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致远其实最不喜欢参加这种恶心到极点的聚会。
公国对裘致远一党“叛国”的罪行还没有正式的官方结论,所以,当裘致远穿着正式的军装出现在舞会的时候,着实有几个人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谈中兴亲自走到门口,伸手过去,握住裘致远的手,一步一步走到会场中间,举起手里的酒杯,晃晃那杯红得像血的酒,很坚定地说:“我正式提议,裘致远为我公国国防部长的候选人。趁着众位都在,表个态吧。”
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这下都真的吃惊了,纷纷捏着酒杯,不自觉地停顿下动作,转头去看谈中兴,谈中兴很少这样以强势的姿态来做些什么,作为民主党前任党魁,公国的前任总统,谈中兴的地位始终是超然而不可撼动的。
“按照规定,半数以上国会议员同意,就可以由总统正式任命,今天,除了宋谦宋总司令和张湘悦张部长没到场,该来的都来了,那么,告诉我,你们当中,谁不同意,请站出来,我们现场表决。”
谈中兴力挺宗政呈的立场,现在是已经非常非常明确了,明确到,代替宗政呈来承受正面压力。
与其说那些政客们吃惊的是谈中兴逼迫大家表态的意图,还不如说是吃惊谈中兴如此违背常规,抛去一个政客应有的外交辞令,不惜撕破脸皮表明自己立场的雷厉态度。
没有任何一个明明可以中立的政客,会在这种政局风雨飘摇的时刻,站出来,为其中一派撑腰,何况这个来撑腰的,是前任总统,声望和地位,不论政局如何变动,都不会有影响。
谈中兴的话,句句透着压迫,句句设着明明白白的套子,他老人家就明白告诉你了:你同不同意吧,你要不同意,今天你就给我站出来,跟我来辩论,跟我为敌,你要有这个胆你就站出来,没这个胆,担不起这个风险,对不起,木已成舟,你再想搞三搞四,你就是叛国了。
裘致远自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成了众矢之的。
仔细打量了下自己,没错,没穿了别人的皮囊出来,身子还是自己的身子,人也是自己的,怎么就看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呢?
军装的裘致远确实与众不同,浑身散发着刚硬的气息。
裘致远就是那种过于刚硬的人,只要一穿上军装,就不自觉地给人压迫感,绷着的脸,鲜少有的笑容,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可以让人觉得锋利无比。
薛天纵临死时反复拉着宗政呈的手,指着裘致远的照片,说:“柔虽然不能守,可刚绝对不能久,如果他改不掉他几近残忍的一面,他不适合做三军统帅,公国的倚仗。”
这话,其实宗政呈早就转述过。
裘致远自己也知道。
裘致远对着宗政呈,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笑得十分牵强。
顾念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温和的笑,如同天生而就的面相,再自然不过,修长的身躯,随和的笑容,优雅的动作,得体的谈吐,完美到极致的顾念,走过来,举起杯,对着谈中兴微微示意。
“谈老果然好眼力,裘司令是我公国中流砥柱,又当盛年,戎马一生,功勋无数,国防部长一职,舍他再不做第二人想。”顾念的笑,总让裘致远觉得有一丝寒冷。
这是裘致远从来都没有过的发毛感觉。
即使是郑飞彤那样阴狠隐忍的人,笑起来,也从来是阳光普照,寒冰化水的温暖,裘致远觉得自己中毒了,中了名叫郑飞彤的毒。
这种奇毒,竟然会让一个心智成熟的人,产生颠倒是非的幻觉。
全场一片静默。
就在大家都以为顾念这个代表着知识分子阶层的政治世家、贵族,要跟随着谈中兴表明自己立场的时候,顾念又端着酒杯,绕到裘致远身后,丰姿绰约潇洒万分地用一种接近于呢喃的声音,说:
“裘司令,你的伤,恢复得如何?下了钢架,能走吗?”语气关切,态度由衷,那一脸的笑,只看得裘致远想扇过去。
“离开钢架,我不能站立。”裘致远的声音掷地有声,根本不顾宗政呈暗示的眼神和谈中兴打算解围的意思。
裘致远的气势,向来锐利,那样扫过全场,比起当年意气风发的两党和谈时,又更胜了一筹,霸道的气势,绝不容让的压迫性,带着岁月浸润后的沧桑,用一种淡定地姿态表达出来,十分地具有说服力。
如果说,五年前的裘致远,确实是不能久的刚硬,那么,如今残废了的裘致远,多了一分柔软的心,那种柔软,不是气势上的柔弱,而是心底上,最后的宽容和让步,在细微的眼神深处,可以让人感觉得到。
“我已经残废了。”裘致远这样说,淡淡的,却依然有着一种无法欺辱的魄力,裘致远站前一步,从谈中兴的身边走到众人瞩目的中心,挺胸展腰,一背手,自然而然地告诉了所有人:万军的统帅,不需要亲自拼杀。
缪三臣很不识相,竟然在裘致远睨视一切不客气眼光的时候,走过去,一搭手,说了句:“裘司令,听说陆军军官大学开舞会时,都是没有女伴的,今天,不知道我这个最粗的粗人,有没有荣幸,请你这位留过洋的教书先生来上一曲?”
裘致远是投笔从戎的,细心留意过他的人都知道,从军前,裘致远是一个小学的教书先生,十分地风雅,十分地风骚(此骚同指文人骚客的骚的意思),惯喜来几句酸诗骈文,早期在军校时,还有几首流传甚广的诗句在军中传诵。
留学哲国,不可避免地带回了一点子洋气,举手投足之间,时常有些普通人没有的讲究,和许多泥腿子出身的军阀大将们有着骨子里的区别,即使裘致远一直尽力掩饰自己,也免不了被孤立起来的结局。
缪三臣的邀请来得十分奇特,裘致远面部忍不住想抽搐一下,好表达出自己哭笑不得的反应。
就在裘致远敛眉踌躇的时候,谈中兴拍了拍裘致远的背:“既然大家都这么赞成裘致远担任国防部长,明日,就让宗政总统签署任命书,这舞会的第一个舞,就由缪司令和裘司令领舞吧,也为多党合作开一个好头!”
就势这么一推,裘致远站立不稳之下,不由自主地扶向缪三臣的肩,随着音乐的再次响起,开始了仿佛行走在刀尖上的舞。
居然是慢三步。
和一个杀人如麻的军阀。
跳慢三。
两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屠戮者,在政变阴影的笼罩下,在所有窥伺者的盘算中,跳起了慢三,如同踩着刀尖一般需要小心翼翼的慢三。
第五十二章 宗政苦心
裘致远当然从来没跳过女步,更没有任何破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