叫住他。
“二爷,有人经过竹轩院看到奇怪的光罩在院门口,那——”
烨华!
“罗安!”
“是!”
“叫来大夫让他守在大厅,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接近竹轩院一步!听清楚,任何人都不准!”语罢,他以轻功代步迅速奔向竹轩院。
“是,二爷。”虽不知为什么,但下人无权上问,罗安只能依令行事,虽然他很担心那个平日老绕着他打转的顽皮捷儿。***
韩齐赶到时,果不其然,白晃晃的光芒自烨华的房门口释出,穿过层层竹林,从院门口就能隐约看见。
光并不刺眼,韩齐赶忙入内,就见烨华坐在床沿抱着昏迷不醒的捷儿,两人笼罩在光芒中,静止得像一幅画。
白色的光芒周围充塞异于平常的暖流,连外头在初春才开过又凋谢的梅树都受此影响发了绿芽。
韩齐愣住,他在长白山上就是这样救他的?
只见烨华紧闭着眼,抱住眼皮未掀一下的捷儿,泪扑簌簌落下,唇瓣一开一合念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任凭光芒益发强大,终于把竹轩院里里外外整个团团笼罩住。
不要死……捷儿,千万不要死……烨华心里不住祈求上苍。
如果要惩罚我伤害一个爱我的人的心,就罚在我身上吧;如果我真是妖就将我打回原形以为惩罚吧!不要惩罚我身边的人,不要惩罚捷儿,不要带走她……她和我不一样,她是人啊,是正正常常的普通人啊……
身虽在此却无着力之处,韩齐只有抑住激动的情绪开始思索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不打扰烨华的治疗、找出下毒的凶手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很快的,他看到翻倒在地的瓷盅,破碎的瓷片和浸湿的水渍。
他蹲身拾起瓷片,拿近鼻尖一嗅。
鹤顶红!
是谁下的毒?疑问立刻涌上韩齐心头。傲龙堡里有谁会向捷儿下如此重的毒手?
摸了摸瓷瓦质地,白玉瓷!
这幕后凶手要毒害的对象不是捷儿,而是烨华!
瞬间,瓷瓦应声破裂在韩齐两指之间,思及烨华才是对方施加毒手的对象和捷儿的无辜,他怒不可抑的内力作用在两指间的瓷瓦上。
“唔……唔……”嘤咛的呻吟终于逸出捷儿的口,身子颤了两三下,黑血自口中缓缓流出,滴在烨华的白袍上,染上片片黑污。
好痛,全身都痛!
烨华张开眼,仍未停下笼罩两人的光芒。醒了!捷儿醒了!
“公、公子,那汤……有毒……”捷儿脸色惨白,一心只挂念主子安危。“捷儿弄翻它了,公子别喝……别喝……”语罢,一口黑血猛上咽喉,逼得她作呕吐出,一直到黑血转红,捷儿才气虚地又晕过去。
韩齐见状,知道烨华已将捷儿体内的毒血导出,鬼门关前救回捷儿一命,但白色柔和的光芒未减,反而有愈来愈亮的趋势,烨华还持续使用他特异的能力。
他不知道这到底好不好,也不懂烨华的能力有何功效,但他熟知凡事定有物极必反的效果,这光芒逐渐变得刺眼,烨华的脸色也逐渐苍白,韩齐发觉事有蹊跷。
“烨华!”他出声,却得不到一丝回应,白色的光圈兀白膨胀,益发灼人。“烨华,够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是普通人如他也知道事情不对劲。
投身进入光芒中心,果然当他一碰触到烨华,他身上的高热足以灼人。
“烨华,再下去你和捷儿都会死的!”这种热度岂是常人所能承受!苍白着脸的捷儿甚至因此开始流汗,脸色潮红。
反之于烨华,脸色白得吓人。
但韩齐的声音传不进烨华的耳里,频频呼唤下,回应的只是一声多过一声他听不懂的方言。
“烨华、烨华!”
别死……千万别死!好捷儿,你不能出事,不能……失了心智的烨华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声音。
情急之下,韩齐也顾不得什么,拉过烨华低头吻住他的唇,才停止他唇瓣无神的开合念语。
白色的光芒也在瞬间消失无踪,小径旁梅树上的绿芽更在瞬霎间枯黑掉落,失去新芽的生气。韩齐抱住烨华,他的身体冷得像是长白山上的积雪,他无计可施,只有紧紧抱住他,施以内力暖和他。
“不……捷儿……”烨华吐出捷儿的名后便不省人事。
韩齐将他打横抱起走出竹轩院,罗安已经等在院门外守候主子下命令。
“今日之事不准对外张扬。”
“属下明白,但捷儿——”
“他没事,让大夫进去诊断,由你照顾他。”
“二爷,需不需要请大夫看看烨华公子。”罗安看着主子怀中的烨华,不知怎的,心里有丝异样感受,主子对烨华公子会不会太怜惜了些?
觉得主子这神态不妥,可他又说不上来为什么,竟觉得主子和烨华公子合该是相属的,他是不是被捷儿发生意外的事给冲昏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