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完了完了,刚才押错宝了!我怎么就拜错了真佛呢!
但话题中心的当事人却全然没有自己已经变成了焦点人物的自觉,他还在倔强地坚持自己的观点:“随随便便互换身份,你以为是编话本呢,你肯定是在拐骗我!”
正焦虑于押错宝的张县令诡异地沉默了。
他看了看一脸认真指控对方拐骗的苏赢,又看了看强忍怒火与愤恨的徐明瑾,脑袋上好像嗖地冒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灯泡。
还没等灯泡破开,另一道虚弱的声音从旁边飘出:“三郎啊,你多半是误会了。”
说话的自然是兰心。
之前她突然跑出来护徐明瑾,被衙役押到了一边,见徐明瑾的身份得到证实,兰心惊觉自己的冲动,便默默降低了存在感。
但眼看苏赢还在没完没了纠缠,而徐明瑾脸上的血色都快褪干净了,兰心想了又想,终于开口:“堂堂公府世子身份,我估摸着不会有人拿这种谎话来骗你……”
“而且你和姐姐姐夫确实不大相像,指不定真的是京城贵人家的——”
苏赢打断她:“可是兰心姑姑,不是你说,拐子最喜欢用认亲的方式骗人吗?”
在他怀疑的眼神中,兰心艰难辩解:“不,我是说拐子都喜欢这样做。但并不是所有来认亲的都是拐子……”
说话时,她没有注意到,强撑着的徐明瑾抬起眼皮,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是这个女人,坏了他的好事?
他就说明明计划得好好的,为什么一见面没说两句话就被当做拐子抓起来了呢?原本他还怀疑“李三郎”是真傻还是故意装疯卖傻,没想到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但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跟李三郎说那些话?
……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究竟知道什么……
难道当年的事不是意外吗……
究竟是不小心坏了他好事,还是早就知道什么,想要帮他却弄巧成拙……联想到对方扑出来护住他,徐明瑾隐约有所明悟。
一瞬间,种种念头在徐明瑾脑海中浮现,他看向兰心的眼神里,现出几分杀意。
……看来等脱身之后,必须找机会消除可能存在的隐患了。
徐明瑾想得很好,但他并没有等到脱身的机会,反而被当场关入了县衙的大牢。
因为苏赢还是坚持认为自己被拐骗了。
在徐明瑾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胖墩墩的张县令当堂宣判:“此人身份不明,说辞荒谬,有拐骗之嫌,来人啊,将他带下去,先压入大牢,待证据齐全,择日再审。”
徐明瑾:“???!!!”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在徐明瑾破防的叫嚷声中,他被压了下去。而宣判结束的张县令朝苏赢露出殷勤的笑容,邀请道:“天色已晚,不便赶路,且案情还未查清,李公子不妨留在县衙府邸暂歇一晚?”
“好哦。”
苏赢确实懒得赶路了,一口答应他的邀请。虽然有点担心家里的猪,但是让兰心姑姑回去喂也没问题吧?
顿时,张大人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
他亲自挑了一间最好的客房,又亲自领着人住进去,安排下人们好好服侍,这才安心离开。
目睹了一切的师爷大为不解。
——徐明瑾再怎么说也在国公府养了十多年,就这样狠狠得罪他真的好吗?终归都是国公府的家事,何必掺和进去?
张县令摇摇头:“你懂什么!”
他高深莫测一笑。
……两边都不得罪,其实就是两边都不讨好。
那位真正的世子不依不饶指控徐明瑾拐骗,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被拐骗了吗?显然不是,他只是在展现自己不肯罢休的态度而已。无论徐明瑾在国公府养了多少年,没有血缘终究是没有血缘。真正的世子不依不饶针对他,他必输无疑。既然如此,自己何不直接站队,借此攀上魏国公府?
更重要的是,最开始那一顿杀威棒打下去,他已经狠狠得罪了对方,等徐明瑾说出身世真相时,老成的张县令已留意到对方看自己的异样眼神。
而真正的世子那边,尽管他差点押错宝,也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没有其他实质行为,不赶紧站队表明态度,让对方消除芥蒂,还等什么?难道等以后两人都对他心存不满整治他吗?
把徐明瑾送进去,就是表明态度啊!
——当然,把人关进去归关进去,派大夫治伤也是必须的。终究这位也是魏国公府的养子,总不能在牢里出了意外。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现在,那位世子答应住下,不就代表着很满意他的表态,接纳他的讨好吗?
自觉抱上了大腿的张县令美滋滋笑起来。
第40章 无冕之王6
不得不说, 哪个时代的人都逃不了吃瓜的**。这大概来自人类天性中的好奇。
一桩普通的拐骗案,却牵扯到了京城的高门大户,勋贵人家, 还涉及到抱错孩子这种离谱又狗血的事,徐明瑾前脚才被抓起来, 后脚他的名字就出现在了许许多多的人口中, 发生在县衙的事,在围观百姓的口口相传中,迅速于县城中传播开来。
在这个娱乐活动远不够丰富的小地方, 这么一桩八卦, 足以成为许多人社交时的热门话题,一夜过去便占据了县城热点新闻的头条。尤其是这其中还涉及对许多百姓来说遥不可及的大人物。
一时间,城中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人群。
“你们说, 抱错孩子的事情是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 那个假世子不都自己承认了吗?真没想到, 贵人家还能这样疏忽,让自己的孩子在外面流落这么多年。”
“嗐, 谁知是真的疏忽还是假的疏忽,我倒是觉得这里头多半有问题。指不定啊, 就是有人胆大包天故意换了孩子呢!”
“嘶——这是不要命了不成?一旦被发现,那是要牵连全家的。”
“那可是公府门第,搏一搏,便是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以后自己的子子孙孙, 都是贵人了哩, 谁能不铤而走险?”
“你们说了这么多,莫非忘了,那个骗子可是被县令大人直接押入了大牢!都说是拐骗了, 不会真有人相信他是劳什子魏国公府世子,相信抱错孩子的鬼话吧!”
“是啊,拐子的话哪里能信?我劝大家还是谨慎些,别随随便便攀扯魏国公府,一旦触怒贵人,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你也说了不能随便攀扯贵人,拐子又岂敢扯魏国公府的大旗来骗人?别说你没看出来,那位哪里是什么拐子啊。之所以变成拐子,还不是县令老爷想要讨好咱这山沟沟里出来的真世子……”
“嘘嘘嘘!你真是喝了二两黄尿,什么都敢乱说!我就当今天没跟你说过话,也没同你喝过酒,你千万别说见过我……”
——魏国公府权势再大,终究远在天边,山高皇帝远,何况徐明瑾都被抓了起来,百姓们议论起他的八卦时全然无惧。县令却是整个榆县的土皇帝,大家可不敢随便说这位的不是。
是以,除了醉酒发疯脑袋不清醒的家伙,大部分百姓的讨论重点都集中在徐明瑾身上。
而籍籍无名的上林村,更是热闹起来。
走亲访友的,观光采风的,亲自到乡下来收购粮食草药的,形形色色之人,比比皆是。要不是时间尚短,消息传播还不够快,赶往上林村的人数还不算太多,等多过几天,消息扩散范围更广一些后,恐怕会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过去。
这些人的真实目的,任谁都能猜得出来。
一位公府世子,放在京城都不算小人物,在这等小地方,更是许多人一辈子踮着脚都够不到的存在,要是放过了这样一个搭上贵人的机会,以后必然要后悔一辈子。
但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苏赢并没有回到上林村,而是暂时留在了县衙府邸。
……
“大公子,我们到了。”
就在整个县城都因苏赢身世的曝光而陷入骚动时,自上京而来的一行人入了城。
这一行人以一位风度儒雅的年轻人为主,随行者中,还有几名一看就是高门大族出来的婢女侍从,除此之外,便是一干骑马的护卫,他们沉默寡言、行动干练,举止之间透露着军旅之中磨练出的铁血气质。
以这支队伍所表现出来的不凡声势,本该是十分引人瞩目的,之前来的一路上都是如此,还曾给他们添了不少困扰。但入城之后,他们却意外地发现,这座小小县城里,关注他们的人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多。
好像有另一样更加吸引人的物事,牢牢引走了城中百姓的注意力。车队所过之处,沿途的百姓可能上一秒还好奇地抬头看了他们几眼,下一秒便低下头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兴奋。
仿佛有某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在暗中流淌,他们窃窃私语时的表情、眼神、动作,都在不断对这个秘密进行分享和传播。
一行人中,有人耳尖地听到了“魏国公府”、“世子”、“抱错”等等关键词。
为首的年轻人顿时眉头微蹙。
徐明瑜很清楚自己不远数百里来到这个小县城的目的,是为了接回自己那位流落在外的堂弟。尽管当初从父亲口中得知这桩往事时,他也是惊讶非常,但此事事关重大,他可不曾随意向外透露过半点口风。
因此,除了最亲近的随从,队伍中的其他人其实都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但他没听错的话,这座小县城里居然已经有了风声流传?难道消息已经走漏了吗?
徐明瑜满腔困惑,他挥手召来一位侍从,吩咐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侍从低低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然后无声无息融入了窃窃私语的人群中。
没过多久,被打发去探听消息的侍从回来了,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尤为古怪。
见状,徐明瑜愈发不解:“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吱吱呜呜的做什么?”
侍从神色愈发古怪:“回大公子的话,那些人、那些人都在议论,魏国公府十六年前抱错世子的事,还有真假世子拐骗案。”
徐明瑜:“?”
出发之前,家人同他信誓旦旦说好的隐秘真相呢?怎么在这小地方都传的人尽皆知了?还有,真假世子拐骗案又是什么鬼?
“这个,小的听人说,是世子、”说到徐明瑾,这位知晓真相的侍从连忙改口,“是明瑾公子,他先一天就过来了,还去上林村同那位见过面,然后就被那位压到了县衙,如今被当做拐子关进牢里了。”
说这话时,名为砚书的侍从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槽要吐,而听他说完的徐明瑜,也是恍恍惚惚,同样有一肚子的槽要吐。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且不说本该在书院里念书的徐明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说这家伙是怎么做到才来了一天就被当做拐子关起来的啊?
……大家都是人,为何你这般优秀?
这一刻,徐明瑜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他仔细派人打听清楚昨日公堂之上发生的种种后,徐明瑜更加难以置信。
在身世曝光之前,他从没发现徐明瑾竟然能如此不靠谱,从小到大,他对这位堂弟的印象一直是谦恭有礼、才学出众,彼此往来虽不多,关系却也不错。
但现在,他感觉对徐明瑾刮目相看了。
竟然能被当成拐子抓进牢里,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曾经的堂弟也是相当不凡啊。
而能把他送进去的人,显然更是不凡。
一时间,对于他那个十多年素未谋面的亲堂弟,徐明瑜心中充满了好奇。
可不是谁都能在突然被找上门,被告知自己是权贵之子的身份后,非但没有半点动心,还反手把人当拐子押送到衙门的。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位堂弟了。
至于被关在牢里的徐明瑾?
……反正人都被关进去一夜了,再多耽误一会儿也不碍事吧?
这样想着,原本打算歇息一日再去接人的徐明瑜改变了计划,直接找上了本地知县。
与偷偷摸摸来的徐明瑾不同,徐明瑜代表的可是整个国公府,当然也带着国公府的令牌,一亮明身份,就被恭迎了进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徐明瑜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假山边的池塘,一道人影就在池塘边,身体前倾,大半身体都倾斜了下去,脸几乎贴上了水面。
他明亮的眼瞳与其中的鱼对视在一起,目光中好像交流着什么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直到一尾鱼啪地扬起尾巴甩了他一脸水,他才懒洋洋地抬起头。好像察觉到徐明瑜的目光,那人转头朝他看过来。
明显是县令府中置备的新衣,与少年略显粗糙的肌肤并非完全相称,但他顾盼神飞的眉宇之间,又有种极特别的神采,让一切不合适之处都变成了恰到好处。
“早上好呀。”
蹲在池塘边的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朝他挥手打招呼,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活泼。
少年活泼的睫毛上,还有活泼的水珠颤动。
徐明瑜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就是他了。
——眼前这个少年,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露出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