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早已动身离开,留下我护卫秦公子。”冷脸青年如今对秦朔尊敬了不少,不似头回见面时用花生米丢秦朔那边轻蔑无礼。
不等秦朔再问,关月从胸前掏出一个小指粗的竹筒,打开竹筒,从中抽出一张轻薄如烟的纱绢来,“上京城来的急件。”
秦朔接过纱绢,心中正疑惑着,待看清绢布上的蝇头小子,顿时如遭雷劈。
“二十八,天坛炸,林毅反,皇家困,上京陷。”
“威武候家反了?!”秦朔大惊,霍然起身。林毅正是威武候的名字。
“这是你们济世教的飞鸽传书?”秦朔问。腊月二十八至今日不过才几日,快马加鞭是赶不及的,只能是飞书传信。
“正是。”关月道,“今冬大雪,各地封路,林家在此时发难,便是趁着道路堵塞,音讯难通,等到各地驻军反应过来,大势已去,已然无力回天。”
秦朔脑子飞速运转,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庆幸林锦对他八姐有意,看在这份情谊上,倘若林家当真造反成了,镇北侯府应该不会遭受大难,更何况秦家还有两个儿子镇守北疆,无论是谁做了皇帝,都不会为难秦家的。
想通这一点,秦朔提着的心稍微放松些,思路也更加清晰起来。他不禁想起林锦曾经说过的话。
当初自己告诉林锦,皇家绝不会允许镇北侯府与威武侯府联姻。林锦却说偏要变不可能为可能!秦朔当时只当林锦是少年意气,如今想来,林家早就想反了!甚至林锦也是知晓的,否则他怎么能笃定变不可能为可能呢?——皇帝换人坐,那不就成了。
只是林家造反是想扶持大皇子上位,还是想自己当皇帝呢?大概率是要自己做皇帝的吧,外甥做皇帝与自己当皇帝可是天差地别。
如果林家失败呢?这个念头在秦朔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觉得林家失败的可能性太小了。
有心算无心,威武候林毅几十年来一直是忠心不二的忠臣形象,所有人都觉得他能够为皇家死而后已,谁会想到他竟然起了反心呢?
再者,京畿大营和城防卫都在林家手中,皇家在上京城仅剩下的力量就是专门保卫皇帝的御林军了。
可是林家是在腊月二十八的天坛祭祀上动的手,现场的御林军数量应该不多,而且御林军又被称为少爷军,多为官宦家族的子嗣,战斗力与见过血的京畿营的士兵无法相提并论。
将脑子里的思路理理顺,秦朔得到两个推测,一是林家成事的可能性很大。二是无论谁做皇帝,对他们秦家影响都不大。
这般想着,虽然突逢大变,但秦朔心中却很定,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貂皮大袄套上,呼喝着人牵马套车,他要去趟乾元关与两位哥哥通消息。
“怎么去北边?”关月不解。他以为秦朔得知消息后会快马加鞭往上京赶。
“上京动荡,皇位更迭,这消息一旦被北戎部落知晓,定然会趁机来袭,我得赶紧去提醒两位哥哥!”秦朔解释。
闻言,关月愣住半刻,他没料到秦朔此时想到的竟然是北戎外敌,“难道不去上京?或许有从龙护主之功。”大丈夫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啊!
“谁家做皇帝与我们秦家关系都不大,该用的还是会用,忌惮防备也一点也不会少。”秦朔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说道,“再说,如今大雪封路,我便是连夜赶去上京,事情也早尘埃落定了。说不定好处没捞到,反惹一身腥臊。”
届时自己怎么解释自己哪儿来的情报?难不成秦家还暗中养着一堆专业谍报人员么。
上京巨变,秦朔当然担忧困在上京城的家人们。可是担心无用,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了,自己的家人自然无忧。
“九爷,出了何事?”彪叔听人回禀说秦朔着急要去乾元关,连忙赶了过来。
“没什么大事。”秦朔面上云淡风轻,大声道,“就是想哥哥们了,想与哥哥们一同吃个热锅子。”
“将家中的鸡鸭牛羊、甜菜粟米全带上,我给我哥拜年去!”秦朔大声呼喝,尔后将彪叔拉倒一旁,低声道,“将庄子上的好手都带着,武器家伙事儿也全拿上。”
秦朔心焦,他担心林家做事狠绝,倘若他们一方面围困上京,另一方面又引外敌进犯边疆,令各地驻军自顾不暇以至哪怕收到消息也无法回援上京,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第71章
“九爷!”瞧着秦朔厉兵秣马的做派, 彪叔心中胆战心惊却不好宣之于口。直等秦朔整顿好人马,上了马车, 彪叔这才开口询问。
“威武侯反了。”秦朔将自己从济世教处得到的情报以及自己根据情报的推测告诉彪叔。
“上京城远在千里, 我虽心忧,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只能稳住乾元关, 只有朔州不失,秦家不倒。”秦朔快速道。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唤!”彪叔咬牙, 没想到诸多开国的武将功勋中第一个反的, 竟然是对皇家最为忠心的威武侯林毅。
“其实一切早有痕迹。”
秦朔回忆过往, 分析道,“明德帝重文抑武,朝中武将多有怨言, 唯有威武侯一言不发, 甚至连当初林家儿郎死绝之事亦是闭口不提。”
“事出反常必有因, 除非威武侯是个圣人, 否则怎会无怨恨憎恶。”如今看来, 林家不是没有怨,他们只是将怨恨不甘深埋心底,日复一日的发酵下,终于酝酿成为了天坛逆谋。
彪叔听着秦朔的分析连连点头,看着秦朔突逢大变却巍然不乱的模样,心中不禁对秦朔愈发信服。
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停下, 外头护卫来报, “大雪封路, 前面马车过不去了。”
年前接连几日大雪, 野外俱是一片雪白,庄子周围的积雪被清扫干净,可往北复行数里后便寸步难行了,抬眼望去俱是白雪老树枯丫,那白得刺眼的雪地稍微盯就些能令人头晕目眩。
“下车,上马。”秦朔解下头上的束发带子当做眼罩系在眼前。
束发带由烟罗纱制成,轻薄如烟,绵软如云,此时系在眼前不止不会遮挡住视线,反而能够削减一部分雪地反射的强光,保护眼睛。
秦朔翻身上马,彪叔点齐护卫,紧随其后,“我等先行一步,尔等务必将物资押送至乾元关。”
时间紧迫,秦朔不知此时乾元关是个什么光景。先前两位嫂子说过,每逢年节,北戎部落便会南下叩边,也不是动真格地攻城,就是小打小闹地来恶心人,令镇北军大营、朔州百姓们过不上个安生年。
秦朔担心林家与北戎勾结,今年的北戎叩边很可能不是往年的小打小闹了,那么乾元关守军很可能被往年的经验误导,被北戎骑兵打个措手不及。
马蹄急驰,秦朔勒着缰绳的手已然冻得麻木,一开始还能感到寒气刺骨,风如刀割,胸腔中冰凉一片,但是很快,秦朔除了前方的道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赶到乾元关,将情报传递给两位哥哥。
此时的乾元关,朔风猎猎,战鼓擂擂。城墙之上,秦栖远眺远方草原,战马、骑兵黑压压的一片,仿佛一道黑色海浪自远处的地平线席卷冲击向整片草原,正是北戎大军来袭。
“呵。”秦栖冷笑一声,张狂道,“这些鞑子总算不做缩头乌龟了!老子早想大杀一场了!”
“目测在万人之上。”一旁的秦旭拧眉,“北戎三部是联合了吗?”
数年以前,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不胜其数,规模也相差甚多,多则千人,少则百人。大约是七八年前,一只部落开始吞噬兼并其他部落,草原陷入大混战。这场混乱一直持续了三四年,在这段时日内,北疆还算太平。
直到明德三年,草原战事渐熄,逐步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三大部落休战,草原步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和平之中,转而调转枪头瞄准了刚刚恢复生机的朔州城,从此北疆战事不断,秦家二子常驻乾元关。
草原上的三大部落各自为政、相互提防,但却在今日联合在了一起。光是一个部落可凑不出这么多的兵马。
马蹄声渐近,马背上的北戎人怪叫嘶吼着,宛若下山食人的野兽。
“有些不对!”秦旭眉头的褶皱愈深了,“这些北戎骑兵武器怎么如此精良?”
众所周知,草原缺铁少盐,只能靠着民间走私从中原王朝弄点子铁盐。中原王朝严格控制铁盐输出,一旦被发现走私铁盐,九族抄斩。这种高压律法下,还胆敢走私输出铁盐的少之又少。
俗话说,偷吃是吃不饱的。这种情况下,一个铁锅在草原部落都是要供起来使用的,更不要说装备铠甲和刀剑了。
可是眼前的这只来袭的北戎军队手里拿着的却是明晃晃的大砍刀,于阳光之下泛着骇人的寒光。
北戎部落是生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骑术高超远非中原士兵可以比拟,传说他们甚至可以在马背上一边睡觉一边奔驰而不落马。
马,就是他们的半身。
但是北戎军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们没有铁器。哪怕是三大部落中最为强盛的呼图尔和部落,全族上下搜刮下来也未必能够凑齐百件铁器武器,更不要说给他们的军马配上护具了。
因此,中原骑兵与军马虽然远逊于草原部落,但是靠着精良的兵器根本无惧北戎骑兵。可是在今日,北戎骑兵的短板被补上了。
有内贼!秦旭和秦栖的脑子同时浮现出这一念头,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升起警惕。
马蹄奔腾,黄土漫天,北戎骑兵越来越近。秦栖抽出腰间大刀,雪亮大刀宛若银龙破日,一声轻吟吸引了众将士的目光。
“列阵,迎敌!”秦栖发出号令,城墙外的战车连环相扣朝着北戎骑兵迎去,战车的前端是一排木刺,木刺的后面是包裹着铁皮的厚木盾牌,盾牌之后则是弓箭手。
在以往,这种配置的战车攻击对阵北戎骑兵最为奏效。射人先射马,北戎骑兵固然厉害,但是一旦没了军马,便也不足为惧。战车上的弓箭手一旦射中一只军马,军马吃痛长嘶,必然能够引起整只骑兵队的溃散。
在这血肉厮杀的远古战争中,进攻的节奏一旦打乱,接下来便是任人宰割的时间了。
可是,今日的北戎骑兵装备精良,就连军马都配上了锁子甲,普通的远程攻击根本无法伤害到战马。
“取我的长弓来!”秦旭大和一声。
不多时,两个小兵搬着一支通体漆黑的大弓爬上来墙头。而此时城墙之下,北戎骑兵已与镇北军车阵相冲,双方交锋第一个回合,远程进攻落空后,镇北军落入下风。
一个北戎骑兵以双腿控制着身下的军马,身子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对战车上的镇北军士兵挥下手中大刀。手起刀落,血花四溅。滚烫的鲜血洒向雪地,被马蹄践踏成了一捧稀泥。
情况危急,秦旭接过大弓,需要两个小兵才抬得动的大弓到了秦旭手中却犹如臂指,只见他弯硬弓,搭铁箭,惊雷一声,铁箭疾驰,下一刻,北戎大军的帅旗便应声折断。
帅旗一断,北戎大军的进攻节奏为之一乱,趁此机会,秦旭继续弯弓射箭,只是这一次瞄准的却是北戎军队的阵前战马。
一支支铁箭如同流星一般飞射而出,带着千钧之力的铁箭刺破锁甲,战马嘶鸣,扬蹄蹶腿,很快北戎大军的先遣军乱做一团。
帅旗已断,士气衰竭,又有秦旭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北戎大军很快鸣金收兵。
“撤!”镇北军同样后撤回关。
“哥!”秦栖焦急地上千一步,想要搀扶住秦旭,然而却被秦旭拜拜手制止了。
“莫要败了气势。”秦旭此时一脸苍白,却依旧腰杆挺直,不肯露了一丝的怯意。
刚刚他所使的那把黑铁弓足有二百斤,轻易不会使出,算是秦旭的手中王牌,专专用于千里之外射王旗,是一箭定天下的绝技。
此等绝技平日里射出两箭后便要歇手休息,可刚刚一连射出了十五箭,秦旭的右手此时已经抬不起来了,他甚至隐约猜测自己日后恐怕都难以弯弓射箭了。
可是无论心中是何他想,作为军中主帅,秦旭不能露出分毫。
“哥,宣王医士吧!”秦栖着急。作为相伴长大的双生子,秦栖了解秦旭一如了解自己,他太知道秦旭的身体极限了。
“莫急。”秦旭依旧淡定,沉声道,“先商讨应敌之策,下一场是场硬仗!”自己可再也射不出十五箭了。
秦朔便是在这个时候抵达了乾元关大营。
“在下秦家九子秦朔!急报!”
在验明身份之后,秦朔很快被放行。然而进入军营后却被告知两位哥哥正在召开军事会议,自己暂且还见不到哥哥们。
“北戎叩边了?”秦朔被安排在营帐外等候,这才注意到军营中的情形,鼻尖亦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是血的味道。
“是的。”接待秦朔的小兵答道。
秦朔环顾四周,心下一个咯噔。入目所及虽伤者不多,但人人面上不见喜色,显然不是胜仗!
难道真被自己给猜到了?!
正想着,营帐门帘掀起,只见四哥秦栖臭着一张脸走出来,抬眼瞧见秦朔的一瞬,眼睛陡然一亮,扬声大喊道,“王医士!王医士!快来!”
“快来给我家小九瞧瞧!”
什么还没反应过来的秦朔刚刚进了大营便被拖去看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