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革命夜-李葳
  发于:2008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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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太福音 第七章
  审判日前两个月
    伊凡摘下一朵盛开的蔷薇,仍沾着晶莹露珠的花儿,生气盎然地迎接着朝阳。他把花儿凑进鼻端,汲

取一口馨香,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喜悦,本该是这般平凡又简单的。把花儿放进手里的提篮中,里面已经集合了深红、淡橙、鲜黄色满

满的一大把鲜花。他回到屋子里,走向其中一间客房的门前,举手敲了敲。
  「娜娜,是我。妳醒了吗?」
    门内传出「请进」的回答。伊凡转动门把,看见躺在床上的荏弱少女已经坐起身,她背靠着几只大枕

,苍白小脸上一双浅蓝的大眼,闪烁着折折光芒。提着花篮走进去,伊凡把它放在少女的腿上。
  「这是我刚刚在花园中摘的,妳喜欢吗?」
  「好美的花儿。谢谢伊凡哥。」微笑着,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妹妹身边,他探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说:

「今天早上觉得怎么样?还会很不舒服吗?」
    轻轻摇头,晃动着两颊边的金色波浪长发,少女也回以兄长楚楚笑靥。「好多了,我觉得今天的状况

很好,好得让人想下床飞奔呢!」
  「看妳这么有精神的样子,似乎不必我在这边白操心了。」伊凡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
    自从带着弟妹踏上逃亡的旅程后,身子一向不很健朗的娜娜,便是所有人里面最让人担心的。
    曾被医生预言,这辈子都脱离不了药罐的她,在众人细心呵护下,才能成长到今日的。虽然长年都在

与病魔抗争,但少女却不曾怨天尤人,或是对兄长们无理取闹过。她一直表现得如此坚强,使人几乎要忘

记她身患残疾,半身不遂。
    由斯科城到这异乡首善之城的歌本,长达二十多日的旅途中,好几次伊凡都担心娜娜会受不了严苛的

气候与路况考验,想打退堂鼓。可是娜娜不管再怎么疲累,总是会面带天使般的微笑说:「让我们继续前

进吧,我不会有事的。」
    要说这段艰辛的旅途能顺利地结束,最大的功臣应该是娜娜也不为过。
  「少爷、小姐早上好!哎哟,小姐今天早上的气色真不错,看样子昨天我让妳喝的莫氏独门药草茶很

有效吧!」扯着大嗓门高大的胖妇人,活力充沛地打断了伊凡与娜娜的闲聊。
  「莫嬷嬷早。」娜娜害羞地招呼。
    「好啦,我来帮这小东西换好衣服、梳洗打扮一下,接着再到下面去享用一顿早餐。早餐非常重要,

我们莫氏家族祖传的一句话就是:一天之始在早餐桌上,不吃早餐就没有办法好好地工作一天。为了让小

姐早日健康起来,一顿丰盛的早餐是绝对不可少的。」
    阔嘴咧笑着,妇人一指门口说:「少爷,你的早餐也在下面等着你喽!记住,要待在这间屋檐底下,

头个规矩就是不可以惹我莫嬷嬷生气,快去吃吧!」
    长这么大还被人当三岁孩子训斥的伊凡,薄红了脸,尴尬地起身。「不好意思,娜娜就麻烦妳了。」
  「啧,这辈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为了我应当做的事而向我道歉的呢!少爷,这个家里头大大小

小的事都归我管,自然照顾好这位可爱小东西的责任也在我身上,你就不要一一挂在心上了。什么麻烦不

麻烦的,我莫嬷嬷才不讲那么多规矩!去、去,少在这儿碍眼了,去你该去的地方。今天在日光室用早餐

,别走错啦!」
  这栋三层的寓所,有着简单的构造,顶楼是屋主专享的天地,二楼是共计五间的客房,最下层的一楼

有客厅、起居室,绕过餐厅,还有满是阳光的日光室--一间突出于屋外,类似温室玻璃构造的特别厅。
  通常天气不错的话,屋子的主人喜欢在此用餐。
    伊凡刚踏入室内,坐在主人位子上的黑发男子,也正巧收起手上的报纸。「早安。」
  「早安,尤里男爵。」伊凡说。
  「男爵两字就免了。论辈分,我是你们的叔伯辈没错,但我可不想这点年纪就被人叫老了。你和维克

一样,喊我尤里就好。」举起茶壶,殷勤的主人问道:「来杯茶吗?」
  「好的,谢谢你。」落坐后,伊凡摊开白色餐巾放在腿上,左右张望着。「怎么没见到谢维克学长?

昨夜他没睡在这儿吗?」
    苦笑着,提起自己那个伤脑筋的侄子,尤里.兰登斯科难掩困窘。「我把他赶回去了。也不管兄嫂有

多担心,从卫罗斯回来后,连自己的家也不回,整天就留在我这边,看了也教人厌腻。我威胁他,说他再

不回去的话,就不让他进这个家的门,所以昨夜他才乖乖就范地回家。」
  男爵嘴上这么说,但飒爽俊朗脸庞上盈满的惯溺,早让他露出破绽。
  伊凡晓得他的抱怨并非真心,那不过是为了让谢维克善尽为人子的责任,而不得不板起的假面。论年

纪,相差六岁的尤里男爵,与其说是谢维克的「叔叔」,不如说是「兄长」还更为恰当。
  住在这儿的几天,也足够伊凡观察到两人间「情胜手足」般的亲密关系,绝非普通的叔侄能比。
  「怎么样,住在这儿几天,还习惯吗?」
  啜了口温热香浓得恰到好处的奶茶,伊凡点头说:「非常感谢您收留了我和弟妹。还有,也谢谢您今

天让我摘了园子里的花,娜娜看到那些花儿非常高兴。」
  「不必跟我客气。维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很欢迎你们在这儿住下。再说,这间屋子平日就我一

人,我也经常不在家中,莫嬷嬷总会跟我埋怨说屋子里太冷清,啰唆地要我早点成亲。现在你们来了,正

好让莫嬷嬷有事忙碌,她可是比谁都巴不得你们住下呢!」
  男爵呵呵笑着,蔚蓝的眼神窜过顽皮光彩,又道:「反过来,也许倒霉的是你们。莫嬷嬷一旦把你们

划入她所管辖的范围,你就等着瞧,她会从大事到小事,都鸡婆得不得了。眼前,我可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哈哈!」
  受男爵开怀的笑脸所染,伊凡也绽放出轻松的笑意。
  日光灿灿、一杯温茶、可口的早餐,在数个月前,伊凡根本无法想象到,自己会有心情如此平和、愉

快的日子。
  ……这几年,他一直是在狂风暴雨般的冲突、争端与阴谋中,挣扎着求生。
  一切都是从养父撒手人寰后,自己与渥夫.拉沃尔成立的那桩交易,开启了序幕。他知道自己所踏上

的道路已倾斜——悖逆神的指引,偏离了常轨,导致后来的种种痛苦;折磨自己,也折磨了渥夫。
  他并不怨渥夫。
  在离开斯科城、离开卫罗斯前。为了请求他不要和娜娜结婚,不顾前仇旧恨,他曾舍弃自尊地去找他

。就在那最后一次会面,渥夫极尽侮辱之能事,以丑陋不堪的秽言将他羞辱到无地自容……差点,就让伊

凡举刀自刎。
  倘若谢维克学长没有及时出现,抢下那把刀,伊凡也不可能还留着条小命坐在这儿。现在回想起来,

渥夫的言词固然句句重创伊凡,但站在渥夫的立场,他并没说错什么。
  自以为还能再从渥夫身上获取一点情分的自己,的确是太厚脸皮了。别说是一年的时间,只要三天便

可以让一个人有所改变,自己却还巴巴地记着渥夫曾说过的「我爱你」三个字,以为它多少能让渥夫惦念

旧情而心存侥幸,遮住双眼不去观看事实
  一开始渥夫所迷恋的,便不是真正的我。
  遮掩着自己不堪、残败的过去。像恶质的骗子般装出对渥夫的爱一无所知,再利用他的迷恋,奸诈地

汲取着交易中的蜜汁。多年来,藉此,得以在宫中顺利升迁,扩大家族的势力。到最后被揭穿了真相,还

心狠手辣地意图除去渥夫,先下手为强地暗杀他,以免他对自己家族不利。这些,才是外人眼中,真正的

我的所作所为。
  谁也不会在乎伊凡原本并无意伤害谁,从来,他都只想牺牲自己来保全家族的幸福。但这毕竟是伊凡

一厢情愿的说词。任谁的眼中看来,伊凡都不过是个攀权附势,为求荣华不惜出卖肉体的「淫妇」罢了。
  所以渥夫一定是后悔了,后悔把浪费多年的爱,放在一个不值得他爱的「贱货」身上。
  这样也好,这样就好,这样最好。远离那段伤痛后,伊凡回首过去,其实渥夫的爱,向来是那么沉重

而教人难以承受。他对自己的爱越是强烈、越是蛮横占有、令他无法喘息、不能招架、如漫天倒海般地袭

来时,伊凡心中的罪恶感便更加水涨船高。
  在渥夫的怀抱中恍惚忘我而迷乱,在他的亲吻中陶醉,在他强悍的占有中臣服投降,伊凡却没有一时

片刻忘记过,缠绕在自己身上那一重又一重的秘密与罪恶。明知不可能爱上男人,却煽动着男人的爱,好

方便他被自己所利用的无耻。
  总算,如今渥夫已不再爱他。
  伊凡终于可以不必再感到罪孽深重。
  我的无耻换得你的绝情,渥夫,我们可算是两不相欠了吗?希望是如此。
  放下用到一半的刀叉,伊凡想起眼前有个更急迫的问题。
  他们不能永远在尤里男爵家中叨扰下去。没有工作、没有住所,娜娜与乔要怎么安排?这些都急待伊

凡去解决。
  「尤里男爵,很冒昧地想请教你,歌本城内有什么地方是可以供人寻找工作的?」讲究实际的伊凡,

首先想到的就是「钱」。没有生活费,遑论要让生活安定下来。
  「工作?谁要找工作吗?」男爵放下茶杯。
  「是我。想早日让生活步上轨道,就得有份工作。过去我虽是个军人,不曾在外工作过,但我对自己

的体力很有自信,无论什么粗活都没关系,只要能有一份可靠的收入就好。」
   男爵谅解地点头,微笑地说:「如果你是担心金钱问题的话,我也可以提供一点帮助的——」
  「不,非常谢谢您的好意。离开卫罗斯时,我也有带着些许积蓄在身,目前还没什么问题。我只是不

希望等到坐吃山空的时候,再来烦恼而已。」
  「那么,我帮你留意一下好了。」
  「不必了!尤里。」硬是插入两人对话的,是踩着轻快脚步,夸张得如同一只一化蝴蝶般,舞进日光

室中的银色长发美男子。
  「维克?」尤里蹙起眉。
  「早安,叔叔大人。」闪烁着恶戏神采地说着,谢维克晃到叔叔身边,倾前在他脸颊上一吻。「没有

太想念我吧?」
  「为什么又跑回来了?」
  「我可是安分地在家中睡了一晚喔!尤里。况且这次我跟母亲大人报备过了,她知道我在你这儿,你

别想再用老借口把我赶出去。」一眨眼,谢维克打发叔叔的怒瞪后,转头看向伊凡。
  这儿虽不属卫罗斯管辖,可是和卫罗斯多年来保持友好关系的丹玛,可不会冒着收留一名卫罗斯流放

罪犯的危险,做出会触怒洛琳女王的事。
  现在身为伯爵之子的谢维克,正四处游走、想尽办法,要帮伊凡他们弄个新姓氏、新身分。
  这不是不可能,只要愿意花大钱买下没落的头衔……就是要费点功夫罢了。
  「行了、行了,咱们别净说这些烦人的话题,讲点开心的事吧!」
  一拍手合掌,紫瞳丽人把话题转移到他最喜欢的宴会、派对及小八卦上头。而且娜娜与乔也都下楼,

加入了用餐的行列。不多久,日光室内阴霾的气氛就被热闹、喧杂的笑语嬉声取代,乌云一扫而空。
   
时间稍长的早餐结束后,伊凡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娜娜到花园晒太阳。乔正热衷于熟悉这座新城镇,因此迫

不及待地骑马出去逛街!日光室内就剩下叔侄二人。
  「维克,你是真的不知道谁买下那栋屋子吗?」一边利落地用刀子削着苹果皮,尤里男爵以洞悉一切

的目光瞥视侄子问。
  「……唉,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都骗不过尤里的自光呢!」
  啊地张开嘴,咬住尤里送到他口边的多汁果肉,咀嚼下肚后,谢维克才说:   「没错,我知道买主

是谁,但不能告诉伊凡。」
  「有什么不能说的?」歪歪头,尤里不解。
  「你要是知道买主是谁,就不会感到奇怪了。」谢维克从小到大与尤里无所不谈,所以这件事也并不

打算瞒他。
    「买下房子的是渥夫.拉沃尔。」
  「布里司基大公?」尤里张大嘴,更困惑了。
    「是那名逼得伊凡不得不举家逃离卫罗斯的男子吗?他花大钱买下伊凡的家又想做什么?谢维克,这

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而言之地说,这一切都是场苦肉计。」
  唉地长叹一气,说来话长的,谢维克把伊凡与渥夫之间曾发生的过去,简单地描述一遍。叔叔是个开

明的人,不会因为渥夫与伊凡同为男人却发生关系而对他们产生偏见,所以谢维克便毫无保留地说出全部

的故事。
  「也就是说,渥夫大公在被伊凡暗杀后,不但没有恨他入骨,反而担心他的安危,且为了伊凡的幸福

,决定要让他离开斯科、离开卫罗斯。所以,故意安排自己与娜娜的婚礼,让伊凡不得不重回斯科城来阻

止,再借着引起暴动,让他们顺利地逃离吗?」
  「嗯,连我也被渥夫精湛的演技骗得好惨,一直以为他是想借着和娜娜结婚,报复伊凡的背叛,结果

我错怪他了。他依然是我认识的那个性情中人,笨拙的地方也一样是笨拙无比。」
  「连日后伊凡他们要生活下去的费用,也全都提早帮他准备好。你这个朋友,虽然傻,不过也是傻得

可爱的。」
  「是吧?就连尤里也会这么认为。因此,更不能让伊凡知道这件事了。要是伊凡知道了,将白白枉费

渥夫的一番苦心。他辛辛苦苦演那么一场戏,伤透伊凡的心,为的就是要伊凡不再留恋卫罗斯。倘若伊凡

继续留在那儿,女王陛下是不会放过他的。不是会折磨他到死,就是一定会派人不断地暗杀他。」
  一顿.谢维克再摇头轻叹道:「天下父母心,哪个母亲容得了曾暗杀自己儿子的人,活在这世上呢?


  「这么说……这份报纸,我看还是先藏起来吧!」尤里想起早上曾看过的一则消息。
  谢维克好奇地拿起来一瞧,脸色顿时一沈,上头是有关渥夫被女王陛下下令逮捕的消息,这绝对不能

让伊凡看到。
  「看来女王陛下十分光火,不晓得审判会在何时举行?到时候,她又会怎么定自己亲生儿子的罪?我

们只能祈祷女王不会气到失去理智,能念在亲子之情的分上,轻罚了事。」尤里拍拍谢维克因沮丧而下垂

的肩膀说:「这又不是你的错,维克,振作一点。」
  「亏我是渥夫的朋友,竟在关键的时候不相信他。如果我早知道……」
  「难道你便阻止得了他?神要我们走该走的道路、做我们该做的事,剩下的就交给祂了。这条路是渥

夫大公的选择,不是你的,你也不可擅自为他扛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背负的未来。」
    把头靠在尤里的肩膀上,谢维克闭上双眼。「我是你要背负的吗?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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