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一幕幷不恶心,甚至因为表演的两个人都是美男子的关系而赏心悦目,可是可是……他怎么有一种自家的钱袋被人伸手探进去的不快?
从小到大,大师兄一向只对自己好。上一次临走前,甚至荒唐地说他喜欢自己,那时候对感情一事似懂非懂,乍然间听到了前所未闻的事后只觉得惊慌失措,不暇思考就拒绝了。但说到底,久了,时间早已抚平了他的怨气,气过一阵子之后不计较他那天夜里奇怪的行为,渐渐地开始想他。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却不再是他原来那个大师兄了,他甚至还把自己的情人带了回来,一时一刻都不分离。
「哇——!你欺负我!讨厌你讨厌你!」
想不出答案,或者说因为心底突然泛起的一个念头太过惊人而不敢说出来。秦俭哇哇大哭,打从十四岁之后就再也没流过的泪的小小男子汉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蜕化回先前那个稚龄顽童。
「好了,乖,别哭!」
认命地由着他抓起自己的衣服「嗤」地擤了一筒鼻涕,叶栴飞将他拥在怀里,轻轻地哄着,温热的泪沾得胸前的伤口发痛。
狠狠地瞪了一眼故意滋事的素卿,却被他调皮地笑着回了个鬼脸,打了个手势意思叫他们好好相处,那个美丽的人儿竟然就这样丢下一个烂摊子不管,施施然离去。
他的意思是……
叶栴飞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只是事情一涉及到自己心爱的人儿后,就有点钻牛角尖而已。
心念电转间想通了素卿的意思,是叫自己把握住秦俭这个看起来像是吃醋的行为,逼问出一点头绪来,若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跟男人相爱,干脆点完全放弃——别再干扰自己心爱的人,给自己,也给自己所爱的人幸福;若是万一,万一他冲出来的行为是代表他心里有他、在乎他——那么,下手就别再迟疑,空蹉跎岁月。
「呜……」
秦俭还在哭,大大的脑袋埋在他怀里,抽咽着,不时因为想起什么再用他的「脑锤」朝他捶上两下。
他哭得越久,叶栴飞就越觉得自己有希望。
虽然让他伤心也很心痛,可是却有一种喜悦,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他滴淌在他身上渗湿了衣服的热泪如一股暖流,瞬间注入到他的心田。
「你还没说,为什么打我?」
这样落井下石地逼问他,有点于心不忍。
不过,今天的师弟也已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情窦未开的毛头小子了,他已有了主见,完全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欺负我!」
嘟起嘴的小人儿只懂得申讨这样一句话。
叶栴飞摸摸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不由得朝天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师弟,你要知道……那个,我对你的感情一直没变。如果你肯答应我考虑,我就留下来等到你能完全接受我;如果你只觉得我麻烦,那么我明天就走……」
逼他,也把自己逼到了生死悬于一线的绝境。九年的感情赌这一把。
叶栴飞抬起他的脸来,眼睛对着眼睛,说话中无比真诚。
「你骗人的……你刚刚才……」才在这里跟一个男人苟合。
这样的事说不出口,秦俭一气起来又打算揍人。
「你不小了,应该知道男人的……咳,我答应你,如果你愿意考虑——哪怕只是考虑——以后我就不再和其它的人来往,只看着你一个。」
甜言蜜语,叶栴飞的情场生涯可从来没试过沦落到这步田地。
「想清楚,告诉我,你是想要我走,还是要我留下来?」
「我不知道……你要是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带回来,不用你自己走,我一脚就把你踢滚得远远的!」
嘴里说的又是「走」,又是「滚」的,秦俭抓着他衣襟的手却没有放开,让人辩不明析他的意图。
「那好,我数三声,你不否认我就当你答应了?」
早该知道的,他这天性节俭的情人一向小气惯了,就连对感情,都一样那么吝啬,只贪心地求别人的付出,自己却不舍得大方地付出那么一丁丁点儿当回报。
「一二三……」
叶栴飞数得很快,让人连拒绝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喂,哪有这样的……」
简直是他自说自话就当别人答应了嘛!
一向不肯吃亏的秦俭待要与他争辩,却被他凌空降了一个吻下来——这次不是在额上,而是在唇上——轻如飘絮淡似烟,带起的却是两个人的脸红心跳。
「大色鬼!」
慌不择词地选了一个目前最让人敏感的词语来骂他,秦俭像是怕被鬼追似的,一头撞在他肚子上,推开他就跑。
「唔……」
抱着疼痛不已的肚子倒在沙滩上,叶栴飞曲扭的五官皱成一团。渐渐地,荡漾开的却是一个笑。
虽然现在已经月落星沉,乌沉沉的天幕如一团浓墨般倾压在海上。但叶栴飞却知道,不久后就会有灿烂光华照耀天际,一就如他的感情。
——你若不响应我便罢了,只要你有一点点响应,那么,已被你不慎带来的炼狱之火焚烧了九年的情鬼,就算从地狱里伸出手也要将你拖下来,共同构造一个我们的天堂。
【第九章】
橙黄色的烟雾从海岛的最高处升起,在空中弥漫着,即便被海风劲吹,也仍是凝聚成一束,久久没有散去。
奉素卿之命燃起这信号的叶栴飞站在了海岛的最高处,这才能看清楚了目前的局势。
围聚起来的海盗没有一万少说也有八千,数千只船只将这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的小岛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弃下的船上虽然也有不少财物,不过是丝帛布匹之类的,最最贵重的夜明珠却一直藏在素卿身上,贪婪的海盗们自然不肯放过。
「师兄,我已经跟伊贺公公他们说了,虽然他们不是很高兴被卷进这次的事情,可是目前也只能跟我们一起同仇敌忾了。」
小小声地说着,秦俭昨天夜里才知道自己冒失的行为给大家带来的是多么大的困扰后,一整天都头低低的。
「嗯。」
至少他们目前是平安的。
叶栴飞拍了拍身边的石头,示意他也坐下来。
「你说我们会不会死?」
在这个角度上也看到了下面严峻的形势,甚至已经有匪人组织了一只只搜索的队伍上岛查找他们的行踪。
虽然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没这么容易,可是那也只是迟早的事吧。
淡淡的烟雾弥漫着,在近处几乎看不清它的颜色,不过可以想象,在远远的海面上看来,一定非常壮观吧?
秦俭有点好奇地盯着还在「咝咝」燃烧的鹅黄色小球,这种以峰烟为信号的海战虽然有听说,不过倒是第一次看见。
可是……看一看在下面的挤挤人群,再一想自己现在不仅给师兄、也给父亲的族人都带来了危机,秦俭心里一酸,嘴也扁了起来。
「古代的时候有个周幽王,为了博得他最宠爱的美人一笑,在烽火台上燃起了狼烟烽火戏诸候。到后来西周虽然亡了,这个风流天子的故事却流传了下来。你觉不觉得今天我们也很像是在玩这个游戏?」
大敌当前,叶栴飞还有心机谈笑风生——只因看到他的忧心。
「『风流』天子这里倒是有了,可是美人在哪?」
秦俭果然破涕为笑,调侃那个人恶行累累的风流往事。
「你,就是我的美人……」
叶栴飞轻轻一笑,抬起他的脸来,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的眼底,不容他移开。眼底的温柔让人为之心醉。
「你的美人才不是我。」
结结巴巴地驳斥着他的太过明显的谎言,秦俭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搂住了。
「别动,让我就这样静静的抱你一会儿。你知不知道,我在海上拼命的找也找不到你的时候,担心死了。」
大海茫茫,无尽的焦虑随着波浪奔入心底,几乎让他心力交悴。
按住惊慌着要挣开的小人儿,叶栴飞珍惜每一刻相聚的时间。
「对不起……」
为什么到最后道歉的又是他?
秦俭眨巴着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看到他那种伤心的神色后愧疚总是泛滥成灾。
「你总是故意地不肯理解我」——那双幽幽的眸是这样控诉着他的。
但是,他可是自己的大师兄啊!男人跟男人,会有好结果吗?
从十四岁那一夜后他就知道的,也不是没想过大师兄总是无条件对他好的深意,可是……只要一想到没有保障的未来,就近情情怯、裹足不前。
他可是超抠门的小气鬼耶,万一感情付出去了,那个风流的大师兄有一天却对他不屑一顾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又不能在他身上盖个章,拓个印子证明他是自己的。尽管男女之间有这种类似于盖印的行为叫「成亲」,可是男人跟男人又不能成亲。
「你若有你爹一分的痴就好了!」
——那便自当明白我此时的心臆,无计悔多情!
察觉到他的僵硬,叶栴飞终于还是放开了他,没有强求。
「若我们能逃过此劫,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仔细地考虑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万一,他真的没办法逃过此劫,拼了命也得保住师弟的安全才好。
「……」
秦俭还没说话,一阵人声从下方传来。却是一手拿着海图,领着人上来查看岛上情形的素卿。
秦俭赶紧跳开,可是脸上的红晕却是瞒不了人的。
难得的是,素卿也没有调侃他们,只是焦虑地展图,与伊贺拓也商量着什么。
「如何?」
叶栴飞定了定神,也走了过去,到底对这生死悬一线的战事还是关心的。
「你看这里,现在我们处的位置,在福州东南侧,靠近广东海域,与太平岛刚好是一个三角。等福建水师接到讯号从太平岛撒过来最快也需要六天时间,而这六天里,他们如果经过昨天的厮杀后分出胜负定下了暂时同盟,这一批九千人的海盗就是一个不小数目的舰队。」海上的弱肉强食比其它地方来得分外明显,昨日他们已经为了那一船的财物比拼了一场,现在想必已经推出一个核心领导。若这些海上的散兵游勇集中起来,倒也是一支彪悍异常的勇猛之师。
「鹤岛上青壮年男子约是一百二十人,其中会武功的有六十四人……」 说着,素卿的声音低了下去——实力悬殊实在太大了。
「硬拼是不可能的了,但是门口的断石已经放下,他们不可能轻易地打开外面的石门。因为他们意在谋财,估计现在还不敢动用火炮利器直接将外面的石屏轰开,如果我们能撑六天……也许会有转机。」
「估计」、「如果」、「也许」……听到素卿说得这么无把握,叶栴飞心下揪紧。
「不过应该没问题的,只要六天。这里的天然屏障不少,就算他们进不来砍树一直砍过来,也得多耗一天两天的,慢慢想,总会有办法的。至不济,我们就守在石洞的出口处来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错。」
素卿的声音突而又转为轻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大家放心不少。再三思量,虽然还有些怀疑,但唯今之计,也只好见机行事,回去各守岗位。
「六天……」
等其它人都退尽了之后,素卿才像是全身都垮了劲似的在石头上瘫倒,苦笑着看着苍茫的天空。
「上天会一直保佑我的吧?我怎么说也是天命传人……」
叶栴飞静静地看着他,握紧了秦俭的手,谁也没办法从这莫测的天穹中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 ◇ ◇ ◇
可是老天没有听从人们的祈祷。
他们在海盗们将外岛的树林砍伐出一条信道后,又单凭着那座石屏的隐蔽撑了两天,在海岛上被围困着的第四天,半夜里海上风云突变。
暴风呼叫着邪魔恶鬼的调子,扫起了千尺巨浪向岸沿打来。
温柔平静的大海完全变了模样。
暴涨起来的海潮淹没了整个海滩,愤怒的波涛还不住地力图向更高处打来。闪电在海上吼叫飞舞,黑暗中闪动着幻象般的白光。海在风下猛烈地跳动着,颠簸着张开巨口吞噬下胆敢冒犯它天威的船只。
雨还没有下,但海的威力已叫人心惊肉跳。
包围他们的海盗们是不是因为这场风暴而有所损耗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苦等了六天的后援大军被这场风暴一阻,已绝不可能按期赶来。
「飞,这次也许是天要亡我了。」
听着外面的飓风击吹刮起飞沙巨石击打屋脊的声音,素卿苦笑着,幽幽地向凝神倾听风中是否有异动传来的叶栴飞说道。
「它在嘲笑我不自量力。明明已经不再是天数选定的那个人,还胆敢妄想求得它的庇佑。」
喃喃地说着没人懂的话,素卿的眸有意无意间地,看着的是帝都的方向。
外面已经有「轰轰」的爆炸声传来,想是在这样的天气下,挤到了岛上来的海盗们也已经被引得凶性大发,不再有任何顾忌的蛮干乱来了。
坐困愁城,命悬于旦夕之间。可是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人。恨他,也爱他,到底是恨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就算将到生命的尽头也还是辨不清。
「师兄!伊贺公公说,这鹤岛上有一个奇迹,在海水浸过了岛下的灵鹤石之后,海水的压力就能打开后山的一个潮洞口。潮洞通向哪里谁也不知道,不过……水性好一点的人应该可以想办法试一试……」
大自然的神力,通常有种种不可思异的奇观。
雨终于还是下了起来,冒着风雨跑来的秦俭却向守在石道里的叶栴飞报告了这样一个消息。
他父亲就曾经成功地在暴风雨之夜自那个潮洞中游出去,虽然其它人都不知道洞中有何凶险,总算是绝处逢生。
「我……不太会游泳……」素卿楞了楞,第一个反应过来。
「我请伊贺公公他们找了好几口大箱子,外面用油布裹好,不太会水的孩子和妇人就让他们藏在箱里,由会水的人拖出去。」
——当初他爹爹就是这样将尚在襁褓中的他带出去的。
「轰——」
由不得人再做多想了,被猛烈的火药炸开的石山坍塌了一角,他们所处的石洞也震动着,颤危危地。
「走!」
对看了一眼,叶栴飞与秦俭一左一右地挟着素卿从这里离开,赶到后山。
暴雨下得很猛,想是连岛下那高高耸起的「鹤石」都早已被浸过了。后山上本是平整的一块巨石却缓缓地升了起来,渐渐露出一个黝深的水口,水纹一波一波地,从底下涌来,却似乎没有受到外边海上风暴的影响,仍是高深莫测的平静。——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时候存在了这样的奇观,也不知道这个神秘的潮洞系出天然还是人为,在伊贺族长老的指挥下,精熟水性的青壮年已经先行下水去一探深浅了。
岛上的人一个一个地没入水中,不会水的孩子与妇人也藏入了油布包裹的木箱,系上粗绳,由几个青年扶持着带下水。留下来断后的叶栴飞与秦俭守在洞前目送他们有条不紊地离开,素卿却持意要留下跟他们一起最后一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