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作者:连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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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电梯叮的一声,稳稳的停住了。
易佳跟随女人走出来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的看了看那依旧亮着的第二十七层按钮。
原来大城市里的人真的可以住在这么高的地方,不像自己的家,虽是个顶却只有五楼那么高,每天放学回来高兴地一路喊上去,母亲便能听到,早早的打开防盗门来。
大厦走廊铺着干净的大理石砖,也是异常的空旷,被女人的廉价高跟鞋踩得叮当作响。
易佳就那样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背影,也许应该客套下,却找不到话来说。
女人已经上了四十的年纪,烫了很恶俗的那种小卷发,发尾还有点焦,肥胖的身体飘散着浓浓的香水气。
她是易佳的大姨,是在出事后唯一的能够照顾易佳的亲人,可是把他接来重庆五六天,买了几件新衣服,便又要托付给别人。
也是,不能怪现在世态冷淡,谁生活的都不容易,更何况要平白无顾的照顾一个残废呢?
女人看起来也不常到这里,来回的晃了好几圈才找对门牌号。
她局促的清了清嗓子,按响门铃。
这样生分的感觉让易佳也紧张起来,他用不太听使唤的手抱着自己单薄的包裹,想不到以后要发生什么。
反正发生什么日子都不会更糟了。
忽然一个干净而磁性的男声响在空气里,吓得两人微怔。
是头顶上的扩音器:“请问哪位?”
女人回神赶紧答道:“是我,姐姐。”
门很快就开了,易佳仓皇的抬头,他发誓自己刹那间看到了这些日子以来最美好的一幕。
陌生的男人很优雅的站在他们面前,虽然身上只穿着黑白相间的家居服,气质却也和大姨这些讨生活的人不同,更何况男人还有张温和好看的脸,微弯的水眸在细碎的短发下很亲切。
他身后过了门廊便是宽敞的客厅,简约时尚,比电影里那些明星的样板房还要漂亮。
女人看这孩子又傻呼呼的犯愣,便拍了他下:“快叫程叔叔。”
易佳看着传说中大姨夫的表弟程然,那么年轻的脸实在是让这个称呼出不了口,便低下了脑袋。
只当这个瘦的不像样的男孩还没有从灾难里恢复过来,程然并不介意,侧身让开路说:“进来说话吧,不用客气。”
慢条斯理却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
易佳被大姨拉着,忍不住偷看了日后他的监护人,又在程然坦荡的目光下慌张的移开了眼神。
很明显的洁癖,就连地板都是米白色的。
易佳坐在软到不像样子的沙发上左手握着右手,一直默默地听他们用重庆话交谈,连口饮料都不敢喝。
大姨说的无非是些我们生活困难你要多担待之类的客套措辞。
程然只是淡淡的答应着,问了些易佳的口味和生活习惯之类的问题,也没得到什么准确的答案。
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茶几就被女人吃剩的果皮和外国糖纸弄得乱了套,脚下也踩得脏成一片,看的易佳有些自卑,就好像自己也是如此似的。
其实从前他虽然沉默寡言,却也是个很温和的男生。
喜欢和人谈心,又因为是学美术的艺术生,在学校里人缘非常的好。
尤其是中央美术学院的成绩下来后,易佳在那所不大的中学简直出了名,大家都说他以后是要当画家的。
其实就连易佳自己也这么偷偷的认为。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直到现在自己都无法接受的惨剧的话。
大概是为了奖励儿子争气,平日总是节省的易先生易太太也在他高二暑假时大方了一把,全家人都报了去黄山的旅行团。
那里风景好很适合写生采风,易佳为此高兴地好几宿都没睡着。
可谁想到还没达到黄山,大巴车就在路上出了严重的坠车事故,除了被爸妈护住的易佳,全车人无一生还,而易佳也因为大脑受到撞击而影响了对右手的控制力,医生说他再也不能拿起画笔了。
因为贪图便宜,连保险都没有买,自然也没得到什么赔偿。
父母的葬礼之后,被为数不多的亲戚推来推去,还未成年的易佳最终交给了他嫁到重庆的大姨。
可是大姨家并不富裕,三口人还住沙坪坝六十坪的小房子里,一个月开不到五千块钱,再多养个青春期的残疾少年,实在是吃不消。
偷偷摸摸商量了许久,老实的姨夫终于说可以拜托自己当大摄影师的表弟程然,他有的是钱,又是单身,照顾易佳总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很多年也没联系过,电话也是打得战战兢兢。
没想到程然竟然很爽快的答应了。
再错过减负的机会就是傻子,大姨等都没等,放下电话第二天就带着易佳杀了过来。
眼看窗外天色已经不早了,女人停止废话,拍了拍都是食物渣滓的腿说:“我先走了,家里还有事情。”
程然立刻起身:“那我送您回去吧。”
女人随便摆了摆手:“不用,你先帮小佳安顿下,有什么需要再给我打电话。”
易佳表情木讷的坐在沙发上,直到看大姨真的要出了门,才忍不住道:“我妈的钱……”
他很少说话,都是低着那张苍白的脸坐在角落里,忽然发出声音把他们吓了一跳。
易佳是想父母虽然积蓄不多,但也还是有的,他因为没有看到这笔钱被转交到程然手上而感到不放心。
女人转身急眼了:“你这个孩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姨不是给你存着呢吗,以后你要娶老婆买房子哪个用不到钱了,真是……”
程然笔直的站在旁边朝易佳微微笑了下,仿佛事不关己。
等女人骂够了,他便把她送到电梯口。
生分而客气的说再见。
其实程然不是慈善家的性格,工作也忙到不行。
但他听了易佳的事情,还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很同情,那时他想,如果自己不答应,那男孩又会被送往哪里呢,一个右手几乎废掉的中学生,真的没办法在这个残酷社会生存。
意外的是易佳比嫂子形容得要好的多,很安静又很乖,父母双亡情绪低落心理自闭是难免的。
自己辗转一夜早就做个更坏的准备。
现在轻松了些,把实在不擅长对待的亲戚送走,程然便快步回到屋子。
他一进门看到易佳在吃力的在把垃圾收进袋子的情景,吃惊道:“你不要管,我叫家政来打扫就好,这家具不能拿水擦的。”
易佳赶紧诧异而自卑的把从厨房找来的抹布拿了下去,大眼睛灰沉沉的:“对不起我不懂。”
程然温和的微笑:“来看看你的屋子吧。”
说着便把易佳拉起来带到里面的一个卧房,推开门,里面漂亮的让人惊讶。
淡淡的绿色墙壁挂着玫瑰的摄影图,大床的精致套被也是白绿相间,木地板上是圈厚实的米色地毯,墙边有组合的书柜衣柜和写字台,设计的很有气质,电脑是崭新而干净的,看不到主机,可能就是杂志上说的那种把硬件都放进液晶屏的新款。
易佳傻傻的看着,直到程然把新拖鞋放到了他的脚下才紧张的说:“……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进屋这么久竟然就穿着运动鞋把人家的地板踩得一团乱,他有些手忙脚乱的蹲了下去。
趁着这个功夫程然把小孩的的行李拎进屋,朴实衣服一件一件的挂上原木衣架,随口道:“我不知道你多高便没准备新的,一会我们去商场吧,正好也缺很多东西。”
易佳怯怯的走到他身边摇头:“……不用了,再说也晚了。”
他长得很普通,但有双很大很黑的眸子,此时此刻正对眼前的陌生人装满了戒备与恐惧。
程然英俊的脸露出微笑,抬手看看表:“才五点,外面刚有人流好不好?你不要和我客气,以后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的。”
易佳低头没吭声。
很随和的摸了下他的脑袋,程然弯着嘴角。
“那个……”易佳想问问程然有什么规矩没,他害怕惹他生气,但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说。
程然很能体会他到新环境的不安,把易佳空掉的包裹放进衣柜下的抽屉才转身很认真的说道:“我就一个要求,你最好能做到。”
易佳满脸愁绪的看他。
程然弯着眼眸笑道:“你能不能别叫我叔叔?”
闻言易佳也没忍住的笑了片刻。
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冰凉而阴冷的心还是泛起了丝诧异:原来自己,竟有这样流露情绪的力气。
说起来程然已经三十多了,但他一直在搞摄影,平日里总是给那些大型的时尚杂志拍封面和特辑,所以甚至比眼下的孩子更知道流行什么,也不怕和小侄子没话。
反倒是易佳极端沉默,买东西什么都不肯要,只是白着张憔悴的脸不断摇头。
沟通不利,程然索性便看上就买,跟流水似的的花钱劲很让习惯过老百姓日子的易佳手足无措。
两个人在外面徘徊了四个小时,再回到住所时包装袋几乎都拎不住了。
程然不许易佳干活,进门后把东西往地上一扔便到浴室看了看喊道:“你先洗吧,我把战利品拿去放好。”
说完便又开始忙碌。
易佳只得躲进去费劲的脱了衣服,慢慢的走进盛满热水的浴缸,洗了人生中第一次的泡泡浴。
他受得伤其实很严重,虽然从外面看不出来,但对于自己曾经最灵活的部位已经全然麻木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堪忍受。
从出事到住院,到跟着亲戚办丧事,然后便换着家的寄人篱下,易佳早就疲惫至极。
还是头一回这么奢侈,全身的酸痛好像都在这样的温暖中缓解了。
默默的把头藏在了臂弯里,他有点想哭。
程然对自己又能有什么所图呢,他是个好人,以后一定要报答。
易佳在水中发了许久的呆,才想起是应该打个浴液然后出去帮忙。
他吃力的蹲起来,伸着手去够浴缸旁边的东西。
没想到平静了一天的右手忽然便大肆的颤抖了起来,满是英文的玻璃瓶很滑,顷刻便落在瓷砖上摔得粉碎,在刺耳的响声中整个浴室都飘起了淡雅的香气。
易佳用左手握住颤抖的手腕,慌张的不知道怎么办,半掩的玻璃门便被推开。
程然诧异的探头进来:“怎么了?”
弄坏的定是很贵的东西,易佳惨白着脸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看清楚发生什么,程然松了口气走进来,把大块的碎玻璃都捡进垃圾桶,又拿水把碎屑和浴液都冲进下水道,重新让地面安全了以后,才安慰蹲坐在浴缸里举手无措的易佳道:“是我不对,忘了你的伤,你不方便可以叫我,没关系的。”
他总是这么慢条斯理,做什么都不慌不忙。
易佳咬着嘴唇说不出话,一张消瘦的脸仿佛只有眼睛是黑色的,还泛着人在陌生的地方才有的那种怯懦,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程然重新拿了瓶浴液,倒在手上耐心的帮他洗起来,少年瘦到极限的身体看着很可怜,他想起这个孩子遭受的事情,心中又有些难受,便叹了口气。
原本就因为陌生人这样的帮助而有些忐忑,易佳听到了叹息,沉默的抬头看他。
程然又微笑,精致的五官在水雾间有些朦胧。
易佳脑子一热,忽然便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话问出来:“你为什么肯……肯收养我?”
收养,这个词显得很伤自尊,但事实上就是这么回事。
程然打开淋浴细心地帮他把泡沫洗下去,简单的说:“不为什么,就是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本能的觉得我该这么做,况且你都这么大了,并不麻烦。”
易佳低下头,声音很小:“……你同情我吗?”
程然没有再回答。
但这是肯定的,就像你在路边遇见了只泡在雨里的小狗,真的是恰巧遇见家里又没有不方便,领回去是出自于良心理所当然的事情。
轻轻的关了水流,程然拿了件睡衣递给他:“能自己穿吗,多练习练习总是好的。”
易佳起身点了点头,慢腾腾的套上了新买来的睡衣,才又说道:“我……”
程然抬眼露出好奇:“恩?”
易佳深吸了口气,他想说你能不能不要同情我。
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难道说出来程然就不会觉得自己可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