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手在拉着德彪西的月光,曲调优美,令坐在鲜花边的纪念也微微惆怅。
同性恋去结婚日子不可能很好过,在北京的法律界想混出名堂也绝非有关系有路子就能轻而易举的。
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了理想究竟放弃了多少,更搞不清这样后不后悔。
当人有渴望去做的事情,不见得做了就能幸福,但不做肯定遗憾。
为了梦里才能到达的告诉,纪念什么痛苦都能忍受,唯独对于程然他总是不够洒脱的。
拉在手里没有力气去握,放开了又舍不得交给别人。
没劲透了。
正发着呆,旁边忽然响起温柔的声音:“你来的真早。”
抬头,程然正站在那里微笑。
纪念尴尬的点了点头,给他拉开了椅子:“坐。”
而后便寒暄着挑好菜品。
侍者走掉之后,两人便又沉默的诡异。
最后还是程然顾及气氛,没话找话说道:“这家店也开了很多年了呢。”
纪念附和:“恩,但厨师没有变过,我经常来吃。”
程然弯起嘴角,托着下巴浅笑不语。
其实纪念真的没想过他会来的,便也想不出有任何具体的事情要说,好在并未受到追问,他爱过的男人,还是一如当初的温和易处。
拿着端上来的红酒,纪念微笑道:“你没怎么变样子,还是我记忆里的模样。”
程然不只可否,只是说:“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纪念问:“你恨我吗?”
程然很坦白:“开始恨,过了两年也就接受了,归根结底只是我们选择不同,其实我没有遭到情感上的背叛。”
纪念反问:“你觉得我还爱你?”
程然道:“你一直都最爱你自己。”
正巧这时侍者把菜陆陆续续的上来,让纪念恰巧避开了这个尖锐的事实。
后来程然便没再说过任何咄咄逼人的话语,反而闲聊起了几年来的琐碎生活和工作趣事。
就好像对面坐着的不是曾把自己打进地狱的旧情人,也不是把自己伤到体无完肤的自私鬼。
似乎早已丧失在岁月中的默契与快乐,又降临在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纪念凝视着那双温柔的双眸,看他俊朗儒雅,笑容灿然,沉寂了许多年的心终于又开始跳动了,不再有沉重的家庭,不再有虎视眈眈的父母,不再有堆积如山的案件。
做梦似的,又愚蠢又美好。
等到两人从餐厅出来,夜已经很深了,繁华的北京城闪现着夜明珠般的光芒,来往的都是陌生行人。
纪念走在后面很突兀的拉住程然正打算去开车门的手,轻声道:“今天……和我走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傻呆呆的看着钟表的指针走到十点,愁眉苦脸的易佳终于忍耐不住从床上跳下来。
本来已经呼呼入睡的小狗听到了动静,连连黑眼睛都没睁圆就迷迷糊糊的迈着小腿跟在后面。
没想到主人发愣片刻,竟然打开衣柜把里面所有的大衬衫都抱了出来扔到被子上面,面无表情的支起熨衣板便开始重新整理。
除了每年各大品牌的新款皮夹克和各式鞋子,程然最喜欢买衬衫。
白的蓝的灰的粉的青的条纹的方格的……各式各样。
易佳的左手已经习惯了做事,便打开壁灯很细心的把每件都熨的平平整整。
他几乎能回忆起每一天程然穿起他们的模样,这回忆翻腾在脑海,却无比的心酸。
林哥哥说,同志都是很自我的动物,你不能要求他们每时每刻都会守规矩,即便有了不喜欢的事情,也要学会谅解。
所以……这么晚都没有音讯,程然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吧。
易佳很恐惧他仍旧无法抗拒初恋,很恐惧他明天就会对自己说分手。
可是他不敢打过电话去质问。
说是情侣,但大部分时间……他们却更像长辈与晚辈的关系,轮不到小孩儿多要求什么。
易佳熨着熨着,眼眶便忍不住的红了。
他声音带了点哽咽,轻声道:“喜羊羊……去把程然给我找回来好不好……”
小狗哪懂事,只不过趴在旁边摇了摇尾巴,便继续舔自己的小爪子。
夜风吹得发丝轻扬,程然半眯着眼睛回头看向纪念,对于这个含义很明确的邀请露出笑意。
纪念以为自己有希望了,也跟着微笑。
没想到程然却问:“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时,你出轨过多少次吗?”
纪念表情僵住,而后沉默。
程然轻笑:“多到我都记不清了,可我每次都原谅你……那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时,我出轨过多少次吗?”
纪念还是不说话。
程然道:“一次都没有,真的。”
只是两个男人站在路边说话,没有人会多想,更没有人会意识到那是什么事情的开始,或是什么事情的结局。
程然待了片刻,接着说:“是你没有珍惜我对你的好啊,现在有人会珍惜我了,我怎么会背叛他?”
纪念动了动薄唇,轻声道:“可是我……只对你认真。”
程然闻言不禁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也明白你当初的选择是为了你我都好,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什么完美的生活,我要的只是一个不管多穷多困难多艰辛,都要坚持在我身边的人。”
纪念不禁说:“那个小男孩就是了吗,他才多大他懂什么?”
程然微笑:“他懂得干干净净的喜欢我。”
说完,便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纪念的眼睛里几乎泛了泪水,举手无措只能无言的用神色挽留。
可程然硬是利索的关了车门,淡淡的说道:“我今天来只是想和你告别……再见,傻纪念。”
易佳正在完全大脑空白的熨最后一件衬衫时,都困倒了的喜羊羊忽然精神起来,汪汪的便窜下床从主卧跑了出去。
小孩儿有点吃惊,果然没等多久,程然便走上楼来愣在门口问道:“你在干嘛?”
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易佳有点不能接受现实的叽叽:“我睡不着……”
程然看不出他的心思那可就奇怪了,他觉得有点好笑的说:“是不是觉得我和纪念有情况,就偷偷躲起来难过?”
易佳沉默的把衬衫挂回柜子里,低个脑袋不回答。
程然忍不住走进屋,把小孩儿抱住问说:“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易佳很委屈的抬头看他:“……怕打扰你。”
程然笑:“打扰我什么?”
小孩儿装哑巴。
程然很轻松的就把他推倒在大床上,跪到易佳面前说:“现在呢,才是防打扰时间。”
小易佳立刻就脸红了,扁扁嘴道:“你都不告诉我你和纪念出去了……我会才乱想的……”
程然俯身低声笑说:“不想你难过嘛,原来小佳还会监视我,看来要提防点了。”
易佳哼哼:“不许提防。”
程然弯着美眸调戏道:“提防不住了。”
有的男人并不会把什么事情都挂在嘴边,特别是关于别人的情况,出于尊重总是谈起的越少越好。
程然恰恰就属于这种类型,他始终没有正面和易佳交代过他对纪念的彻底拒绝,但那个律师的确忽然之间便淡出了小孩儿原本就很单纯的生活。
而易佳只要看到程然开心,便也不会再死缠烂打的问。
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画画和养小狗上面。
温馨而积极的生活又向前推进了几个礼拜,那曾显得很沉重很难忘怀的初恋,倒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回忆还是装在心里就好,寂寞了拿出来旧事重提,往往百害而无一利。
任性惯了的纪念不懂,可程然明白。
他终于用自己的经验和真诚,做了并不后悔的选择。
六月中旬的时候,易佳短短几个月的美术课程也便要结束了,他平时非常用功,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的考试,都通过的很轻松。
而且出国学习的手续和证件也一样一样办了下了。
看似所有事情都进入了正轨,弄得小孩儿做梦全是浪漫而美丽的巴黎。
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发生,便是双双通过毕业答辩的陈路和林亦霖准备动身去美国的事情。
虽然相识并没有多久,可他们对易佳的好,易佳却从没有忘掉。
他很用心的准备了礼物,虽然完全不足以报答,却也是一份谢意。
已经放了暑假的一中格外安静,特别是夜幕降临的时候,除了看门的大爷整个校园都是空空荡荡的。
因为是明日下午的飞机,这晚很多好友在一起给他们办了告别派对,陈路应付场面喝下很多的酒,可最后依旧没忍住带着老婆逃出来。
大少爷号称要去个好地方,结果走了半个小时的路到的却是他们曾经待了两年的高中。
林亦霖站在校门口静默片刻,轻笑道:“四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这算是他的伤心地,亲人的离去,梦想的破灭,还有爱情的失败。
总是给人完美感觉的林亦霖,其实过去比谁都要支离破碎。
或许彼此欠的都太多了,陈路什么也没说,只是拉住他的手要笑道:“走,我们进去。”
小林子奇怪:“门卫都睡了,叫醒人家不好吧?”
常年半夜跑出学校的大少爷弯弯嘴角:“不用他。”
说着便把林亦霖带学校后面的低矮围墙,两人没费多少劲就翻了进去。
小林子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曾经熟悉的操场,心里感慨万千。
那时候每礼拜都要在这里上体育课,他总是在没完没了的收拾器械,而陈路无一例外都在篮球场上出风头让女孩子们尖叫。
说起来,还真的没有好好看过他打球呢。
王子殿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英俊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忧郁,他忽然问道:“你想不想让一切都重来一次?”
林亦霖微笑:“好好过明天。”
午夜漫步在沉静的校园内,他们手拉着手,好像这只是某个课间,而他们也只是某对普通的情侣,再没有旁人好奇的有色目光,不过是简单恋爱。
教学楼都被锁起来了,俩个人不想做过格的举动偷溜进去,便坐在操场旁边的看台上聊天,说的也无非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浅淡而温馨。
林亦霖看着跑道忽然笑:“想起以前开运动会来了,不用上课大家好像都特别愿意来这里待上三天,那是你极少参加的活动。”
陈路坦白:“因为你永远都在话筒前念稿子。”
林亦霖不禁捏了下他的脸,又叹道:“那时候多简单,人都傻傻的。”
大少爷哼道:“我才没有,那时我每天想的就是和你结婚,过了六年终于要实现了。”
着实受不了王子就要变结婚狂的事实,小林子轻瞥他:“都是男人,结不结婚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吗?”
陈路倒很认真的回答:“当然有,我要给你举行个比英国王室的还要盛大的婚礼,我要告诉全世界,我们承诺了永远都要在一起的誓言。”
林亦霖微笑:“我只是想要个家,可以住一辈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的家。”
陈路心疼的握住他的手,说道:“会有的。”
林亦霖轻声说:“已经有了。”
陈路疑惑。
林亦霖又道:“就是你。”
你的身边,就是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避难所。
你的身边,就是我无论身处何地都要眷恋的温柔乡,
你的身边,就是我从小到大都渴望的,那个永远可以停留的地方。
陈路闻言微怔,而后浅笑:“那我就要毫不客气的带走你的全部了。”
林亦霖温柔的把头靠在他宽大的肩膀上,轻声答应:“恩。”
这个安宁的晚上,真的夜色如水。
这样简单的告别,其实已经足够。
他们离开首都机场的那个下午,长空万里,天高云淡。
行李早就被运走了,只是轻装简行的的拿着机票和护照,站在几位朋友中间聊着天。
王子殿下和小林子都长得高挑,又穿着情侣衬衫,即便在中国人不算太多的国际航线候机厅里也是十分显眼的,惹得大家频频回头。
可是他们已经习惯被过度关注了,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把幸福献出来分享。
就像陈路曾经过说的:我爱你是我最拿的出手的事情。
“林哥哥!”
少年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抬头,是易佳急匆匆的跑过来。
程然跟在他的后面,却没有要上前说话的意思,并且保持了一定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