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人……」墨啸想说什麼,却被澜渊打断,
「他那个人,当真是只狐。」
说罢站起身,举步走进雨中。
「去哪儿?」墨啸举著伞追上来。
「狐王府。」
狐王府是再不让进了,陌生的小廝守在门口一词一句说得恭敬有礼却摆明瞭不让进。
「我王伤势未愈,不便见客,请二位日后再来。」
墨啸还想再同他理论,澜渊却悄然踱到僻静处纵身翻过了墙头。
「依旧是爬墙吗?」篱清挥退了左右,半倚在榻上打量著面前发丝凌乱浑身湿透的澜渊。
「是。」澜渊立在榻前,目光触到他白得透明的脸色心中就是一痛。
「何必?」轻轻叹息一声,灿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
「我说过我是真心。」顺著他的视线望过去,窗外一枝杏花露华正浓。
篱清的目光回到澜渊的脸上,神色古怪:「我亦说过我不信。」
慢慢走到他的榻前,单膝点地,双眼正好同他灿金的眼平视:「告诉我,你在花灯上写了什麼?」
金色的眼中立时盛满愕然,旋即又平復:「你何必执著?」
「你又何必躲避?」澜渊不放过,执意要问出答案。
「……」篱清闭上眼睛不再答话。
澜渊又凝视了他许久,才起身离开。跨出门时,雨已经停了,天际一道七色彩虹。
「是我的错。」
紧闭的眼睁开,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悵然长叹一声后,又再合上。
「意料之中。」狼王与虎王说起雨中那一幕,擎威不以為然,「我还道篱清会乖顺到何时。」
「只是没料到会是这麼个局面。」墨啸道,「以后还不定怎麼著。」
「终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你担心什麼。」
「倒不是担心,只是感叹世事无常罢了,跟他相交这麼些年,什麼时候见过堂堂二太子被弄成这个样子?」墨啸瞥眼看到壁上的大红喜字,不由扭头对著擎威笑道,「那就说一件你我能插手的事,你就打算这般轻易地束手就擒了?」
「不然又如何?」擎威回瞪墨啸一眼,「你早晚也有这一天。」
「话是这麼说,可我至少要挑个我真心喜欢的才肯呐。」
「呵…真心喜欢…」擎威的笑却淡了,只看著杯中的酒发呆,「也得寻得到啊。」
正各自闷声饮酒的当儿,门外飞来一隻黑羽红喙的炙鸟,收翅立于梁上,一开口却是澜渊一贯温雅斯文的语调:
「有些许事物烦请转赠狐王府。」
二王相顾苦笑:「谁说这事你我只有作壁上观的份?
[发表时间:2008-4-5 13:15:29]
天天爽一回
0 0 [8楼]
第八章
奉召而来的太上老君鬚髮皆白,语重心长:「二太子,时光已逝便不再回头,过往一切皆空,您何必苦苦执著?」
堂上的人不為所动,甩袖回身,一双墨蓝眸中写满不耐:「我只问你如何回溯时光。」
「这……」老君语塞,神色顿时沉重,「此乃逆天之举啊!」
「你就是不愿意说了?」缓步下阶,澜渊长袖垂地拖出一路逶迤,「你不说,就当没人会说了麼?」
「二太子……」太上老君闻言大骇,「不可啊……」
「有何不可呢?」玉白面容上泛起一丝浅笑,「还真当我这个二太子是只知享乐不知世事的紈絝子弟麼?昆仑山的轮回台旁你们封印什麼了?」
「……」
见老君沉吟不语,澜渊继续说道:「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旁人的生死我不管。若惹急了我,休说是逆天,破天我也不在话下,老君是想看我去撞一回擎天柱吗?只是女媧娘娘长眠,试问这天下还有谁有本事炼石补天呢?嗯?」
话是笑著说出来的,唇角微翘,说不出的漫不经心,可眸中精光尽显,摆明瞭是千万分的认真。
老君不禁颓然,眼中尽显哀怜:「二太子既已知晓,又為何召来臣下?」
「知不知晓是一回事,能否开啟是另一回事,故而还要请老君示下。」言罢,澜渊收敛狂傲,竟对著太上老君恭恭敬敬抱拳长揖。
「老朽愧不敢当。」太上老君忙将他扶起,方缓缓说起当年种种,「开天闢地之初,天地间有清灵精魄聚成宝鉴一面,凭此镜可任意往来於过去与当今,实為上古至宝。只是逆天而行终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过往已逝,现今即是定局。过往时节中一草一木之变幻于现今便是滔天灾祸,更遑论更改时局。故而,天帝将其封印於昆仑山轮回台旁,以往生眾生之因果缘孽為镇。又将密钥掷於眾生命盘之上,欲取之者受枉死冤魂怨念裹身,不慎失足则前缘尽毁,魂飞魄散。万千年来无人敢当此险,更无人敢以天下苍生性命為注行此逆天之举。二太子,一旦铸成大错,种种罪业加身,即便是天帝也难当悠悠眾人之口啊。」
「之后种种,无需老君担心。」挥手招来祥云,澜渊含笑立於云端,「澜渊私心,我要先给自己一个交代,其后自会给天下一个交代。」
「时也,命也…」太上老君仰天长叹。
何时起,这金冠蓝袍的紈絝子有了这般可怕的执著心?
昆仑山巔即是轮回台,以天帝二太子之尊喝退了守台天将,偌大的方台便只留下澜渊一人。
站在栏前往下看,上层的清淡云烟是善果,下方的黑惨烟雾是恶业,黑白迷烟相继相绕,构成世间因果回圈善恶纠葛。云气弥漫间隐约可见底下有一隻巨大的圆盘悬浮於空中无声旋转,轮转间,无数闪光沙尘自无际空中掉落自圆盘之上,又有无数尘埃飘飘扬扬自盘中浮出洒向山下万丈红尘。这便是眾生的宿命轮回,每一份善因恶果都清晰地刻在盘上,前一世叫嚣富贵显赫,保不齐下一世便成荒山中一株枯萎的杂草,转瞬便為狂风所摧。
轮回臺上有天际清风拂过,扬起墨发如瀑。澜渊抬手将太子金冠摘下放于栏边,而后纵身跳下高臺。
此去,纵能安然而返,天帝二太子亦不能再容於天界。
云烟过眼,一路下坠一路看遍人世悲欢离合。
所有凄厉怨念缠住四肢身躯使劲将他逼往命盘边缘,回首下望,底下就是滚滚凡尘,再退一步就要失足落下,灰飞烟灭。耳边传来「桀桀」怪笑,所有冤魂恶鬼咧开血盆大嘴嘲弄他的下场,「下来吧,下来吧……」云烟化為万千手掌来捉他的脚踝,要将他拖往末路。
「放肆!」澜渊回神,手结伽蓝法印,口颂咒文,身上的金刚罩法器光芒大盛,身遭仿若金佛护身光灿灿一身金光刺眼。
缠身怨念立时在光芒下散於无形,所到之处,蔽目黑烟急走消散。四下张望,终於见命盘中央有微光闪耀,走近细看,正是一枚金色密钥静静卧於盘上。俯身将它拾起收入掌中。命盘中央骤失密钥,感应般颤然一震。
澜渊嘴角勾起,足下一点,仗著佛光护身,一路衝破烟雾直上高臺。
高臺之上依旧没有人烟,远方天空却逐渐暗沉下来,期间闪电隐隐,雷声轰然,正是天帝震怒的前兆。
心知天帝已经知悉,立刻会有天兵天将来拿,澜渊事不宜迟急忙行到高臺东侧,将金色密钥拋入湛蓝虚空。
眼前景物微晃,天空破碎,露出隐藏的又一空间,脚下白玉石板延伸,内里白色石桌之上正放了一面黄铜古镜。
举起镜子仔细端详,周边鏤了一圈异草花卉并祥云如意的纹样,既无宝石镶嵌也无金银镀边,平整的镜面上映出一张温雅面孔,细长眼中一双墨中透蓝的眸。
篱清、篱清、篱清……心中一直暗念这个名字,镜面泛起波纹,复归平静时镜面上就照出一间装饰古朴的卧房,房中木椅木桌青蓝纱帐,贵妃木榻上趴卧一隻银白雪狐,狐族重伤的王正闭目调息。
便再移不开眼,想要进入那房中,即便只能在一边静静看著也好。可天际轰鸣的雷声却分明预示著时间无多,只得敛起心神,墨蓝的眼仿佛又看到了满街花灯快映红了泰半夜空。
镜面又起波澜,一圈一圈涟漪漾开,心神就被吸了进去,◀脚下无数场景变换,或是那日湖心亭中饮酒望月,或是那夜书房中你儂我儂,直至客栈中彻夜迷乱。
「告诉我,那个花灯……那个花灯上写的是谁?」
「你……啊……你不是看见了吗?」
「我没看清。」
「呵呵呵呵……那你便猜吧……」
当日对话一字一句入耳,心情确实截然两番天地。我的狐王,即使是如此时刻你也半点不肯给我哪怕一丝一毫的柔情与真心,当真狡诈,当真冷情。
心下大痛,脚下的场景却不再转移。抬眼四望,河水悠悠,点点莲花灯在河中摇曳。喧腾声四起,正是当日他放灯的时刻。
对岸有人银髮白衣,一双金瞳灿过十里花灯。就这麼隔著人群贪婪地看,看他接过花灯,看他提笔书写,看他将灯慢慢放入河中。
河水粼粼,慢慢载著那花灯往这里飘,极目去看,烛火朦朧,照得灯壁上黑黑两团小小的黑影。
「鉤那个!」
身旁有人伸著竹竿去拽,无端刮来一阵风,驱散河面上无数明灯,独独吹著那一朵往远处移。
等的就是这一刻。
身形腾空而起,踩著河上花灯往风里追去,凡胎俗眼看不见他这逆天而来的狂妄太子,只当是风过餘波。
那灯就在前方,触手可及。
「胆大妄為的孽障!」天空中显出天帝怒容,声若惊雷,怒目圆睁,恨不得将他剔骨剥皮。
澜渊却仿佛不曾听见看见,只顾著将花灯托到眼前仔细看。
澜渊。
一笔一画写得工整分明,火光明灭,那字仿佛是跟著烛火在一起跳动,心如擂鼓,一起一落,也是这般的节奏。
「哈哈哈哈……」澜渊将灯环在胸前仰天大笑,「你还敢说你不是真心?你还敢说你不是真心!我的狐王,你还敢说你不是真心!不是真心!」
笑声转為凄苦:「只是如今呢?篱清…」
声音淹没在雷声里。
「速将这孽障拿来!」天帝在云层后愤而下令。
天际便降下耀眼光团正冲著他而来,澜渊一概不管,只抱著花灯痴笑。
再回神,他已跪在灵霄宝殿之上,殿下文官武将俱都看著他,同情、叹息或是冷漠,甚至幸灾乐祸,兴奋得都快将心思漫出了眼角。
花灯还好好的托在他手里,一低头就能看到灯壁上清楚无误的「澜渊」两字,嘴角就勾了起来,眉梢微挑,仿佛还是那个醉卧花丛的浪荡紈絝子。
「无知孽障!你可知你犯下多大过错!只因你一时兴起,稍有不慎就将打乱人世定数,引来湿处久雨成灾,旱地烈阳不落,天下苍生尽毁你手!你何德何能来担这个罪过,你又如何来向三界交代!」天帝於御座上震怒异常,满殿仙眾皆不敢抬头出声,「平日便四处游荡不务正业,朕处处纵容於你,却不想纵出你这麼个為祸人间的祸害!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一掌将你打死,也好过今日你如此任意妄為来貽害眾生!朕有你如此这般的孽子,你叫朕如何面对满殿仙家,如何面对三界眾生,更如何面对万千黎民!」
殿上眾**气不敢出一声,寂静中却见澜渊抬起头,一双墨蓝眼瞳平静无绪:「我的罪业,我来担。」
眉眼梢弯,唇边绽开夺目笑容,於抽气声中再一字一顿重复一遍:「我的罪业,我来担。」
狐王府前的礼担快铺到三里外,一担一担地用红布头盖了排列整齐,狼王墨啸站在佇列最前头苦笑,什麼叫些许事物,若再用红绸扎个同心结掛上,别人还当他墨啸来跟狐王提亲呢。还有那个擎威也好没义气,说什麼「我是快娶妻的人,这麼浩浩荡荡地过去,那几个老傢伙定是以為我要娶红霓,这等的齐人之福我可无福消受。」便独独让他一个人来丢丑。齐人之福,他倒是想得美!
暗暗在心里啐一口,墨啸的脸上又黑了一层。
出来迎接的是元宝,一边指挥著几个小廝往里搬东西,一边领著墨啸往堂上坐:「王正静养著,不便见客。长老们又不在,狼王您千万别见怪。再说,您和王是熟人,怎麼还送这麼多东西,又这麼贵重,王知道了定要说您见外。小的先在这儿替王谢过了。」
「无妨。」墨啸摆手辩解,「我不过是个跑腿的。谁能有这麼大的手笔,你们主子心里应该明白。他现在伤重,送来的都是疗伤补身子的圣品,你们也别请示不请示了,先给他用著就是了,横竖他现在自己也作不了主,等到他能作主的时候他要是觉得不痛快,就让他亲自来找我墨啸说话。」
元宝连连称是,偷偷回身随手掀开一块红布来看,赫然是一株从未见过的仙草,小人般的形状,五官四肢俱都栩栩如生,通身奶白,还散出淡淡的萤光。知必是极罕见贵重的东西,不禁暗自咋舌。
「药草之类的无所谓,只是这十多坛酒你可收好了,世上通共也没多少,我都没这个福份享。人家指明是要你家主子亲啟的,到时候可一滴都不能少。篱清要怎麼著是他的事,在他有吩咐前,你可给我看仔细了。尤其是你家那个小主子,千万别让他瞧见。」墨啸指著一旁的礼担郑重吩咐。
「小的明白,狼王您放心。」元宝虽觉奇怪,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急忙亲手接过一坛小心察看。
「其他也没什麼,要是东西不够就跟我说一声。」墨啸又指著最后几个箱子道,「这是给你们的,好好照顾著你家的王,要是出了什麼差错,我也说不了这个人情。」
「是是是是是……」瞧著这沉甸甸的箱子,一眾小廝都忙不迭地点头许诺,「您放心,小的们一定把王伺候得好好的,您儘管放心!」
手脚也不由更俐落了些,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好叫堂上的狼王看看自己对狐王是如阿的忠心。
「嗯…那就好好地伺候著吧。」见把澜渊吩咐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墨啸便要起身告辞。
出屋时,朝天空看了一眼,却是乌云满天,遮去方才还大好的艳阳,沉沉的,压得人浑身不舒服。
这是?
正奇怪著,就见擎威匆匆往这边而来,墨啸便笑道:「哟,这是来娶红霓了?」
「你倒还有心思玩笑。」擎威满脸凝重,走到墨啸面前低声道,「澜渊出事了。」
天宫的水牢阴森而寒冷,只借著壁上几盏摇曳的长明灯来看清里外事物的轮廓。问狱卒讨来一截短短的蜡烛点燃花灯灯芯,略带些粉色的光芒竟能带来几缕暖意,便托在手中细看,灯上的「澜渊」两字快刻进了心里。
「你这是何苦?」玄苍站在牢外叹气,面相忠厚的大太子只能远远站在水池外探视。
「你不明白。」目光依旧不离花灯,话语轻鬆,昔日每一次闯祸时,面对百思不得其解的玄苍他都是这样简单地回答。
「还疼不疼?」从小就拿这个与自己个性迥异的弟弟没辙,玄苍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你服个软也就好了,当堂顶撞父皇做什麼?」
灵霄殿上,面对天帝的怒容,蓝衣的太子竟轻笑著问:「你说,要我如何来担我的罪业?嗯?」
丝毫不知悔改的口气,天帝龙顏大怒,当即下令以法印锁住他天族仙骨,再关往天牢听候发落。
凡重罪者,都须受法印锁骨之刑。法印一寸一寸生生钉入周身关节,只是站在一旁观看就觉鲜血淋漓无法忍受,更遑论受刑之人。一待行刑完毕,毕生修行皆被法印锁闭,与凡人无异,体内痛楚又时时折磨不得缓解,实為酷刑。
「还好,不疼。」抬起脸来露一个笑,天牢的阴湿寒气更加剧了周身痛楚,拼尽了全力才不让眉头皱起来。「哪里比得上天雷轰顶呢?」
「你就再熬两天,母后正在给你求情,我等等也再去帮你说说。再如何你也是他儿子,父皇他不会忍心看你被打散精魄的。」玄苍出言安慰,可从眉宇间的忧愁就可明白天帝这次确实是动了真怒,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