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之后?
“你的意思是,在我走后,他对我的信任值反而开始上升了?”
【是的呢,而且上升了超——级——多!】
001哗哗翻页:【谢朝在宿主走后又活了五年,这边的数据显示,在前四年时间内,谢朝的信任值还算增长比较慢,但胜在稳定,每天都略有上升,第四年结束的时候,信任值已经有将近六十了。这个数值说明,当时的谢朝已经将宿主看作值得托付的良师益友啦。】
【第五年比较特殊,因为谢朝被关进冷宫里了……但是最离奇的是,在这一年,谢朝对宿主的信任值疯狂上涨,死之前已经涨到九十八了,而且对他人原本就不多的信任值一降到底,最后全部变成了零蛋。】
001向宿主科普完,悄咪咪吐槽:【谢朝好奇怪哦,宿主都不在了,好感度反而开始涨,还涨那么多!】
陆川延却淡淡道:“并不奇怪。”
心中亮如明镜,总算彻底明白了小皇帝会对自己最信任的原因。
上辈子陆川延在其位谋其政,将谢朝牢牢庇佑在身后,朝中臣子乃至天下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在觊觎皇权,小皇帝只是一个摆设傀儡,不值得花费过多心思Hela在意,所以什么心机手段都只朝着摄政王来。
陆川延没有细数过,不过大致回想一下,三年间光是刺杀似乎就来了不下数十次,更别提那些明里暗里的结党营私与勾心斗角。
风风雨雨都被他这个人肉靶子挡了去,小皇帝在他背后安然无恙,完全不知朝中波谲云诡,只一心将陆川延当作最大的假想敌,他做什么在谢朝眼中都平添几分不安好心,信任值自然涨不上去。
但是三年之期一到,自己干脆走人。小皇帝便如同稚羽尚未长齐的幼鸟,蓦然暴露在豺狼虎豹的环伺之下。
他第一次真正握住了滔天权势,但也是第一次真正明白高处不胜寒的意义,兼之处理事务的手段尚为生涩,恐怕需要日复一日的殚精竭虑才能坐稳位置。
越是在勾心斗角中疲累至极,谢朝才越是明白曾经的摄政王为他挡了多少风刀霜剑,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被陆川延庇护其后的日子竟然才是一生中最安稳最平和的岁月——
只是陆川延已经离开了。
人往往是这样,等失去了才学会珍惜。
于是谢朝开始怀念陆川延,也许会在夜深人静时想“如果王叔还在就好了”。越是怀念,记忆便越是美化,对他的信任值姗姗来迟,飞速增长。
恐怕他被囚于冷宫、人生最为落魄灰暗的那一年,也是最想念陆川延的那一年,因此信任值也就增长得最快,宛如雪崩,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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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延原来如此了,001可还没有。以它对人类浅薄的了解,暂时还不足以支撑搞懂如此复杂深奥的人心。
001困惑地跳了跳:【为什么不奇怪呀?】
陆川延不答,他慢慢睁开眼,入目是小皇帝精致近妖的睡颜。
肤白如雪,唇红如绯,长睫如钩。他安静地蜷缩在自己怀里,胸膛有规律地起伏,中衣微微散开,露出白皙的锁骨。
看着他的脸,就可以大致推断出谢朝生母在宫中曾经何等受宠。
黑发蜿蜒着撒落枕上被上,有几缕与陆川延的头发不知何时缠作一处,剪不断理还乱。
陆川延静静凝视片刻,突然在脑海中出声询问:“阁下确定,这个世界中仅有我一人重活了一世吗?”
这个问题001从未设想,闻言整颗球一愣:【宿主,宿主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川延淡淡道:“因为谢朝对我的态度转变,似乎不能仅仅用‘蝴蝶效应’来解释了。”
蝴蝶再怎么扇动翅膀,想来也不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将谢朝对他的态度扇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明明上辈子还始终对着自己虚与委蛇的人,这辈子不仅多了许多之前没有的毛病,还毫不避讳地钻自己的被窝,对陆川延一副十足的信赖模样,像是笃定了自己不会伤害他。
说没点猫腻,陆川延是不信的。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谢朝也重生了,而且同样保留了上一世临死前的记忆与对他的信任,不然根本无法解释。
但是001在听到这个猜想之后,立刻进行了否定:【但是这不可能呀~】
陆川延挑眉:“为何不可能?”
001很苦恼该怎么和宿主解释背后博大精深的原理,毕竟解释了宿主还是肯定不能明白,想来想去只能简单粗暴地说:【只有像001这样的系统存在,才有能力让宿主重生的,但是同一个世界容不下两个系统,如果有其他系统存在,001肯定会感觉到!所以这个世界只有宿主一个重生者!】
【至于谢朝的情感转变——】
001卡了壳,好半天,不确定地说:【也许上辈子谢朝就是缺少这么一个转变的契机呢?】
声音没什么底气。
陆川延不置可否,转而提出另一个解决方案:“是或不是,阁下再查看一下他如今的信任值就能揭晓。”
要是信任值很高,说明谢朝必定已经重生。
001很羞愧,小声说:【世界重启之后,001就没有查看权限啦……要等命运线结束以后才能看,所以……】
陆川延顿了顿:“……”
这么巧?
零零幺肯定不会在这种事上骗自己,毕竟骗他也没什么好处。但陆川延总是觉得,谢朝如此突兀的情感改变肯定有特殊原因。
只是系统都这么说了,显然也不能再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只能暂且按耐下心中的疑问。
估算着差不多要到上早朝的时间了,殿门外已经有了太监宫女们的走动声。陆川延不敢擅动谢朝,只能低声喊他:“陛下?”
连着喊了好几句,谢朝才有了点反应:微微皱起眉头,试着将脑袋往陆川延的怀里埋,想用这种方式抵抗起床。
……和自己记忆中的谢朝没有半分相似。
但陆川延是不可能任由小皇帝赖床的,再拖延下去,自己的告老还乡之日简直遥遥无期。
他略为艰难地抬起手臂,轻轻拍拍小皇帝的后背,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谢朝黑如鸦羽的睫毛抖了抖,迷迷瞪瞪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泄出一丝微光。他看了眼陆川延,复又闭上眼,黏糊糊地低声道:“王叔……让朕再睡一会儿……”
鼻音浓重,颇有几分小狗崽子撒娇的意思。
陆川延又开始头痛了。
他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似是而非的威胁:“一日之计在于晨,陛下若是不上早朝,朝中百官对陛下的印象可要大打折扣了。”
谢朝不耐烦地用额头拱了拱陆川延的胸膛,示意自己听见了,但是不在乎也不想听。
陆川延:“……”
上辈子谢朝看起来傀儡,但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一直在私下里拉拢保皇党,暗中发展势力。自己对他的努力乐见其成,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辈子瞧谢朝的架势,连早朝都不愿意上,难道要准备彻底做甩手掌柜不理朝政了?
这怎么能行!
陆川延警觉起来,想了想,他换了个崭新的威胁方式:“陛下若是不愿意上早朝,微臣恐怕也不能留宿宫中了。”
反映了几秒,谢朝猛地睁开眼睛,委屈不解:“为什么啊!王叔也看见了,朕只有在王叔陪着时,才能入睡的……”
陆川延老神在在道:“原来如此,那恐怕就要让陛下在不用上朝与不用睡觉之间做个决断了。”
谢朝:“……”
好狠毒的威胁,根本没有让朕选择的余地。
小皇帝最后还是起了床,梳洗的过程中一直透过铜镜不太高兴地盯着陆川延看。服侍的宫人们装聋作哑,不去想陛下为什么会出现在摄政王就寝的偏殿内。
小皇帝:盯——
陆川延只假作不知,趁小皇帝梳洗的时候,他问:“陛下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有王叔在,朕睡得很好。”想了想,谢朝嘀嘀咕咕地补充一句,“要是王叔不强迫朕起床上朝就更好了。”
他小声嘀咕的模样落在眼里,还怪有趣的。陆川延的唇角很快地翘了一下,复又放平,等宫人依次出了殿门,道:“下了早朝之后,陛下与微臣去一趟演武场。”
谢朝微微一愣:“演武场?”
陆川延慢条斯理道:“陛下已年满十七,仍然手无缚鸡之力,倘若碰到心怀不轨之人,实在太过危险。所以微臣决定,亲自教导陛下练功,直至陛下有自保之力为止。”
谢朝又想拒绝:“有摄政王陪在朕左右,朕应当不需要……”
陆川延露出核善的微笑,温馨提醒:“留宿宫中。”
谢朝:“……朕已经要去上早朝了!”
陆川延假作恍然大悟:“忘了同陛下说,陛下若是想让微臣留宿宫中,那日后就要跟随微臣学习帝王之术,礼乐射御书数须得无一不精无一不晓才好。”
看得出来谢朝懵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叔为何要花如此大力气?朕只是个傀儡皇帝……”
说了一半,他猛地住了嘴,意识到了什么。
陆川延淡淡道:“微臣从未如此想过。”
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没有。陆川延懒得花大力气解释,并不意味着事实就是如此。
如今回想,假如小皇帝上辈子肯多信他一点点,恐怕结局都会完全不一样。
有些唏嘘。
谢朝蓦地沉默下来。
好半晌,他慢慢抬眼,寡淡唇边勾起一个不达眼底的凉薄笑意,透过擦得湛亮的铜镜与陆川延对视,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王叔这么急于教导朕,是想让朕尽早参政……待朕能独当一面,就离开朕吗?”
陆川延上辈子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这辈子哪里有那么容易。他不仅要教导小皇帝做一代明君,还得处理好世家、右丞与蛮夷的事,尚且任重而道远,恐怕三五年内走不开身。
他半真半假道:“自然不是。倘若陛下需要,微臣自当肝脑涂地,留在陛下身边一生亦未可知。”
这话出口,不知为何,谢朝的脸色奇迹般地好看不少,问:“当真?”
陆川延道:“微臣向来说到做到。”
像是在说刚才的保证,又似乎是意有所指。
如此一番,总算是哄好了莫名炸毛的小狼崽子。
早朝一结束,陆川延就带着谢朝来到了演武场。
这里是普通士兵操练的地方,场地宽敞平坦,四下开阔,已经被陆川延提前吩咐过的羽林卫腾了一片无人的空地出来。
谢朝之前没来过,对这里颇为好奇,视线克制不住地乱晃,片刻后才想起收回视线,又变成了。
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
陆川延眼底多了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他领着谢朝换下了朝服,穿上一身轻便的短打。谢朝还是正在抽条的年纪,身段殷长清瘦,穿上轻便衣服便显得干净利落,朝气蓬勃。
天气尚冷,呼吸之间肺腑尽被寒意侵染。他常年久居深宫,皮薄肉嫩,没几息便在脸上冻出了酡红色,看着颇为滑稽。碍于脸面,小皇帝硬生生忍住了缩头缩脑的欲望,喝出一口白气,就着马上挥散的热量搓了搓手。
陆川延穿得比他更薄,看起来却毫不受影响,渊渟岳峙地立在那里,颇有几分出世高人的云淡风轻。
见小皇帝被冻得想打抖,他也不甚在意,毕竟现在还没动起来。等活络开筋骨,现在的穿着恐怕还会嫌热。
朝着谢朝站定,陆川延简单粗暴道:“来打我。”
谢朝一愣,顿时踟蹰:“王叔……这是何意?”
陆川延又重复了一遍:“放开了打,不要有顾虑。凭你的身手,能打到我就算你赢。”
这句话说得自负而狂妄,还隐隐带着看轻的潜在意味。
谢朝毕竟也是个男人,闻言被激起了胜负欲,胸膛起伏一瞬,最后还是想揍人的心思占了上风,心道只是打到你还不容易?于是捏紧拳头冲了上来。
陆川延连姿势都没变,只是略一抬脚,然后谢朝就被绊倒,与陆川延擦身而过,平平扑到了地上。
谢朝双手撑地,半晌,懵懵地爬起来,好像还没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看起来有点傻。
陆川延在他身后负手,道:“下盘不稳。继续。”
谢朝咬牙,这次谨慎了许多,并不贸然扑上前去,而是在陆川延周边慢慢游走,趁其不备就要偷袭。
陆川延连头都没回,出手如电,稳准狠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谢朝被他捉住了手筋,一阵极强烈的麻痒传来,让他闷哼一声,瞬间收回了手。
陆川延平静道:“速度太慢。继续。”
谢朝被陆川延淡漠的神态激发得战火愈加高昂,不服输地又冲了上去。
两炷香时间之后,陆川延照旧立在原地,连位置都未曾挪动。谢朝站在对面,发丝散乱,气喘吁吁,连皇家仪态都端不住了,两手撑着膝盖,勉强保持着站姿。
陆川延中肯点评:“陛下身子骨过于虚浮无力,还需从基本功练起。”
谢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脸上的红不知是冻出来的还是热出来的,抑或是羞愤出来的,墨蓝色的眼珠亮得惊人,咬牙争辩道:“朕从未习过一天武!”
陆川延闻言微顿,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应该照顾一下小狼崽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