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咱们就去北边吧。”秦老爷子试探地看向老妻。打今年春日起,小九的来信中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想接两位老人去长芦县生活。
“这不好。”秦老夫人还是摇头,“咱们府上如今看似繁华似锦,实则烈火烹油,那小皇帝哪里是个傻的,如今不过是借咱们的手打压世家罢了,总有一日会轮到咱们的。”
“没什么不好的。”相较于秦老夫人的顾虑多多,秦老爷子倒是想得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都多大年纪了,说不定哪天睡着睡着就没了。何必在这上京城憋屈到死。”
先前明德帝在时,武将被排挤,镇北侯府的日子不好过。可如今新朝了,镇北侯府翻身了,可是日子依旧不好过。至少秦老夫妇二人如此。
“咱们便是再谨小慎微,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令人瞧不见。可是老大夫妇在前头光芒四丈的,咱们做得还有意义?”秦老爷子劝着老妻。
“我还是不放心。”秦老夫人叹息着,“老大媳妇如今似是昏了头脑,我不盯着些,她会闯出破天大祸来的。”
“以往只觉得她眼皮子浅,但是好歹为人淳朴善良,怎就变成如今这副心狠手辣的模样了。”想起秦初媳妇干得那些混账事儿,秦老夫人便一阵心跳加速。
“放印子钱也就算了,她那弟弟可是强抢民女,最后还将人家害死了,她倒好,不想着怎么补救,为防止东窗事发,竟直接将那小女娘一家给坑害死了!”提起大儿媳妇干得糟心事,秦老夫人便一阵气血上涌,两眼发黑。
“唉,老婆子,快别想那两个糟心玩意儿!”秦老爷子翻身下了软塌,急急跑到老妻身边给她顺气。
“我能不想吗!”秦老夫人拍掉秦老爷的手,催着秦老爷快回软塌上躺着去,别着了凉。
“你不知道,前几日花嬷嬷告诉我,老大媳妇竟然想把虎姐儿送宫里去,说是小八入宫几年未有身孕,恐失圣宠,不若令虎姐儿入宫,姑侄二人共侍一君也是佳话。”
“我呸!”说到激动处,秦老夫人也不顾得多年的移气养体了。
“竟有这等事情。”听到这儿,秦老爷也不禁皱眉。
“这是祸家之源啊!老大也是个糊涂的!”秦老夫人如何不想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可着实放心不下京中儿女。
看着老妻这几年已然全白了的头发,又见她这会儿怒火攻心的模样,秦老爷子眼神冷冽,心中有了谋算。
“罗罗,你信我。”秦老爷身上裹着羽绒被从软塌上下来,包裹得像个粽子一般坐到秦老夫人的身边。
“咱们都是没多少日子的人了,我不想你临老了还受糟心气。”秦老爷子认真说道,“待开了春,咱们就会秦家寨去,不再这上京城呆着了,也不去投奔小九,就咱们两个人过清净日子。”
“这能成吗?”秦老爷子坚定的话语让秦老夫人动摇了。
“肯定能成,你信我。”秦老爷子说得斩钉截铁。
这厢,秦老夫妇二人看着书信,说着儿女家常话。远在东北的秦朔也正在看着书信。
烧了火龙的屋子里温暖如春,秦朔只穿着一件单棉衣,斜斜倚靠在着看信。
信是上京城来的信,却不是镇北侯府发出的,而是来自大凤皇宫,来自秦家淑妃。
秦朔是拧着眉看完信的,往日自己也收到过不少八姐的信,信中大致都是些问候的话语,比如天冷加衣,多添饭食之类的。
只今日这封信却大为不同,信中,秦清和询问秦朔可有归京打算,便是不归京,去余杭,或是会稽等地也是极好的。言语中有一种秦朔便是这会儿想去当余杭太守,她秦清和也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感觉。
“八姐这是霸总附身了?”秦朔放下信,挠挠头,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秦朔在东北地区置办下的巨大产业,便是上京城的秦家爹妈也知之甚少,而身处深宫的秦清和更是知之甚少了。
“八姐这是觉得我在北疆委屈了?想送我去富硕的余杭、会稽?”秦朔摸着下巴琢磨着,“可那里是世家的地盘啊?”
真正秦朔沉思之际,外头又有急信送到。
“清河来的信。”秋桂将信件送到秦朔手中。
前两年,秋桂从庄子里的选拔了三个女孩子,培养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将庄子上的事务交给三个年轻女孩儿后便来到了长芦县,继续跟在秦朔身边为他处理一些庶务。
“江则初的?”秦朔撕掉火漆,又将秦清和的信递给秋桂,“秋桂你给看看,八姐的信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你们都是女孩子,应该能互相理解些。”
被称作“女孩子”的秋桂抿嘴一笑,心道,在九爷心里便是而立之年,头发花白了的女子都能一律称为“女孩子”,真是可爱至极。
秋桂接过秦朔手中的信件,一字一句地看过,尔后道,“恐怕是后宫要有变化了。”
“嗯?”秦朔脑子飞速转了一圈,“变化?可是帝后感情不是笃定深厚吗?”八姐在信中的那种口吻,恨不得明日她便要登基做女帝了,自己这个女帝的弟弟当然是指星星不给摘月亮的。
“先时皇后娘娘没了孩子,皇帝不是赏赐了许多东西安慰么,还封赏了苏家。”皇帝虽然和世家不合,甚至隐约排挤打压自己的岳父苏太傅,可是和皇后的感情却是极好的,宫中其他四妃根本掀不起风浪。
“九爷,一个男子倘若真心爱护一个女子,那便会爱屋及乌,怎会为难女子的家人?”秋桂道。
秦朔一听,设身处地一想,的确如秋桂所言。
“八姐不会是发现帝后之间的什么事了吧?”想到这儿,秦朔丢下江则初的信,提笔先给秦清和回信,信中只道自己在北疆一切安好,吃好喝好,快活似神仙,八姐只需照应好自己,平安既是福,自己这个弟弟不要什么功名利禄。
“和信一起,送一匣子金锞子给八姐。”秦朔将信交给秋桂,尔后才看起江则初的信来。
只草草看来两眼信,秦朔不禁笑出声来。
“怎滴?”秋桂好奇问道。
“唔,只是觉得....”秦朔捂嘴沉吟,“女性觉醒还真是了不得啊。”
先是有个将皇帝当做踏脚石的姐姐,如今又来了个想当家主的江家嫡女。江则初信中与秦朔盟约——秦朔助她拿下江家家主之位,清河全境向秦朔敞开大门。
第123章
“盟约?”秋桂手中动作一顿, 歪头看向秦朔,暖黄色的灯光下, 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童已然成为了一个坚毅果敢的男人, 在权势的浸染下更有一份难以言喻的魅力,就宛若静卧的猛虎,哪怕没有言语也足以令人着迷跪服。
“九爷觉得江小姐如何?”秋桂试探问道。
“是很厉害的人啊。”秦朔想也不想地回道。
当初清河大军来袭, 自己利用“孔明灯”打得对方措手不及,随即又奇袭野渠县, 一招“过门而不入”, 唬得清河大军收兵不敢再袭, 为长芦赢来了宝贵的三年发展期。
这三年里,秦朔与清河方面也不是全无来往。长芦县的各项产出,比如棉麻织布、羊毛毡毯等物品想要南下卖进大凤朝, 就得通过清河县。否则只能绕道从北疆进入, 亦或是东边出海从海运进入大凤朝市场。
可是秦朔如今的人设是与镇北军势不两立的敌寇, 自己的商品自然不能从北疆过了明路走。至于海运, 一来造船技术还不完善, 出海风险大。二来,货船到了内陆码头还是要被层层剥削一番,最后的利润非常薄弱。
最终,还是从清河的地界南下进入大凤朝市场才是最合算的路线。
原本,对于和清河的合作秦朔并未抱有太大希望,毕竟双方刚刚动了兵马,自己先是抢占了对方的地盘, 后有薅走了人家两万士兵收为己用, 怎么看这梁子都结大了, 必然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秦朔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和清河方面接洽了一下, 结果信件刚刚送出便立马有了回信。
信中先是戳破秦朔就是个纸老虎,所谓“过门而不入”不过是兵马不强,不敢正面与清河为敌,虚张声势罢了。
然后信中又写,清河虽然失了两万兵马,但是底蕴深厚,主力军仍在,倘若下定决心定然能够踏平长芦。
信件看到这儿,秦朔心想,自己“过门不入”是虚张声势,这江氏扬言要死磕自己踏平长芦,何尝不同样是虚张声势,恐怕也是有什么顾忌。
果然,秦朔将信件继续看下去,就见信中又写道,“江氏百年积蕴,纵观天下风云迭起,自有一番气度.....”简而言之就是江氏有气度,不与秦朔这个小贼计较,尔后又道“战则两伤,和气生财”。最后总结就是:咱们不打了,咱们合作吧。
当时秦朔还想着,这江氏屹立清河百年,历经几朝而不倒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至少气度是真的有,竟然能够心平气和地与自己这个“敌人”谈合作,就这份肚量胆色就绝非常人。
然后秦朔便开启了与清河江氏的合作。长芦县的各项商品产出经由清河地界散入大凤朝的各地,不仅给秦朔带来了收益,更给秦朔带来了源源不断的人口。秦朔的商队除了卖货,还有一项任务就是捡人,但凡遇到那些个日子过不下去、鬻儿卖女的流民通通带回大东北来开荒垦田。
秦朔的商队就像一支地下暗流,自东北而下,悄悄地浸润了整个大凤皇朝的版图。
这样的合作一直持续了一年有余,秦朔给清河江氏上供交钱,商队就能畅通无阻的从清河地界通过。直到前年,清河方面突然提出要更改合作方式,从原本的定额上供改为参与到秦朔的商队运营中去。
秦朔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命人潜伏进清河江氏调查。这才知晓,原来一直以来与自己合作的根本不是清河江氏,而是江氏嫡女江则初。
当初秦朔送往江氏寻求合作的信件根本没能进江氏家主的书房,而是被门下清客直接当做垃圾信件过滤处理掉了。那些被处理掉的信件又被时刻注意着前院动向的江家嫡女江则初给捡了回去,这才有了秦朔收到的那份回信。
至此,秦朔才知道给自己回信的竟然是江氏嫡女江则初,而这一年多来自己上供交的钱也全进了江则初的私人腰包,让江则初迅速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在手上的钱财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江则初就不满足于简单地“收取过路费”了,而是提出了要加入秦朔的生意,其野心足见一斑。
而秦朔也根本不觉得江则初的野心有什么问题,反倒是大呼这个小女娘厉害,是个胆子大又有主意的。于是便同意了江则初的合作请求。如今清河地界上,江则初手中的铺子几乎将江氏的百年老铺挤兑得开不下去了。
一来,江则初可以从秦朔手里拿到第一手的货源,便是提价五成去售卖也比原本市场上的商品要便宜得多,自然供不应求。二来,每当江家想着法子要去对付那些如雨后春笋一般不知道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的新铺子,江则初这个“内鬼”就能第一时间知晓,次次让江家的轨迹落空。
几次交锋之下,江家的老铺子便愈发江河日下了。
到了如今,江则初已经满足不了做清河的“地下霸王”了,她要将整个江家收入囊中,光明正大地做“清河之王”。这才有了秦朔如今手中的这份“盟约”。
“厉害的人?”秋桂见秦朔如此形容江则初,不禁道,“厉害的人才能帮到九爷呢。”
不等秦朔再说,秋桂又问,“九爷这次准备如何帮江小姐拿下江家?”在秋桂的心里已然默认了秦朔这次会出手相帮。
“还没想好。”果然,秦朔是愿意帮助江则初登上江氏家主之位的。一来,自己和江则初这几年来合作愉快,倘若江家家主换了人,合作恐生变故。二来,秦朔也希望多多出现一些如同江则初一般的“优秀女性”,这样才能鼓舞更多的女性从后宅中走出,抬头挺胸,自豪地在天地间自由生长。
这三年来,秦朔虽然一直倡导“妇女能顶半边天”,鼓励女子走出后宅,甚至还建造了长芦女子纺织厂和唐海女子羊毛制造厂,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家贫的小女娘们得了赚钱养家的机会几乎都是愿意进厂的,但是只要家境稍微殷实一些的人家,对于女子出门做活还是避之不及。一来,觉着会被世人耻笑,二来是唯恐女子抛头露面就失了清白名节。总之,陈旧的观念非是一时半刻能够改变的。
因此碰上个野心蓬勃的江则初,秦朔很乐意出一把力,不谈私利,只谈公益,也算是推动了妇女解放事业。
“可是......”秋桂说出自己的忧虑,“这江小姐是个厉害有谋算的,万一她成了江氏家主,清河做强,是否会对我们不利,九爷该想想不如趁此之际,加强双方的合作,稳固盟约。”
“这我倒是不担心,只要我们永远比她更强,对方就不敢轻易毁约。”秦朔还是有这个自信的。在外人眼中自己不过手握唐海、长芦两块芝麻粒大点的地盘,上不得台面。可实际上自己东边有盐,北边有矿。
海盐随着商队,裹挟在布匹中运输进了大凤朝,给秦朔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铁矿锻造成的利剑让秦朔手握一只所向披靡的军队,可以驰骋天地间,无所畏惧。
除了利剑,铁矿的存在让秦朔的生产力大幅度提高,从蒸汽机的发明,到织布机的投入使用,这些离不开人才的发明研究,可也离不开矿石资源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