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他勉强算是安慰一句:“嗯,陛下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根骨尚佳,但还是要打好基础。”
谢朝得了安慰也没有高兴多少,勉强直起身抹了把脸,神色说不清是懊恼还是挫败:“再练基本功又如何,反正朕再怎么练,也肯定没有打过王叔的那一天。”
陆川延心道:我要是能被你一个刚练没多久的小崽子随便打败,那这定远侯也不用当了,还不够丢人的。
思索片刻,他决定给谢朝一点动力:“下次演练时,陛下若是能在微臣手下过五招,微臣便将手上的银蛇卫赠与陛下,从此任凭陛下差遣。”
此言一出,别说谢朝,陆川延身后一直默不做声的手下副将都瞬间睁大了眼。
银蛇卫,摄政王手中的底牌暗卫,统共只有寥寥数十人,但在精不在多,每一个拿出来都算得上是当世高手。他们武可飞檐走壁以一敌十,文可易容缩骨盗取机密,再加上忠心耿耿,说比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却被摄政王眼也不眨地拿出来当彩头?
这这这……这是否有些过于贵重了!
陆川延却觉得很合理,反正上辈子自己辞官的时候也都留给谢朝了——说白了,自己早晚要走,手里的兵迟早都是小皇帝的。
这辈子他试着将权力循序渐进递交过去,就先从银蛇卫开始。目前小皇帝手里还无亲兵,有了这支暗卫,他想要偷偷摸摸做什么小动静也方便。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小孩子多多少少得有些私房钱,这样就可以随自己喜欢地买一些零食玩具,不用大人知情。
他又重复一遍:“陛下以为如何?”
谢朝不自觉站得笔直,刚刚冷却的手心又有冒汗的趋势。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发干发涩:“王叔……当真?”
“自然,陛下什么时候能过完五招,微臣什么时候给。”陆川延又补充一句:“凭陛下现在的身子骨,恐怕还有得等。”
这个彩头看起来确实很有激励作用。在再三确认“王叔确实只是想拿银蛇卫当个彩头没有想告老还乡的暗示意味”之后,第一天训练的小皇帝足足扎了两个时辰马步才回宫,离开的时候两股战战,硬是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走回宫内。第二天早上起来,两条腿酸软发颤,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即使吃到了苦头,但此后的每一天晚上,谢朝都会准时在演武场报道,并且慢慢的除了扎马步基础功,他也会开始打沙袋练拳法。
只是打沙袋时的谢朝,与平时不太一样。
陆川延曾经告诉他,将沙袋想象成仇人,然后下死手去打,这样打起来更痛快,也更能激发他的潜能。
谢朝明显听进去了,站在那个朴实无华的沙袋前时,他往往脸色阴沉冷戾,透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狠辣。出拳时,他打得一拳比一拳重,一拳比一拳狠,单调而沉闷的声响连绵不断,听得人心里发毛。
第一次打沙袋时,打到最后谢朝连眼珠都变成赤红色,出拳毫无章法,却仍然拼了命发了疯一样去打去砸,甚至上牙咬——直至在用掉最后一点力气时瘫软在地。
……像是在发泄什么极强烈极负面的情绪。
考虑到小皇帝的悲惨经历,陆川延并不阻止,而是作壁上观。等到他彻底筋疲力尽之时,才上前将谢朝抱回宫中,热敷针灸双管齐下,免得小皇帝把一双手打废。
第二次打沙袋时,小皇帝的情况就好了很多,起码已经不会连牙都用上了。他的拳风也日渐沉稳,身子骨肉眼可见得柔韧不少。
其实让小皇帝练武,陆川延多多少少是存了一点私心的。如果谢朝天天练武练得疲乏至极,回宫殿内倒头就睡,把失眠之症治好,自己也就不用留宿宫中了,岂不美哉?
……结果小皇帝的失眠还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治愈的,就算是从狼累成了狗,他也一定要摸上陆川延的床边,才会扑通一声倒地失去意识。
陆川延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将小皇帝扛回床上。
但小皇帝是睡香了,他却很难入睡,往往要躺上一个时辰才能睡着。
有一次陆川延突发奇想:倘若自己先将小皇帝哄睡,然后出门换间屋睡,是否可行?
这个主意好,倘若成功,两全其美。
于是当晚,陆川延在小皇帝酣睡身侧时,偷偷起身离开。他本就武功深不可测,想要不吵醒谢朝轻而易举。
在关上殿门时,陆川延还在暗暗得意于自己的妙计,换了个偏殿准备补眠。
结果睡到大半夜,殿门轰然洞开,陆川延从梦中惊醒,看见身穿中衣的小皇帝提着灯笼,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砖上,披头散发红着眼,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画面委实有些像鬼了,陆川延惊到瞬间坐起身:“陛下?”
“夜间地凉,陛下怎么不穿好鞋袜?”
听见他的问话,僵立在原地的小皇帝才又有了动作。
他将手里的灯笼猛地一丢,踉跄着飞扑上前。
陆川延眼前一黑,紧接着就被抱了个满怀。
谢朝近日又壮实不少,饶是陆川延也暗自运气才稳住坐姿。
“王叔……”谢朝死死勒着他的腰,嗓音后怕地发颤,像极了哭腔,“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朕找了你好久好久!”
陆川延看向殿外大片大片的红灯笼,后知后觉:小狼崽子不会把整个皇宫的宫人都叫起来找他了吧?
怀中的身躯冰凉,瑟瑟发抖,也不知道在外面吹了多久的冷风。
陆川延心中难得生起一点愧疚的情绪,他任由谢朝搂着自己,轻轻拍拍小皇帝的背:“微臣该死,还以为陛下已经熟睡,以后定不会再这样了。”
没想到小皇帝反应极大地抬起眼,红得像兔子的眼珠狠狠瞪向他:“王叔不许说自己该死!”
“……”这只是臣子的告罪之语,但陆川延还是配合道:“是,微臣不会这么说了。”
“我半夜醒来,身边却空无一人,一点温度都没有。我差点以为……”谢朝的声音蓦地低下来,“以为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小皇帝属性:白切黑,所以会有亿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陆川延面前肯定是费尽心思讨他喜欢啦!
上辈子的谢朝:朕要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随时准备同摄政王鱼死网破。
这辈子的谢朝:朕要努力让王叔也喜欢上朕,这样王叔就肯留在朕身边了。
第36章 去喝花酒的摄政王
谢朝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太轻, 陆川延没听清,追问也得不到回答。
只是这一遭之后,他算是彻底歇了与谢朝分床睡的心思, 只能在民间遍寻神医, 自己暂且日日与谢朝同睡在一张床上。
小皇帝也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之前晚上还稍作收敛,现在恨不得将自己与陆川延绑在一起再睡, 才肯安心。
陆川延无可奈何,只能随他去了。
不过时间一久, 倒也慢慢习惯了入睡时身边有人相陪的日子。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两月, 谢朝白天在尚书房中学帝王之术,下学后又去演武场练武, 颇为忙碌充实。
陆川延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于是安心投入到政事之中。正是开春时节, 南方水涝,北方旱灾,叛军清剿,平定蛮夷,繁多事务接踵而至,饶是陆川延一时片刻也有些应接不暇,于是暂且放松了对小皇帝的看管。
期间有过暗卫来报, 在他未曾着重看护的这段时间里,小皇帝私底下似乎有些不甚明显的小动作, 乾清宫内的宫人似乎也有了几个不甚面熟的。
陆川延闻言挑眉,心道小狼崽子果然没有看上去那般老实, 却在暗卫拱手询问该如何应对之时略一摆手:“随他去吧。”
就目前情况来看, 谢朝的布置大概率不是针对自己。孩子总是要有自己的小秘密, 做长辈的还是要给他适度成长空间的。
陆川延完全没意识到,这辈子的他看待谢朝,已经有几分真心实意把他当作自己后辈的意思了。
忙碌同时,他并未放松对右丞的关注,又加派人手,时刻紧盯着丞相府的动静。
不知不觉间,春日已至,粉嫩桃花扑簌簌开满枝头,盯着右丞的暗卫也传回来了新消息。
陆川延翻看着暗卫呈上来的记录,眉宇间蹙起深深的褶痕。
上辈子西胡能轻易掐准时机大举进攻,必定少不了陈路在背后的推波助澜,恐怕他早与西胡有所勾结。这辈子陆川延想尽早发现他与西胡里应外合的证据,趁其不备一举拔除这颗毒瘤,却发现对方实在比最狡诈的老狐狸还胜三分。
陈路此人,实在老辣至极。陆川延派去右丞相府的暗卫都是绝世高手,按道理说陈路不该发现有人在监视自己。但即使如此,他行事依然滴水不漏,即使在自己府中也未尝松懈半分,照旧是中庸老实,甚至带几分木讷的形象。
每日上朝后回到府中,大多数时间中他闭门不出,或是春日赏花或是吟诗作对,且身边往往簇拥着志趣相投的其他官员。晚间同僚告辞之后,他便于月下独酌几杯,就进房歇息去了。
全程坦坦荡荡,毫无遮掩之意,叫人找不到任何可供拿捏的把柄。
只有一件事。
陆川延的视线移到“醉香阁”三个字上。
醉香阁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青楼。与其他青楼相比,醉香阁的姑娘并不以皮肉生意为生,大多走的是卖艺不卖身的路子。
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静娴雅如花解语,但同时身价亦让人望而却步。更有那花名远扬的京城名妓,即便一掷万金,人家都未必愿意见客。
是以醉香阁也是达官贵人为彰显身份最爱去的场所,尤其以获得花魁青睐而自得。
陈路不近女色,丞相府中仅有一名正室,看起来与夫人恩爱非常,举案齐眉。
但每隔一月,他便会同几名同僚一起去醉香阁中喝杯花酒。
因为时间太过规律,醉香阁的老鸨都学乖了,每次都会特意为陈路留出那件最上等的厢房来,供几位官人饮酒赏乐。
对喝花酒一事,陈路从未掩人耳目,坦坦荡荡,倘若有其他官员问起,便会顺势邀请人家同往,是以每次身边官员都不尽相同,排除了同党相聚的嫌疑。
此外,也确实只是单纯的喝花酒。几名官员围坐雅间,有歌女素手拨弦低吟浅唱,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不像是来逛青楼,倒像是来聚会。即使都察院的御史突然到访,也拿捏不住任何把柄。
陆川延屈指轻轻弹了弹这张纸,若有所思。
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如果有问题,恐怕也只能出在这里。
他唤来暗卫:“陈路下一次去醉香阁是在何日?”
暗卫恭敬回答:“回主子,正是今晚。”
这么巧?陆川延略一挑眉。
挥退暗卫后,他思索片刻,将手中纸张随意置于红烛之上。
火舌一点点舔舐干净白纸,最后只于檀香木桌上留下一层浮灰。
陆川延收回手,施施然起身,去找小皇帝告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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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今晚要回一趟王府?”
谢朝停下手中的拳法,拂开被汗打湿在脸侧的一缕黑发,不太情愿地皱眉:“为何?王叔若有要事处理,可命宫人带进宫中。”
他最近习武练得颇有成效,体质改善许多,身姿挺拔如新竹。个子也又猛窜一截,如今已经赶至陆川延的下颚处。
陆川延看着狼崽子执拗的眼珠,有些无奈。
小皇帝最近黏人黏得紧了,掐指一算,自己已经将近一月没有出过宫。
但今晚事出有因,必须要出宫一趟,事关右丞,还不方便同谢朝透露太多,只能语焉不详:“府内私事,不便带入宫中,陛下勿怪。”
谢朝明显不太高兴,垂下脑袋,脚尖烦躁地在地上碾了碾,搬出了万能理由:“但是王叔也知道,朕没有王叔作陪,夜不能寐。”
陆川延哪里能没预先考虑到这个问题,安抚道:“臣只是暂且出宫半日,约莫亥时便可回宫。”
本以为小皇帝会就此罢休,谁料谢朝剔透的眼珠微微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不如朕陪王叔一同出宫,去王府住一晚吧?”
陆川延:“……?”
反应过来后他断然拒绝:“陛下切莫戏言,龙体之事非同小可!”
谢朝并没有被陆川延的冷言冷语吓唬到:“有王叔在朕身边,朕没什么好怕的。何况王叔身边的有心人比朕更多,府中定然戒备森严,比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我并不是真的要回府啊。
陆川延叹了口气,对谢朝吐露出一半实情:“其实微臣今晚出宫,还有一要紧事。”
谢朝:“何事?”
陆川延吐出三个字:“喝花酒。”
谢朝似乎没听说过这个词:“这是何意?”
陆川延只能说得更明白些:“陛下可听说过醉香阁?”
这个名号谢朝还是听说过的,闻言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变得不可置信:“王叔你……要去青楼?”
……倒也不必那么大声。
幸好四周没有其他将领,不然陆川延一世英名恐怕就要毁于一旦。
他本想解释清楚,话到了嘴边,看着懵懵懂懂的小皇帝,突然就起了两分促狭的捉弄心思:“去一趟又如何?微臣已是成年,家中又无妻室,偶尔想寻个风流快活,亦是再寻常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