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情人————堕天
堕天  发于:2009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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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是秦俭所信奉的箴言。


孔老夫子的弟子子贡盛赞其师具备「温、良、恭、俭、让」等等美德,连大圣人都奉之为行为准则的节俭当然是真理!不管他老爹给他起这个名字的用意是不是在此,总之,秦俭可是从小到大都将「勤俭节约」身体力行,幷为此洋洋自得。


只除了他还没能学习到圣人的高深理论、能旁征博引地进行辩驳,在一众师兄弟间被唾弃为「小气」、「吝啬」、「铁公鶏」的悲惨童年时代。


在那不堪回首的记忆里,爱欺负他的人其中又以那个领头刁难他的大师兄叶栴飞为最——


「小气鬼!」


一个穿了月白衫子的小小少年手上举着一串红艶艶的冰糖葫芦在前面跑给人追,一边不住地回头做鬼脸,掂量着身后那个人身矮腿短肯定没办法跑得快过他,还不时停下来等他堪堪追上的时候再机灵地跑远。


「还我!」


紧紧跟在那个俊俏少年身后,矮不隆冬的一个小个子男孩一张圆圆的脸上满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秦俭的眼睛须臾不离那串他省了好久的零用、然后又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好不容易舍得买来吃的冰糖葫芦,流着口水恶狠狠地盯着平常在大家面前总是很乖巧讨大人喜欢,但一背过身就戏耍着他玩的师兄。


他就说嘛!他今天背着师兄弟们独自出来打野食,一路上都没撞见那个神出鬼没的坏心眼大师兄一定有问题,结果就在他刚刚美滋滋地从糖婆婆手上接过那串叫人馋到流口水的冰糖葫芦时,不晓得打哪钻出来的坏师兄一手就抢走了他嘴馋眼馋的宝贝,还叫嚷着最污辱人的绰号得了便宜还卖乖。


「追上我再说!」


灵活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七岁拜师学艺五年的叶栴飞南海一派的轻功已有小成,自然不是才刚刚拜师半年的师弟秦俭能望其项背的。


「还我——!」


秦俭扁着嘴快要哭出来了。


他平素最节俭不过,而且又不若其它师兄弟们有家中的支持,他的零花是因为师傅怜悯,也是靠着自己给帮派里做活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小小年纪已经在跟着父亲流浪的生涯中尝尽了世间冷暖,这一份由贫穷而自然导致的悭吝情形当然不是福建大米商叶昆仑之子叶栴飞所能理解的。


「才不要!小气鬼,你再追不上我就吃了!」


跑到了海边,叶栴飞一个旋身,轻轻巧巧地从师弟张开的双臂间斜飞了出去,掠上一块大石头,做势将冰糖葫芦往嘴里送——其实他幷不喜欢吃甜食,可是总觉得逗这个圆脸小师弟很好玩,看他气得两颊鼓鼓的样子总会让他情不自禁想伸手去戳他柔软的面颊,哄得他开心一笑两个酒窝再露出豁牙的样子也很可爱,所以分外地喜欢捉弄他。


加上这师弟不是普通的小气,平常大家师兄弟都象一家人一样,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大家一起分,唯独他,吃别人的时候毫不客气,可是却从来没自己掏腰包请过客,说他是「小气鬼」一名绝对名副其实。


「还我!」


身形较矮的秦俭拼命跳也没办法够着站在石头上的叶栴飞手里那串糖葫芦,眼见得他嘻嘻哈哈地一个接一个送进嘴里,自己花了一个铜板又跟糖婆婆讨了半天价才得的五个糖山楂已经去了其四,最后一个也快要落入狼口,这一下发了狠,直扑上去从下方抱住他的腿将他扳倒,然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伸手掰开他的嘴,将唇凑上去狠狠地噬咬着、吮吸着,想将最后一个果子挖出来。


「——!」


痛!被他这股狠劲所慑住,叶栴飞一怔之下也没来得及反抗,呆呆地看着那个抢回了自己宝贝的食物后,一脸得意地露出豁牙然后又赶紧捂着嘴快快吃完的小人儿,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也被他咬伤了。


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来舔舔唇上的伤。痛,可是却又混合着粘连了糖渍的甜蜜。好象那一抹红艶的冰糖汁顺着伤口钻了进去,连血液也沾染上了这种奇怪的甜,让他品不出到底是痛楚大还是甜蜜多。


奇怪的感觉!


叶栴飞轻轻地舐着伤口,楞楞地盯着笑得好开心的秦俭看。


那一年,叶栴飞十二岁,秦俭八岁,分别列属南海派掌门虞沧海门下的第一、第三大弟子。


 


【第一章】


曙光唤醒了这座处在海南半岛最外沿的海边小镇,周边的海滩上,早已有贪早的渔船扬帆出海。


在云边微露一线的的金色阳光照进了这座简朴干净的四合院,最先透进了门口一进处的简陋小屋。


小屋就坐落在四合院中的一个大练功场之旁,木制的墙壁上有几个破裂的洞眼。小屋的一角堆满了不知从哪里拣回来、能用或是不能用的东西,光秃秃的墙壁上,唯有一张白底黑字、浓墨写就的「勤俭节约」四字条幅分外醒目。仔细看时,就连屋中这唯一的装饰都是拣别人练过字后弃而不用的纸张在背面写上大字挂上去的,这间小屋的主人可谓是「铁公鶏」的代表。


「太阳公公起得早,要想勤俭趁今早……」


尤是睡眼迷漓从床上坐起来的人伸了个懒腰,嘴里念叨着自己编的每日节俭宣言,一边眯着眼睛在身上摸来摸去,终于摸出了一枚铜板放进枕边一个上面挖了一个小口的竹节筒子,『叮』一声代表「节俭」的动人音乐响过后,这才睁开了眼睛,抱起日渐丰硕的竹筒摇了摇,纤细的脖子顶着个相对而言过大的脑袋贴近哗啦做响的竹筒,聆听着这世间最美的乐章。


呵呵,快满了呢!意识到那份沉甸甸的感觉代表的是什么后,那张粉嘟嘟的面颊上瞬间露出了带着两个酒窝的满足微笑。


      ◇      ◇      ◇      ◇ 

「矮冬瓜!」


嗤嗤的轻笑声自前方奔跑着的一个月白色人影口中发出,他明明轻功比追者好上许多,却偏偏也不急着掠走,一边在撩拨着身后那人的怒火,一边好整以暇地跑给他追。


这一幕似曾相识。


只是在前面跑的月白衫子少年现在已换做了一个玉树临风的俊俏小伙子,星子般明亮的眼睛透出浓浓的戏谑,漫不经心的笑容挂在嘴边,在逃跑的同时甚至还有暇余回头看看又被自己惹毛了的三师弟到底有没有追上来。


而跟在他后面哇哇大叫、气急败坏的人,也已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只不过圆头圆脑依旧是他的招牌,胖嘟嘟的面颊很让人有去掐上一把的欲望。


距离他们从不懂事的孩童时光共渡到现在,一晃已经过了六年——对叶栴飞而言是春风得意的六年,对秦俭则是苦难日子总熬不到头的六年。


六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事,但在他们师兄弟间,似乎什么都没有被时间所改变。


大师兄叶栴飞依旧是那个当着人谦恭异常,背着人只喜欢拿自己师弟捏着玩的坏心眼师兄。


三师弟秦俭的小气则在这六年内更上了一层楼,力图往吝啬方面发展。


当然,这样的「不改变」只是指在他们眼中;在外人看来,这六年过去,南海派可培育出了不少好徒弟,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两个,一个是「快剑」叶栴飞,一个是「绝剑」秦俭。


「快剑」叶栴飞,是南海派的大师兄,也是附近几个小镇未婚女子们偷偷暗恋的对象,他家世好、武功好、人品也俊俏风流,一抹常挂在嘴边似笑非笑、疏离淡然的神情,招得被他看了一眼的姑娘心里七上八下的,是南海派里公认最受欢迎、最得师傅宠信、最具备领袖能力的天子骄子。南海一派「快、狠、准」三字剑诀中「快」字诀使得出神入化,江湖中人形容他的剑法是「快如惊雷,疾似闪电」,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如星芒电闪,剑法快到了迅雷不及掩耳,电光一闪间便已胜负分明的地步。两年前代师出山,指挥三江同义五百多义士一举歼灭了勾结倭人、为祸南海海域的「海鲨帮」后名声大噪,是江湖上最有魅力的侠少。


而三师弟「绝剑」秦俭平素给人的印象则是一个不怎么起眼,胖胖的脸,笑起来很可亲的可爱少年,只可惜他的剑法一点也不可爱。他号为「绝剑」,「绝」者,别也!剑诀重在一个「狠」字,谁都想不出这样一个看起来可亲可爱的少年竟然出手会这么的狠,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在南海派里除了他以外,几乎没有人能将「狠」字的精髓练到极限。江湖人称「宁惹一窝蜂,莫找拼命秦三郎!」,他一出手,就不会留人余地。是矣南海掌门派弟子任务时,除非是其罪当诛的凶犯,不然也不轻易让他出手,避免死伤无辜。


「看剑!」


顺手折了一根小树枝,以木代剑,秦俭明知道自己的轻功无论如何都胜不过师兄的,索性在他停下来向自己挑衅的时候,趁其不备时剑招如狂风暴雨般袭去,意图以剑光困住他后使其不能乘隙而逃。


「喝——!」


叶栴飞上窜下跳地躲闪着带了森森剑气的树枝,自己也折了一抹柔枝乘隙反击。在他们看来这仍是师兄弟玩闹的游戏,不过观者可谓触目惊心,似乎稍有不慎便会有一人立毙于下,幸而他们平常就已经打到习以为常,所以虽然看似凶险,却都是点到为止,有惊无险。


「大师兄!三师弟!你们两个别玩了,师弟们还在练功场等着呢!」


许是他们这边的响动大了,终于招来了遍寻他们不觅的二师姐,也就是南海派掌门虞沧海的掌上明珠虞芳芳。


穿了鹅黄色绢衣的少女轻轻地跺着脚,秀美的脸上尽是嗔怪之意,显然也拿这两个一背着人就打起来的师兄弟没办法。


南海一派以入门先后分序,在南海派呆得最久却要算他们三个,又因他们两个已算是年少成名,功底也扎得结实,所以后来收入门的弟子一些比较粗浅的功夫就由这两人代师授艺。


「好吧!三师弟,这次算平手,以后再玩!」


只要一当着人,叶栴飞就立刻恢复了他那副很罩得住的少年老成面孔,叫秦俭恨得牙痒痒的,却不敢在师姐面前造次。


「师兄,看看你,打得这一头的汗!」


咬着唇,羞赧的少女从怀里掏出一块香喷喷的纱巾,打算亲自替自己心仪的大师兄拭汗。秦俭偏开头去,似乎对她这个亲疏立现的动作毫不在意,可是却绷直背,已暗自咬紧了牙。


「师弟才叫辛苦呢!他打架拼命!」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叶栴飞却避开了堪堪抹到自己脸上来的纤纤玉手,顺手接过师妹手上的帕子,拉过秦俭来没头没脑地给他擦汗。


「喂,你……」


秦俭才想说话,就已经被他「哥俩好」地搭着肩一阵风撮出去了。


「你为什么总让师姐不高兴!」


身不由己地被拖着跑,秦俭回头看看咬着唇泫然欲泣的虞芳芳,心下佯怒暗生,立刻就帮她向身边人讨公道,「师姐比外面那些姑娘漂亮多了!」


「没什么,」叶栴飞依旧带着他那抹让无数少女倾心的疏懒微笑,淡淡地道:「你不让我高兴,我就没兴趣让她高兴;就算我现在让她高兴了,以后你迟早还是会不高兴的,而你不高兴,我也一样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所以算了!」


「快剑」不仅剑快,嘴皮子要动起来的时候也不慢,一连串绕口令似的「你高兴」「我高兴」听得秦俭一楞一楞的,完全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唉,你还小,矮冬瓜!」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


十八岁的叶栴飞好无奈地看着抱住大脑袋整个人在发愁的十四岁师弟,重重地在他头上打了个爆栗,顺手将刚刚从少女处拿来帮他拭汗的丝巾一扔,任那抹黄随风飘摇,消失在苍蓝的海潮中。


「对了!不准骂我矮冬瓜,我才十四岁,还有长个儿的机会!」


被他这一敲倒是想起了自己先前追着他打的原因,秦俭一蹦三尺高,气咻咻地申讨前面没算清的旧账。


「有本事继续追我呀!」


坏心眼地用力在他柔软的面颊上重重捏了一把,叶栴飞又一溜烟地遥遥领先。


「有本事你别跑!」


后头依旧跟着一个矮不隆冬的身影,拼命地追逐着前面的脚步。


一如这六年来海滩上从不更改的风景。


      ◇      ◇      ◇      ◇      ◇


月明星稀,淡淡的月光照在海边的浅滩上。


练功场旁边的屋里子响着均匀的呼吸声,练了一天功的人好梦正酣,透过窗棱的月光形成房内唯一的光源,床铺染到一点光,沐浴在淡淡的银色中。浅碧的床单,随着呼吸而平稳的上下起伏,竟有些像是海潮的波动。


一道顽长的人影站在窗边,悄悄地打量着屋内睡得象孩子般天真的人。轻轻地叩了一下窗,仅得到一句睡意朦胧的呢喃,想是那贪睡的人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愿意醒来。淡淡地笑了笑,叶栴飞索性信步向海滩走去,抽出了斜插在腰畔的紫玉洞箫,清亮的箫声在海潮声中悠扬,传得很远。


「吵死了……」


果其不然,过了没多久,就已经有一个依旧睡意正浓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一手抱着薄毡一手揉着眼睛的人抱怨归抱怨,可是却相当喜欢地坐在他身边,也不说话,静静地听他吹箫。


「你很奇怪,每次怎么叫你都不醒,一吹箫你就会过来了。」


直到一曲「平湖秋月」在潮声中袅袅结束,叶栴飞才含笑回头对这个时候方敢打出呵欠来小人儿调侃道。


「要你管!」


见他好象不会再有第二次献曲的打算,意兴澜珊的秦俭倾刻间又要陷入迷迷糊糊的睡眠状态,梦游似地打算溯着原路游回自己的房间,却被叶栴飞一把拉住。


「陪我聊聊天,一会我就再吹给你听。」


主要目的没达到的叶栴飞当然不肯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白天誓不两立的气氛在这时候才会弥消于无形,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的秦俭这种时候的的确确只是一个稚气未消的十四岁少年。


「每次都聊天,有什么好聊的……」


嘟嘟哝哝地坐下,为了找个舒适的睡姿左右看了看,秦俭毫不客气地将脑袋枕上他的大腿,然后用薄毡将自己裹成毛毛虫。


「喂,你这么小气,攒下这么多钱来干什么?」


伸手在他肉嘟嘟的脸蛋上轻捏,叶栴飞比较好奇的是这小守财奴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地积攒与搜刮金钱的用意。


抠门儿的师弟甚至还刻了个「秦俭自用」的印章,在任何一件属于他的东西上盖章,宝贝起来。


「不告诉你!」


因为脸被他冰冰凉凉的手指弄得好痒,秦俭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在他腿上滚过来又滚过去的。


「跟我说说又会怎么样,不然以后我不吹箫给你听了。」


当然只是骗骗他的,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钓他的饵,要放弃才没那么容易。叶栴飞只是半开玩笑地威胁一下,果然那个人就慌了神。


「那……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喔!我存钱是想以后去找我爹啦!」


没好气地跟这笑得一脸奸诈的人分享自己心中的秘密,秦俭从懂事起就跟自己的爹浪迹江湖,直到八岁上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爹会将他独自一人留在海南,幷把他托付给现在的师傅。


「在这里,不好吗?」


叶栴飞静默了一晌,他可从来没想过会有与这师弟分离的一天。


「这里人人都有爹,只有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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