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去吧。”
“嗯。”
迟砚全程都像一个透明人一样,但他也并不刷自己的存在感,有时候沉默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车厢里的人不多,除了荣氏和桂嬷嬷以外,就是裴昱瑾的小侄儿裴奕了,五六岁的孩子顽皮好动却又可爱的紧,而奕哥儿被荣氏揽在身侧坐着,看起来乖巧极了。
看见沈听澜上来,裴奕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瞳转了转,他认得这个人,那天在水里就是他救了自己,于是小孩子还带了些奶音高兴地唤道,“大哥哥。”
“奕哥儿不得无礼,要叫殿下。”荣氏打断了孙子的称呼,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如此教导道。
君臣有别,裴家的人不能不懂礼数。
沈听澜扬起一个略带了些虚弱的笑容,看着孩子温声道,“无妨,来哥哥这儿,哥哥抱抱你,”
小王爷很喜欢小孩子,毕竟谁能拒绝软乎乎还有礼貌的人类幼崽呢。
裴奕听他这么说立刻就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却没有马上去他那边而是抬头看了看祖母,用眼神在进行无声的询问。
想去这两个字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写在眼睛里,小孩子最是单纯了,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直接要的,有时候奕哥儿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
荣氏是不忍心拒绝他的,但还是先向沈听澜问了一句,“你的身子可还好,男孩子不算轻。”
沈听澜看着就单薄,身体底子还差,刚刚更是咳血了,怎么看怎么让人忧心。
“无事,压不坏的,也不会摔着他。”他虽是虚弱了些却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抱不动。
他都这么说了,荣氏便拍了拍奕哥儿的手臂,“去吧。”
小孩子听了这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看哥哥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他扑过去的时候都是轻轻的,绝对不会把哥哥撞疼的。
沈听澜将人接了个满怀,把他抄起放在膝上,确实不算很重,但对他来说还是略微有些勉强了,小孩子的体温高,抱在怀里就像是抱了一个小暖炉,也就是他体温偏低才不觉得烧得慌。
奕哥儿不算好动,但一双小手也不算多安分,摸着摸着就摸到小王爷的脸上了,“哥哥的脸好凉,是冷吗,奕哥儿帮你暖暖。”
说着两只手都贴了上去,看上去既有趣又温暖。
“嗯,多谢奕哥儿了。”沈听澜带着些孩子气得蹭了蹭那双小手,笑着回应他。
“奕哥儿,以后莫要叫哥哥了,要叫叔叔。”荣氏在一旁看着,冷不丁的出言提点。
叔叔?虽然他两世加起来的年龄是不小了,可原身才十八,给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当叔叔还是有些不妥吧!
沈听澜有些不太明显的困惑,谁不喜欢被叫哥哥呢!而荣氏也很快就给出了她这么说的原因。
“言之怎么说也是奕哥儿的三叔,总没有唤他叔叔,却要唤你哥哥的道理。”除了刚刚沈听澜说裴昱瑾是他的人外,谁生的孩子谁知道,就刚刚言之的反应,荣氏就能笃定这俩孩子的关系不一般。
而在场除了奕哥儿这个无知稚童外,剩下的两人听了荣氏的话却是各有想法。
桂嬷嬷是觉得既震惊又欣慰,夫人五年多都没有唤过三爷的小字了,更是从来都没有在奕哥儿面前提起过他还有个三叔,如今能这样说看来是要放下心中芥蒂了。
而沈听澜是觉得没怎么听懂,为什么喊裴昱瑾叔叔,就不能喊他哥哥了,姓裴的本来就比他大了五岁,做叔叔也正常。
但等他想明白刚刚自己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后,耳根倏地红了,然后那片红色弥漫开来,连带着他的脸色都比先前要好看许多。
“其实我跟裴昱瑾不是那样的关系,我刚刚是因为太着急了,才会口不择言的。”他慌忙解释,可惜没什么说服力,在荣氏这个过来人眼中无非是少年郎脸皮薄,害羞不愿承认罢了。
先不说本朝本就有男子结合的先例,也不在少数,荣氏本身就是个极度开明的人,不拘男女,只要合适就行。
而沈听澜见她不信,情急之下甚至开始咳嗽,奕哥儿一双小手就从他脸上移到了他的心口处一下一下,从上到下地顺着,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奕哥儿给小叔叔摸摸,不痛了,不痛了。”
小孩子这口改的还挺快,一下子就从大哥哥变成小叔叔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他一向听祖母的话,祖母说的总是有道理的。
裴昱瑾本就骑在马上紧紧跟在马车旁边,听见里面有这样的动静就凑到了车窗旁询问,“殿下怎么了?”
沈听澜咳了几声,接过桂嬷嬷倒的水润了润喉咙后便缓了过来,掀开帘子看向他,“没事,一不小心呛着了。”
裴奕的头就枕在沈听澜的肩头,正好就暴露在裴昱瑾的视线中。自打这孩子出生以来裴昱瑾就没见过几面,一晃都长这么大了,眉眼间像极了大哥,而鼻子和嘴巴又是极像大嫂的。
这孩子尽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看起来可爱极了。
“三叔?”他刚刚听见祖母提到的,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或许真的是血脉相连使然,裴奕下意识的觉得这个看上去很面善的叔叔就是他三叔。
“嗯,奕哥儿乖。”他上次见这孩子的时候他还不会说话,自然是没有机会能听到他喊人的。
这是裴家的下一代,若不出意外应当也是裴家唯一的接班人了,如何能让裴昱瑾不激动。
看着局面应当母子俩很快就能破冰了,沈听澜心下稍安,到底是能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了。
“奕哥儿,你要不要亲亲三叔。”沈听澜逗了逗怀里的小孩子,以裴昱瑾的性格估计是很难让他主动的,还是少不了要让他出马。
“三叔的脸像祖母一样香香吗,如果香香的话奕哥儿就亲亲。”小孩子一派天真,全然就是心中想什么口中说什么,倒是让沈听澜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他怎么知道到底香不香,他又没亲过。一番话问的小王爷又有些脸红的趋势,但小孩子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仿佛一定要等到他的一个答案才行。
“香。”珩王殿下心一横眼一闭,话就出口了,反正今天说的胡话也不差这一句了,能帮助他们叔侄亲近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哦,那奕哥儿要亲亲。”说着就要往窗口凑。
裴昱瑾怕沈听澜举着孩子累,也是就着他往他们那边凑了凑,桂嬷嬷在一旁看得一脸姨母笑,也不只是觉得他们叔侄之间的气氛足够温馨,还是因为刚刚沈听澜的那句香。
荣氏坐在一侧也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这会儿早就冷静下来了,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能接受,甚至私心里她是想和儿子重修旧好的。
只是她一直不愿放下过去,她的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叫哥哥,谢谢,不接受反驳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第70章 快噶了?
那张被放在祠堂中, 珍藏数年的纸,因为岁月流逝的痕迹已经有些轻微泛黄,但上面的墨迹仍旧清晰如新, 甚至可以透过那力透纸背的凸起感受到当初执笔之人的情绪。
是决绝更是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的。
荣氏捧着那张纸, 不多时便泣不成声, 她的夫君当年真的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国家,连这段话里也只有一句提及了她。
这一句是“三郎, 我要失信于你的母亲了, 今后的日子里替我照顾好她。”
简短的几句话,足够道出当年的真相了。裴昱瑾知道母亲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去收拾好情绪, 便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他把奕哥儿交给桂嬷嬷牵着, 自己则是弯腰把沈听澜抱了起来,一早就遣人去宫里请林之航了。
这一切都被迟砚看在眼中,他既没有多言也没有跟上, 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屋里重新捧起了书本, 现在的他还不足以与裴昱瑾一争, 但这样的境况绝对不会持续太久的。
被抱起来的小王爷也不挣扎, 而是动了动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他这两天心口不舒服的太频繁了, 确实要让太医好好看看。
他还年轻, 还不想这么早就噶了。
林之航本来就是万事都以小王爷为首的, 这急急忙忙地还在宫道上遇见了御辇, 元帝问清楚后让他先去, 然后吩咐人给他收拾行李,命他暂且就住在相府了。
一个太医还是少了, 有林之航日日守着, 去请平安脉, 也能让人放心不少。
林太医赶到的时候沈听澜也不过是刚刚沾到床榻,某咸鱼欣慰表示果然还是家里的床比较舒服。
“以后都免了你的礼,过来看看。”裴昱瑾一看见他的人就让他快些过来,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了。
“是。”
这小王爷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这几日的脉象差了那么多,属实是不太妙。但林之航在他床前说的就是些听了无数遍的车轱辘话,听的沈听澜都烦了。
也就是他这会儿气力不济才没有发现,裴昱瑾却是察觉到了林太医这是有话不便当着少年的面说。
“林太医就先在相府住下吧,本相亲自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裴昱瑾帮小王爷掖了掖被角后起身,让林之航跟他一起出去。沈听澜这会儿觉得有些困了,当然是没说什么的。
“林太医有话不妨直说。”等走到院子快要靠近门口,确定屋子里听不见声音的地方后裴昱瑾才开口。
林之航斟酌了一下字句后才开口,“殿下的身体本就极度虚弱,上次是靠着越师姐的药才勉强吊着抢回了一条命,但那药效过去,就掩盖不了殿下身体里残存的隐患,如今就像是被什么唤起,有大厦将倾之势。”
还是他医术不精,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妙手回春。
“你没有办法?”
“卑职无能,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越盈师姐,看看她有没有办法。”这或许是珩王殿下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知道了,你就住在殿下院中厢房里,多的话不要说,找人的事本相和陛下都会上心的。”裴昱瑾的眉头深锁,显然也觉得棘手,陛下早就张贴了皇榜,许下了万金,可这段时日仍旧是没有动静。
他们是可以等,可少年的身体耽误不得。
“怎么这副表情,林之航给你也开苦药了。”裴昱瑾虽是已经努力克制,可眉心的褶皱还是没有完全抚平,这让沈听澜瞧见可不是要打趣他两声。
虽是困,可小王爷到底没睡着,更像是在等他想要说上两句。
“是,林太医叮嘱了臣,说是要按时喝养胃汤药,不能漏了一日。”裴昱瑾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就是可惜这笑意不是发自内心的,看上去有些别扭。
“不想笑就别笑,丑死了,你们去说什么悄悄话了。”沈听澜才不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小九九,不过是不想多言随他们去罢了,其实他差不多也能猜到。
“林太医说殿下的身体比起先前有了些起色,只要按时服药,多卧床休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这是裴昱瑾最希望听见的话,这会儿也说的跟真的似的。
虽然他说的一脸真诚,可沈听澜是半个字都不信的,若真是什么好话,又何必要避开了他单独说。他其实挺不喜欢这种善意的谎言,没太大意思,不过如果让他以为瞒过了自己能让他稍稍安心的话,也不是不行。
“好,本王知道了。”这一刻,小王爷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闪耀着一种人性的光辉,明明病重却还要为了他人的感受装作不知,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善良的人。
想着想着沈听澜成功地感动了自己,不过还是怀疑他可能是快领盒饭了。
“殿下想不想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多休息总是不会有错的。
“嗯,我眯一会儿,吃饭了叫我。唔,想吃荤的。”这两天总是喝粥,他都不能愉快干饭了。
“好,等会儿臣去问问林太医什么能吃,让膳房给您做。”越是知道少年的身体状况,裴昱瑾就越是想要多顺着他些。
“不要药膳。”沈听澜都躺下了还不忘强调这么一句,可见是有多不喜欢药膳了。
“好,不要。”裴昱瑾哄着他轻轻拍了拍被子,守在床榻边等他睡着,等他的呼吸趋于平稳后才换孟衡进来守着。
他还要去母亲那边看看,得先离开一小会儿。
荣氏这会儿也过了最伤心最难以接受的那一阵儿了,裴昱瑾进去的时候她正看着那几块牌位出神。
裴言之站在她背后沉默了许久,一直都没有出声去打扰。
“三郎,当年他们去的安详么?”这个话题一直都是禁忌,却未曾想会有一日由荣氏提起。
当年裴侯父子三人的尸首用一个惨字都不足以形容,如何能说是安详的,可裴昱瑾却是点了点头,“父亲守住了他想要守住的城池和百姓,他能心安,自然是安详的。”
五年前那一战军情紧急,粮草不足,城中甚至已有易子而食供给军粮的一幕出现,敌军打得便是围城将他们活活困死的算盘。
援军会有,可以当时的情况他们是绝对等不到的,所以与其坐等到最后一刻去奢望一种两全的可能性,倒不如为全城的百姓杀出一条生的希望来。
裴侯是真正的英雄。
“是啊,我明明最了解他的性格,怎么就没想到呢,他不喜欢听劝也不会轻信,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怎么可能去打这样的仗呢!”一行清泪顺着荣氏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