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解开误解的?
不,那不重要!仁善心一横、牙一咬。难道有误解就可以对另一个人做出这样恶劣的举动吗?难道当
初他真的设计陷害他,他就可以使用这种手段报复吗?问题的症结不在于谷洋的误会有多深,而是那举动的本
身!那是衍生自谷洋藐视、无视他张仁善的人格的举动,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我不想承认自己被男性所吸引,那一夜虽然我们都有点醉了,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你的反应……以
及我自己的失控。单纯的欲望容易解释、容易打发,也容易被遗忘,我也就不会感到害怕。」
谷洋自嘲地一笑。「一旦情欲冲动过去后,理智回来,忽然我便担心起来,万一从此以后我都会变得
不正常,该怎么办?做一个同性恋?那会被社会排斥,我的地位和前途也时时会饱受威胁。我自私地只想到自
己的同时,上天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可以厌恶你的理由,可以把罪推到你头上的藉口,那就是——宋陵与芙渠
的出现。」
他想表达的主题,仁善或多或少都料到了。
不外乎是他不想做个同性恋,那么只要把仁善当成一文不值的垃圾,他就不会被仁善所引诱?
哼,永远都能自圆其说的家伙!仁善扣着被单,想着:〔因为你这样方便的想法,我就得任你
糟蹋?!〕
「可是我并未因此而摆脫你,相反地,我的脑海中都是你。我想要的厌恶,背后总是同等量地在乎着
。是的,我在乎你到我自己都没发觉的深度,当我在电影院中看到你和铃木的身影时,我就像是着了魔地……
因嫉妒而疯狂着。」
〔嫉妒?〕仁善瞠大眼。荒谬、太荒谬了!这家伙难道想说他爱他?事到如今,要他怎么相信世界上
会有人以这么过分的手腕伤害人之后,还说是「爱」?
「我好气好气你把我扔下,你和那家伙一起离开,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气得快炸了,于是我又拿
出那套说词,认为你根本没权力这样对待我,我忿忿不平,我彻夜难眠……然后,我做了件愚蠢而无法挽回的
错事。」
谷洋再次低头说:「对不起。我非常非常抱歉,你想痛扁我一顿的话,我会把脸颊送上,你打吧!」
哑着声,仁善张开干涩的唇舌。「做那种事,还让自己的手痛,我何必?」
「那,我可以自己打自己。」说着,谷洋立刻左右开弓地打自己耳光。
仁善并未阻止他,只是翻身拿棉被把自己包住。「你就打到你高兴吧,反正你向来是我行我素
的人。你都讲完了吗?可以出去了吧!」
停下了掌掴自己的行为,谷洋缓缓地从床边站起来。「我是个笨蛋,因为想逃避现实而逃避了自己。
我失去的机会,不会再回来了。仁善,如果你有原谅我的一日──」
一转头,仁善冷冰冰地纠正。「你什么也没失去,因为你没拥有过。谷先生,你也不需要別人的原谅
,你只在乎自己的想法,那么你就原谅你自己吧!祝你到外地后,会有好的发展,再见。」
谷洋的黑眸默默地瞅他半晌。「我想得太美了,是吧?」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不干我的事。」
仁善闭上眼睛假寐,而再睁开时,男人已经无声地消失了。
结束了。
他不后悔就这样结束,谷洋的忏悔是真是假也不重要。这个结局,对他好,对自己也好。皆大
欢喜,不是吗?
第八章(上)
越是接近圣诞节,街上双双对对的情侣越是一下子增多了。手牵手亲热地漫步在装饰着星光小
灯的林荫树下,你侬我侬,好不甜蜜。
不过,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幸福──
『……所以我希望你帮我注意一下嘛!』
电话中娇嗔着的宋陵,现在八成已经噘起她的嘴了。仁善好声好气地对着夹在肩膀上的话筒说着:「
你这么担心,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我有问啊!你以为我没问啊?人家就是问了也得不到答案!才来找你帮忙的。连这点小忙都不帮我
喔!』宋陵转了口气,继续撒娇地说:『我知道仁善人最好了,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拗不过她,仁善叹口气后说:「我晓得了,我会帮你探探口风,但不保证能问得到什么。如果芙渠连
你都不肯说了,我想她也不会告诉我的。我觉得你还是想想最近有没有做过令她困扰的事,也许就能得到答案
了。」
『才没有呢!我现在一收工,马上就会和她联络,偶尔也会帮忙她做家事啊!这么标准的贤妻,要去
哪儿找啊!』
「好、好,別再拿你那些鸡毛蒜皮的情人问题骚扰我了。我要回去工作了,拜……」其实仁善要是知
道她想讲的是这回事,就不会和她聊了。不是他不关心朋友,而是他「现在」忙得焦头烂额。
近几年西洋节日越来越炙手可热,在媒体炒作下,甚至让人忘却了中国传统的节庆,尤其是年轻人时
兴情人节送巧克力、万圣节玩恶作剧派对,圣诞节则是参加化妆舞会等等,让仁善的工作室在近半个月都生意
兴隆,每天有接不完的Case。
以前仁善就不是个讨厌工作的人,这些日子他更是感谢有这些工作,能让他完全不需去胡思乱想。工
作第一。他总是这么想:即使什么都失去了,还有工作在,自己就能得到满足。
『等等,先別挂我电话。阿仁,下礼拜三的晚上,我跟你提过吧?你要记得参加喔!』
下礼拜三?看了下月历,仁善恍然大悟地说:「阿陵,我没答应你要去。拜托,24号我一定是忙翻
了,哪有时间参加什么化妆舞会?」
『我不管,你一定要来!放心啦,都是圈內人,你就算到时候看上哪个帅哥,一拍即合带回去也无妨
。』
「阿陵……」明知道他从上次「跌一跤」后,就暂时对新恋情产生恐惧了。
『你又想跟我来那一套现在你只想工作吗?仁善,天天工作,人也是照样会得痴呆症的,我不许你工
作过度了。还有喔,你往好处想嘛!恋爱的人总是容光焕发的,如果设计师自己都憔悴个半死,还有谁会相信
他的手艺啊?找个能滋润你的对象,也对工作有助益嘛!啊,我不跟你说了,轮到我拍照了,就这么说定了喔
!时间一到,我会过去逮人的!』
望着嗡嗡作响的话筒,仁善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知道宋陵竭力想拉他回到过去多采多姿的夜
生活,可是他真的只想好好地休息,跟人谈恋爱这回事,目前他是没那份精力与精神。
并不是谷洋的关系,阿陵误解了,其实我早就看开了。〕
那天的伤已经好了,胸口的痛楚也渐渐的不再那么疼痛,甚至,他还有种「太好了」的感受。
〔如果当时原谅谷洋,哪怕继续和他交往下去,日后我的心里也永远都会担心,是不是我害了他?他
有他的前途,他原本可以拥有他的家庭,他不是同性恋却和我在一起,那么名为「罪恶感」的地雷,将不知何
时会引爆,粉碎这段关系。〕
太好了。能在涉及这类不拿手的罪恶感之前,自己就先对他断了思念。
〔我并没有说要永远孤单一人,阿陵,你不必如此积极地替我安排,也许哪一天我对于冶游再次恢复
了兴致,我会去寻找适合我的人,合得来的人。〕
这次,一定要先确定对方的性向。
也许不必帅气,不必有张魅力勾人的飒爽笑脸,不必出类拔萃的体格,只要有双能解人、解语的清澈
眼眸……
笑了笑,仁善将排得满满的工作表翻了两页,连妄想的时间都很奢侈的现在,还是好好地做完工作吧
!正在考虑着怎么调整几名预约时段快要重叠的客戶时间时,仁善听到开门声,去替两人买便当的芙渠,带着
热腾腾的猪排饭盒回来了。
「店里很挤吗?你去了满久的。」
芙渠挤出笑容说:「不好意思,我去买饭盒的时候,在楼下和父亲遇见了。不,应该说是我父亲一直
在楼下等着。我们先去喝了杯咖啡后,我才把饭盒带回来。你一定很饿了吧?」
「不会。」仁善溫柔的黑眸在镜片后关怀地望着她,说:「你父亲总算原谅你了,真好。」
「……没有原谅。」芙渠摇了摇头说:「他是来叫我回家的,说我现在回家,他愿意不计前嫌,忘记
我曾顶撞忤逆的事,并取消断绝父女关系的家族命令。」
仁善没问她怎么回覆父亲的。如果芙渠要回家,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了。于是他轻拍着芙渠的背,并
说:「一定很难吧?违抗父亲的命令。」
「我一点也不在乎。」芙渠以少见的消极口吻,重重地叹口气。「随便他要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了。
」
微讶地张开嘴,仁善承认,这不是宋陵的多心,芙渠确实有些怪怪的。据宋陵表示,最近芙渠连回家
的时间都变得很不正常,有时候她都回到家了,却还不见芙渠人影。一旦她打手机给芙渠,问她人在何方,芙
渠总会说再一会儿就到家了,却从不详加解释,让人摸不清她的去处。
〔这该不是迟来的青春叛逆期吧?宋陵这般说着,还伤脑筋地说:可是我又不是她爸妈,也管不了太
多啊!〕
因此,束手无策的宋陵才会找仁善帮这个忙。
「芙渠,我听阿陵说,你最近有心事?」小心翼翼地开口,仁善微笑地说:「如果你愿意,我又可以
帮得上忙的话,要不要说给我听听?」
芙渠先是睁大眼,随即迟疑地低下头,接着抬起小脸,装出笑容说:「没有哇,我什么心事也没有,
是阿陵多心了。」
「可是……」
「对了,刚刚父亲告诉我,谷洋真的离职了。而且听说他要到美国去,好像是去那边的航空学校当助
教吧!房子也退租了,现在人已经到美国了也不一定。」芙渠突兀转移的话题非常成功,一下子让仁善招架不
住。
「这、这样啊!」
「你会不会有点挂意呢?」
「挂意什么?」咬了口最爱吃的猪排,仁善却觉得今天炸得太老。「我早把一切都忘了。」
芙渠点头,歉意地一笑。「我还没跟你道歉呢,都是我太天真了,连谷洋会做出那么差劲的事都没想
到。」
「怎么会轮到你跟我道歉呢?这事和你没关系啊!再说,我并不觉得你那么做是件坏事,你是想帮助
我的。谢谢你。」
「不!」以强硬的口吻,芙渠断然地说:「是我太天真了!我以往不知世事,不晓得给多少人添了麻
烦,竟都不知道。以后我一定要改正这缺点!」
仁善没想到她会这般激动,只好不再提这件事。
沈默地吃着变冷的猪排,仁善的眼睛落在自己对面的窗外。连绵的乌云密布,颇有风雨欲来的气势…
…那人已经到美国了吗?他打算长住在那儿吗?那么……以后真的没机会再见面了,他已遵守了他的诺言。
〔我会从你面前永远消失!〕
「唉,今天的猪排味道还真是可怕。」收拾起吃了一半的饭盒,仁善对芙渠一笑说:「开始准备工作
吧!」
工作、工作,仁善庆幸自己还有工作在等着。
第八章(中)
隔天,和铃木约好时间的仁善,来到位于工作室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家庭餐厅。
由于已经过了用晚餐的时间,餐厅內的客人也少了许多。
先到的铃木一见到仁善便挥手致意,简短地打过招呼后,仁善要了一份牛排餐。在等着餐点送上的空
档,铃木掏出了根菸,旋转着银质打火机,点燃,微蹙着眉头,而后缓缓地把烟吹出来。
这一连串洗练、华丽的举动,以前总会让仁善枰然心动,可是如今仁善的心静如上水。憧憬真是件奇
怪的事,曾经在眼中宛如神祇般的人,一旦揭开真貌,如今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为什么当年
会对他那样死心塌地呢?
是他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我要先谢谢你答应和我见面,小仁。」铃木沈默半晌后,切入主题。
「没什么,你不必这么客气,铃木先生。」
「客气的是你吧?」唉地一叹。「你不愿再喊我的名字,我接受。起码就让我们像个朋友一样,我叫
你小仁,你叫我一声铃木。」
「铃木。」不坚持地耸肩,仁善喝口水润喉地问:「你说工作上的事是?」
把剩半截的菸灰掸在白色小瓷盘中,铃木也不浪费时间地说:「我打算回日本去。」
仁善一愣。「怎么会这么突然?」
「也不算是突然。我的父亲从去年就一直要我回国去继承他的事业,我都推说台湾这边忙,放不下,
所以也没有做下结论。可是上个月父亲中风了,如果我不回去,那么股东们会推派和父亲交恶的社长当下一届
的会长,整间公司的大权也会逐渐转移过去。」
「我记得你父亲经营的事业也和美容相关?」
「嗯,制造洗发精、沐浴乳等等之类的,在大阪、近畿一带有好几间工厂,虽不到上市公司的规模,
但也还算中型企业。我父亲以前和我一样,是位美容师,这间公司是他毕生的心血,我再不孝,也不能让他一
生的事业毁于一旦。」铃木把菸熄灭后,端正坐姿地望着他。「所以,我想拜托你,小仁。」
要是铃木继续嬉皮笑脸,仁善还能轻易地推却,可是被他这么「认真」地请求,顿时一股沈重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