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夫》上——堕天
堕天  发于:2009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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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小元,栩栩如生地立於紙上,望著畫外的人,笑得溫柔快樂,是他們相愛的見證。

  可是,這張畫為什麼會在阿吊手裏?

  太多的疑問,紛至遝來的回憶讓他的情緒忽喜忽怒,撫法控制。

  左靜言笑得淒厲。

  「你認為我應該幹什麼?一家兩口的性命喪於人手,咒符毀屍,甚至還不惜挖墳掘墓,換做是你,你會做什麼?」

  在乍聽到五皇子心魔難除的消息之後,他就一心想上京,想看看那個狠心踢他下水的情人到底是怎麼個下場。可是越靠近他所在之地,卻又越忐忑不安,更擔心自己是不是能狠心到底對他不管不問。

  阿吊太過直接且尖銳的質問讓他惶惑,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是應該雪上加霜想個法子叫他償命?還是救他恕他?

  他,真的還沒想通......

  叫他償命,就算不為自己,也為小元,是該讓殺人者得到報應,可是......心裏卻總還是放他不下!但,如恕他救他,卻又叫自己更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的懦弱,看不起......自己被狠心背叛後仍無法忘情的事實。

  為什麼在了斷生命的同時沒能把七情六欲也一同斬斷?

  之前一直沉默的左靜言爆發了,啞聲斯笑著,笑得比哭還難看。頭髮披散,臉色發青,面上覆了一層白色的薄霜,一反他之前一向溫文儒雅的形象,厲鬼之形顯現,只是眼眶紅紅,隱帶淚光,叫人不知道是生氣好還是害怕好,只覺心生下忍。

  「不要欺負小元的爹爹!」

  就在王小二不明所以,這兩個為什麼會針鋒相對,還快要吵起來的時候,頭一個站出來的是小元,他伸開兩隻胖胳膊,擋在自己爹爹面前,大大的眼警惕地看著阿吊。

  「就是就是,就算秀才鬼要去索害死他和小元的人的性命,阿吊你又緊張什麼?咱幫鬼不幫人啊!」

  王小二也趕緊出來緩和氣氛。他們這一吵,小元一發威,葫蘆外面都微微顫動,牛青雲感應到了不要緊,別的人要注意到這只裝著鬼的葫蘆,那他們要怎麼辦?目前牛青雲進宮是想捉鬼不是放鬼吧?

  聽說宮裏還有一個很厲害的國師,搞不好開始時放在左靜言的屍身上那些個法力很強的咒符、天雷就是他弄的......這種時候不要內哄啊!

  「我就是想幫他,所以才生氣!到現在,他還是什麼都不肯對我們說!我們把他當朋友,小元身上有著老鬼的元魄。可是,他卻什麼都不說,把我們推拒在千里之外。」

  他以為他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事,再加上小元和老鬼的關係,他早將這對父子納入他阿吊的保護範圍內,可是卻沒想過這個父親沉默到了讓一向縱橫鬼界無往不利的美鬼阿吊,都有了踢到鐵板的感覺,眼看最後的關頭就要到了,他還是悶聲不吭,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結果還是他得先去求別人來領他的情,真是有夠嘔的!

  「阿吊、阿吊!他不想說肯定有他的理由嘛,你別逼他。」

  王小二拚命拉住擼袖子想幹架的阿吊,讓他別再這麼氣憤激動。

  阿吊這種鴨霸的性子,自己是習慣了,加上自己從小沒讀過什麼書,死後一是掛著娶老婆,二就是找吃的,並沒啥謀略,老酒鬼就更不用說了,根本是畏這個難惹的叔叔如畏虎,所以都聽他的沒異議,也不敢有異議。

  可是左靜言看起來不像他們這麼沒用啊,雖然發呆是管發呆,但偶爾不發呆的時候提出的意見周到又有理,比阿吊想做什麼就去做的衝動而言,顯然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他也知道這新鬼身上的秘密很多,又把口風守得很緊,連死得這麼屈都沒找個傾訴的物件,只是默默忍受......好啦,他知道他是比較大嘴巴。

  說不定只是因為他背後要承受的東西的確不簡單,甚至不是普通的能力所能解決的。他不說,只是不想連累到鄰里。

  王小二可沒忘記,因為他剛來的時候所帶來的那個天雷咒險些把他們這些個野鬼給收拾了,這好好先生自責了很久。這麼善良溫文的一個人,不可能是隱藏著什麼陰謀想害他們才下說的啦!

  「幹嘛,你也嫌我雞婆!?」

  沒想到王小二居然也敢攔自己,阿吊漂亮的眼睛瞪過去。想造反啊?今天他心情不好,扁餓死鬼一頓正好解氣。

  「有時候你是蠻雞婆的啊!」王小二愣愣地解釋,「有些東西不是人人都想給別人知道的。比如說我,我原來也不想讓你老取笑我娶不到老婆啊,可是你一開始就用讀心術知道了我的思想,開始我是不習慣,不過也沒什麼啦,反正你也沒要害我,但有時候還真的覺得你多管閒事耶。」

  尤其還是不管當事人意願這一點上!

  不過,阿吊頂多是嘴毒一點,脾氣大一點,但鬼元村裏所有鬼中能力最強的是他,又呈現這麼有保護欲的樣子,大家都習慣了嘛!

  「......」

  被他這麼一講,不知道為什麼反而泄了氣,再看看小臉上一副緊張認真的樣子在保護自己爹爹的小元,阿吊頭一次反省自己的關心對別人來說到底是不是必要的,是負擔?還是有幫助的?

  突然覺得有點悶悶不樂。

  他修得讀心術後,基本都是可以聽到別人的心聲,自認從來做的事都是他們想要的。

  卻沒想過做好事還會被人嫌棄和排斥,他不就是想彌補一下自己生前沒做過什麼好事,然後又難得在死後反而對這些朋友有了比親人還親的感覺,所以可能是多事了一點。

  「吊兄,我真的很感謝你,可是......我真的不想連累你們。不是說不把你當朋友,就是因為把你當朋友,所以我才更不能害了你和小二。之前的天雷咒,還有老酒鬼的事,我已經很內疚了。可是任何事情都要有一個了結,我希望我盡可能自己處理,不必再麻煩到你們。你是古道熱腸沒錯,如果......如果我留著這個情分,到了我自己實在無法處理的那一天,再開口求你幫忙,到時候不會太晚吧?」

  涉及皇族,涉及為世所不容的私情,還有......讓他揪心的,在自己死後那個人所做的一切。

  咒符、畫像......等等,讓他認識到了,就算是鬼也有無法匹敵的強大力量。而軒轅鳳辰貴為人間皇族,這世間要什麼樣的人才他沒有?要什麼樣的道法他找不到?累及己身,是自己咎由自取,累及旁人、禍延鄉里,則是自己不該了。

  看著阿吊突然一斂之前的囂張,背過身顯得落寞的背影,左靜言知道他因為小二的話敏感起來,忙溫言開導。[論壇]

  說起來,他其實覺得阿吊的性子和鳳辰很像,都一樣不管他人感受,任性囂張,傲人一等的人種。不過不同的是,鳳辰總是表裏不一很彆扭的把自己真正的感情掩藏起來,開門動輒「本皇子」如何如何,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來顯示他的確是很勉強地屈就;阿吊則是用「看本大爺心情」的態度來處理一切,或者也許是因為做了鬼的緣故,沒有這麼多顧忌,率性多了。

  「......」

  聽到他誠摯的道謝和道歉,背身悶悶地在一旁蹲著的阿吊動了動耳朵。其實他也知道左靜言不是把他們當外人啦,只是覺得自己沒發現連王小三這種粗神經的人都會有對自己反感的時候,有點吃驚和下不了臺而已。

  這種時候,能用可愛打敗一切的和平使者的地位就顯得極其重要了。

  「小元,」左靜言彎下身對著抱住自己大腿的兒子柔聲道:「去跟阿吊叔叔道個歉,親他一下,就說爹爹以後都不惹他生氣啦!」

  「好!阿吊叔叔,親親、親親......!」

  聞言立刻飛撲而去的小元整個胖身子都掛在阿吊的背上,小脖子伸長了拚命去香阿吊左躲右避不欲轉過來正臉瞧人的臉。

  「卑鄙,居然唆使小元!」

  被弄了一臉口水的阿吊終於忍無可忍,反過身來兩手挾著那小鬼的臉頰,看他拚命地嘟高了嘴做小豬唇狀,整張肥臉都被挾得變形了還在不屈不撓地拱過來要親自己一下,實在忍俊不禁。

  在他胖臉蛋上香了一下,側過臉也讓那小鬼連親幾下心滿意足地被輕薄了去,阿吊徹底消了氣,抱著天真爛漫的小鬼頭,才要站起來,突然覺得整個空間猛烈一震,差點把他們幾個都摔成了滾地葫蘆。

  「死牛鼻子,搞什麼啊!」

  還好他把小元抱得緊,跌倒了再爬起來看沒啥損傷,他自己倒蹭著了,阿吊想不生氣都不行。

  很好,那老道今天又皮癢,住著他阿吊大爺的葫蘆也敢摔!?

  拿這對父子實在沒辦法的阿吊立刻又找到了恢復力超優,心理承受能力超強的專屬出氣筒。心裏在琢磨著回去後出來是給他鬧一晚上鬼哭讓他不得安寧呢,還是直接點拿他的臉當地皮踩。

  可是在剛剛那一下劇震之後,有一種很奇怪的、陰冷的壓迫力從葫蘆外的空間向內延伸。雖然那材質奇怪的葫蘆皮已經抵擋了大部分這樣的氣壓,但滲透進來的這一絲感覺,已經叫他們覺得不適。

  就好像......就好像有一種靈魂快要被那股力量生生被撕扯出去本能的害怕。

  「噬靈鬼?」

  可是這明明不是皇宮嗎?這麼多的瑞獸祥禽守護,甚至還有仙靈護佑的皇宮內院,怎麼會有這麼陰冷的鬼氣?

  並且這種感覺和一般的怨鬼不同,是那種噬了大量靈後能力已經接近魔鬼的強大。

  阿吊第一時間想起在四十年前,他恰好遇上常山那個千年老妖出土時的感覺,那只靠噬靈逐漸練強大的腐屍,以那種帶著絕然陰冷氣息的陰氣為媒介,對他這種體質陰寒的鬼產生強大的吸力,要不是他當時見機逃得快,現在的阿吊也不過是被老妖吞噬下的眾多鬼靈中的一個,為其所役,為其所使--那也許是比死後再死更可怕的阿鼻地獄!也正是從那時開始,他開始勤修茅山術,以陰元之體人道,才成了今天略有法力的鬼。

  「可是,為什麼宮裏會有這種東西?」

  等那股幾乎快把他的元魄都吸引過去的陰氣過去後,法力更差的王小二才能勉強說出話來。幸好左靜言和小元一個身上帶著那奇怪的琥珀珠子,一個已經是中妖,這對鬼來說是像吸引撲火飛蛾的一樣有著致命吸引力與傷害的陰氣,對他們來說倒是沒什麼影響。

  阿吊和王小二很自然地偏過頭看儼然已經成了資料庫的左靜言--這先生的學問好,博古通今,好像什麼東西都知道一點,就是書呆子氣重。

  「八年前皇叔爭權,宮裏曾經發生過大亂,死傷無數,而且深宮內院,本來就是怨氣堪重的地方,或者只是活人的怨恨而已?」

  他新死不久,又有靈物護體,是感覺不到阿吊和王小二所說的那種陰冷之氣,也只能從權這樣推測了。

  從來沒聽說過鬼物可在宮內安然避過瑞靈星宮之眼,或者只是怨氣過重了一點吧?

  左靜言也無法斷言。

  「可能是吧......」

  說也奇怪,那一陣子陰氣一下子就過去了,如果真有噬靈的惡鬼,身上的陰寒之氣是幾裏外部嗅得到的,不可能這麼快被掩蓋。

  阿吊再仔細辨認了一下,又感覺不到了,只能把這個疑惑放在心裏:心想回去後再找牛鼻子問清楚他自己在宮裏見過哪些人,有什麼特別奇怪的。

  不過牛鼻子有天眼,如果真的鬼物,他應該能一眼看出來才對,因為他那天眼得天獨厚,不是要用修行練出來的,而是仙力所造,和一般修道才修出開天眼,並且每開一次動輒就要修身養氣一段時間的傷損不同。

  只是不知道那些練得法力無比高強的能人們,見到這個除了用天眼就像用自己眼睛一樣,其餘要能靠法寶撐著,否則就根本是個只會吹牛的神棍,又是什麼想法?

  唉,做人果然還是糊塗些好!如果太過偏執,非要去追究那美麗表相下的真相......或者那背後的真實會叫一堆人想去集體撞牆自殺。

  葫蘆內外,兩個天地。

  當左靜言、阿吊等因為險象環生的氣場而不適的時候,在外面的牛青雲正一跤跌到雲裏,目不暇接感受這人間最頂極的富貴繁華地。

  瞧這層層迭迭的亭台樓榭--那叫一個富麗堂皇!

  瞧這精緻華麗的器皿擺設--那叫一個璀燦奪目!

  就連這宮裏的人們,都男的英俊,女的秀麗,不男不女的也堪稱清秀端整,一個個神仙似的,穿的衣裳也像是天上雲霞裁來,甚至連廊間簷下的貓狗飛雀,都這般玲瓏可愛。

  叫他住在這美輪美奐的美人窩裏,他一定能快活地咧著嘴笑著活到一百歲,然後再祈求能活一百個一百歲!

  而牛青雲氅下兩大弟 子,清楚正在把觸目所及的金銀製品等物換算成等價市場幣值......飛快算出的粗略結果差點讓他心臟不負重荷地爆掉;明白早巳被小宮女手中的糕點收買,正嘴很甜人很乖地為自己想辦法去謀一份很有前途的雜役職業,但聽到清楚終於從閃閃發光的金子包圍中清醒過來後的威脅,說是做這裏的雜役要割小雞雞後,害怕地捂牢了胯下作罷。

  「太后駕到--」

  悠長的宣報聲後,片刻後廊外響起輕巧但急促的腳步。瞬間,本來還因為有了來客而有點熱鬧繁忙的屋子立刻安靜下來了,連一根針掉地上的聲音都聽得到的安靜,眾宮人都屏息伏拜間,仍是一身素裳的太后一步邁入,眼睛便掠過眾人去尋找那一身道袍的能人異士。以她太后之尊,竟然親自接見這鄉野之士,可見她對自己小兒子的事情有多麼憂心。

  「這位......天師,免禮!」

  「稟太后,牛天師姓牛,名青雲,青即是老子出關騎青牛的青,雲便是淩雲可期的雲。」眼見得太后急急而來,卻還不知道自己舉薦這人的名字,習侍郎趕緊回稟。

  「牛天師,哀家聽說你的本領高強,在北嶽之地便以制服作亂的千年魚妖而聞名遐邇,今日一到習卿家家中,便看出他有小人作祟,輕輕一語便消災解厄,這等道行,小兒盼得你來,當是福音。」

  上下先打量了一眼,見這天師實在其貌不揚,甚至以她看慣了都在水準之上的人的感覺來說,乍一見之下險些要詫異他的奇醜,可是現在小兒子的情況實在拖不得,病急亂投醫,或者醜到這種份上,也不是普通人能長出來的一種異能罷!

  太后把自己的疑慮按下,先說好打場面的話,不過在來時她心下也有了計較:這習侍郎在朝中一向是個八面玲瓏的圓滑人物,牆頭草、兩邊倒,出了什麼錯來魚也似的滑溜開,誰都拿他不住。此次肯以性命擔保,這能人當是真正的當世高人--也許,小鳳辰的性命,就懸於他手了!

  「太后娘娘贊謬!貧道師從茅山老祖,承業紫雲先師,平日裏只不過習得一些相星占卦、扶乩問神之術,不敢說高深。但修道之人以天下道為本務,替人看相解厄卻是份所應為。即是太后煩憂,事不宜遲,可否先讓貧道見見五皇子,看看他身邊是否有邪物纏附。」

  聽得他的事蹟竟然連深居宮中的太后都有所耳聞,牛青雲這下尾巴快翹上天去了。卻原來是這習侍郎怕自己找來的天師名頭不夠響亮,自是把他之前的事蹟寫在奏章上加以潤色,直說得天花亂墜,天上才有,地上絕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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