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瞧瞧,那个逆子是想做什么。”
夫人也最是会口是心非的,明明心底关心的很,可口中面上却是半点都不愿意显露,而三少爷也是个倔的,母子二人都不愿意低头,他们的关系如何能破冰。
荣氏回去的时候,裴昱瑾已经在院子里站了有一会儿了,不得母亲的首肯,他不会擅自入她的房间,不似从前连通传都不必的自如。
最先映入荣氏眼帘的是儿子挺拔的背影,好像比从前要瘦上些许,五年未见,陌生了许多,犹记当年那“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赞誉便是形容裴家三郎的。
“你似乎忘了当年答应过我什么。”荣氏开口时眼中已经没了怀念,她不会心软也不能心软,这是对他的惩罚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裴昱瑾一时竟是不敢回头,有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想要退缩。
但他到底还是回首,无法逃避,“母亲。”
这一刻的裴昱瑾没有他往常半分的果断决绝,有的只是如同孩子一般的无措,他既渴望能得到回复又害怕得到回应。
而荣氏却并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绕过他站上了台阶,“看来你确实忘得彻底,当年我说过我们的母子情分已经到头,这声母亲我受不起,相爷日后莫要再如此称呼了。”
裴昱瑾在无数人的口中听过相爷这两个字,却从未有哪一次能让他这般难受,他觉得光是转身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母亲当真不愿再认言之吗?”
荣氏藏在袖子里的手在不断地收紧,指甲尖锐之处嵌入皮肉,痛的清晰,可她却是未曾显露半分,但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选择将冷漠贯彻到底。
“你不该踏足玉泉寺,你若不愿听劝不肯改口,那便在院子里跪着向侯爷赔罪,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苏秦清楚事情的始末,如何能看着主子这般被罚,“老夫人,主子来玉泉寺不是为了……”
“苏秦,退下。”裴昱瑾低声呵斥了一句,然后一撩衣袍就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上,上半身挺得很直。
荣氏听得出来苏秦话里有话,似乎另有隐情,可她并不在乎也不想深究而是搭着桂嬷嬷的手进了房间,留下裴昱瑾一人跪在院里。
“主子,您为什么不同老夫人解释,您只是来看殿下的,本没有打算搅扰,又何必如此呢!”苏秦只是站在一旁都为主子觉得不值。
老夫人对主子的成见太深,这哪里还有一点母子的样子,便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都不至于这样。
“好了,你回去同殿下说我与母亲有些事要谈,晚些回去,莫要让他等急了。”荣氏和沈听澜的院子并不相邻,若非有意来寻,小王爷是发现不了真相的。
“是。”苏秦虽是不情不愿却也没有忤逆,而是听命先回去了。
这会儿沈听澜站在窗边朝着荣氏厢房的位置远眺,有些恨自己没有千里眼跟顺风耳,看不见也听不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孟衡先看见了朝着这边走来的苏秦。
“殿下,苏侍卫来了。”听着小太监的提醒,沈听澜才发现苏秦已经进屋了。
“怎么样,他们母子那边进展如何。”小王爷甚至还主动往前迎了两步,直接挥手免了他行礼。
珩王殿下还真是关心主子啊,苏秦看着眼前焦急的少年心底一下子好受多了,好歹还是有人真心关切大人的,但他只要想到大人的处境心情就又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
但终究不能违令,“大人跟老夫人还有话要谈,说是晚些时候再回来。”
有话谈那说明还算和谐,没有到对面不识,相逢陌路的境地,好现象,好现象。但他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呢!
“有话谈是指跪着谈吗?”迟砚跨过门槛进屋时这般问道,刚刚他路过荣夫人的院子看见了跪在青石板上的某人,为防看错还特意停下多看了两眼。
他虽是不知裴昱瑾为何会在此处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更不是想要让沈听澜去给那人出头,他只是单纯地看不得殿下被人蒙在鼓里欺骗罢了。
“跪着,怎么回事?”沈听澜听到这话,很快就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盯着苏秦,好小子,都敢骗他了,等会儿他就要跟裴昱瑾告状,狠狠地打板子以示惩戒。
虽然迟砚是在拆台,但苏秦却是感谢他能说出实情,这种事有什么好藏的,他巴不得珩王殿下赶紧去给主子撑腰才好,于是苏侍卫几乎是没有犹豫就把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
“你是说裴昱瑾答应过侯夫人这辈子都不会踏足玉泉寺半步?”难怪那人那天听到寺名的时候是那种反应。
“是,当年刚出事的时候,老夫人的情绪极度不稳定,这是大人让步妥协时答应的。”说到这个苏秦就难掩愤慨,这也太心狠了,对自己的儿子竟然都能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看看去。”只要一想到那人要在冷硬的青石板上跪着,沈听澜就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这侯夫人对裴昱瑾显然是没有一星怜惜之意更没有半点慈母之情,自己要是不去,那人会受欺负的。
也就沈小王爷会把裴相想象成一个受人欺凌,委屈巴巴的小可怜了。
却是未曾想迟砚竟然会跨出一步拦在他身前。
“做什么?”沈听澜的眼中有着清晰的疑惑,这是觉得自己抢了他美救英雄的机会,不能够吧,他们的发展应该还没有突飞猛进到这种地步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出自郭茂倩《白石郎曲》
沈宝: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老攻
第67章 护短
“相爷既然不想让殿下知晓, 那必然是有他的考量在,殿下应当给他留些空间,好让他与侯夫人沟通, 从而处理好他们之间那些潜在的问题。”
迟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努力地撇开了个人情感, 十分客观地在表述自己的看法。
很明显他的话说服了沈听澜, 小王爷收回迈出去的脚,重新坐回到了桌边。
解铃确实是还须系铃人,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外人可以横加干涉的, 或许有了他的介入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可苏秦不这么觉得,他就知道迟砚这书呆子见不得他家主子好, 于是他急急上前想要再劝说珩王殿下两句。
但沈听澜却是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等等看吧,荣夫人未必会舍得让他跪很久。”
说这话的时候小王爷并不确定,但到底是亲生不是抱来的吧。
怎么不会, 老夫人最是心狠, 对这个小儿子当初有多疼爱现在就有多无情, 苏秦是亲眼看着这种巨大的落差形成的, 最是清楚。
但沈听澜说要等他也不能把人架着去,只能是站在一旁干着急, 瞧着不必热锅上的蚂蚁要好多少。
“要转出去转, 晃的本王头晕。”平日里看起来挺稳重的一个小伙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罢了, 殿下, 属下先行告退, 去守着主子去。”没道理主子罚跪,他却能够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丝毫不急的。
“嗯, 去吧, 若是有什么不对的苗头, 立刻来告诉本王。”其实沈听澜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冷静,心底的焦急不必苏秦少。
具体表现在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反复横跳,好像椅子上有火让他坐不住,看的孟衡都忍不住寻了把扇子来给他扇风。
只有迟砚始终不动如山,淡定饮茶。
“你不担心吗?”沈听澜瞥见身侧的人这副形容还觉得有些奇怪,不是命定的爱人吗,怎么反应还没有自己一个就快要领盒饭的白月光大,这不合理。
他,应该担心吗?他同裴相也没有好到可以替对方忧心的地步吧 !
听见小王爷这么问,迟砚端着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意思,或许他是想要他们和谐相处的,所以迟砚滴水不漏地答道,“牧云觉得以裴相之智,万事皆可化解,无需我等担忧。”
这话既是顺着沈听澜的意思捧了裴昱瑾,又将自己的反应合理化,应答的十分迅速,无可挑剔。
果然,听了他的话,沈听澜了然的点头,不怪是天生注定的一对,听听这无脑吹,明显是叠加了爱的滤镜。
但小王爷却忽略了一个词叫做关心则乱,比如苏秦再比如自己,皆是因为对裴昱瑾有着不同的情感才会着急上火。但迟砚不是,他正是因为无感所以才能格外理智。
而全场唯一觉得迟砚这话假的就只有站在一旁的孟衡,再是相信也不可能全无担忧,但他看着主子点头了自然是不会多嘴。
于是沈听澜就在主角攻受的爱情果然是真的这条歧路上越走越远了。
而裴昱瑾在屋外跪着,屋内的荣氏心里也未必就好受了,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窗户纸上,好像是想要透过那层薄纱去看到什么。
“夫人若是不忍,那老奴让三爷先走吧。”桂嬷嬷给荣氏添了些热茶,觑着她的脸色小心提议,她最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面冷心热,口是心非。
更何况是对着三爷,有再大的怨怼,这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半点都不心疼。
但荣氏怎么可能承认,她始终不肯低头,更不愿承认自己对这个儿子还有一丝一毫的关心,“谁说我不忍了,他既是想跪那就由着他跪,等跪累了,伤了自己就会走了。”
这话语里有些藏不住的怨意,她生的孩子性子都随她,老三尤其像她,最是倔强,若是得不到她一句准话,只怕就是跪死在这里都不会主动离开。
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较量”,旁人是插不了什么嘴,更是没办法干涉的,所以桂嬷嬷只能是看了一眼窗户,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明明都是那样好的人,却偏偏要闹到这翻田地。
而裴昱瑾的腰板始终挺得笔直,他跪不是因为有错,只是他不想忤逆母亲的意思,无论缘由,既是应承了不再打扰那就不该出现,莫说只是罚跪,便是任何惩罚,他都认。
苏秦这会儿也重新出现在了这个院落里,在裴昱瑾的侧后方,也放下兵器,陪着他一起跪。
“不是让你去殿下那里吗?”多年的主仆情谊让裴昱瑾可以不用回头,光是听着脚步声就能判别出身后是谁,他知道苏秦有多忠心,但这种时候他不需要陪伴。
“告知过殿下了。”苏秦对旁的是闭口不提,好在裴昱瑾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他们就这样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那扇门都没有开合过,昭示着屋内人的冷漠。
而主角罚跪必有雨的定律也从来不曾让人失望。
沈听澜在强撑着困意枯坐了两个时辰后听到了一声惊雷,而后就是瓢泼大雨,没有过度,让人措手不及,他猛地起身尚还摇晃了几下,没有站稳,看得迟砚一阵心惊,立马就想要起身来扶。
好在他很快就撑着桌面稳住了身形,“无碍,只是坐太久了。孟衡去拿把伞,跟我来,迟砚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便好。”
这应该是主角攻罕见的狼狈了,还是不要让主角受看见比较好。这话是沈听澜用来说服自己的,完全是忽略了他那点不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迟砚原本都已经起身了但又因为他这话坐下了,少年的身份高,不需要他时时看着,况且他对于裴昱瑾如何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看着他们太过亲密的接触,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小王爷的步伐迈的很开,孟衡还是小跑着才能赶上。主子日常走路素来不紧不慢,这般着急倒是少见,但情势如此也不奇怪。
沈听澜行至荣氏的院中,只一眼就看见了院中跪着的人,即便是跪了那么久仪态都挑不出半分不好,这场大雨更是没让他显出一丝狼狈,反倒衬出他一种清绝的气质,就是这种清绝里混了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冷。
沈听澜觉得那种冷是隔绝雨幕,旁人进不去而他也出不来的冰封,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疼。
小王爷接过孟衡手中的伞一脚一脚的踩进了水坑里,步伐坚定地走到了那人身边,在这一刻他突然好想带给这人一份温暖,一份独属于他一人的温暖。
倾泻的雨水被突然阻挡,裴昱瑾的眼睛早就被雨水所模糊,他顺着身侧的人的皂靴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早就刻在他灵魂深处,无法忘怀的脸。
他们就这般一人低头,一人仰首,隔空对视,孟衡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迟公子不来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好在他带了不止一把伞,这会儿也赶紧冲上去给也变成了落汤鸡的苏侍卫遮一遮。
主子们感情深,您就只能是奴婢来了,毕竟也没得挑。
“殿下怎么来了,外面雨大,您仔细着凉。”裴昱瑾的声音在雨中氤氲不清,但里面的担忧和焦急却是十分明显。
“本王不来还不知道你是要跟侯夫人这般谈话的。”沈听澜这句话里是少见的平淡但又有一丝咬牙切齿,满满的护短意味。
这可是主角攻,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就算你是他亲娘,也不能这么欺负。
裴昱瑾闻言微怔,心下动容,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站在自己身侧,想要替自己撑腰,想要替自己打抱不平的少年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孤独的。
但是这件事,他并不想要少年插手,他与母亲之间的情感太过复杂,说是剪不断理还乱也半点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