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某囊中羞涩并非是什么见不得光之事,为生计图谋,无甚错处。”
迟砚却并没有如那些人所预料地那般羞愧难当亦或是掩面而逃,反倒是不卑不亢地自揭短处。
不就是穷嘛,总好过那些为了银钱上下钻营的小人,他问心无愧,没什么不能说的。
拥有这样的气度和眼界,不怪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
那些来找茬的人也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不知羞耻”。
“真是聒噪,他要做什么与诸位何干,家又不住海边,少管那么宽。”
虽然知道这迟砚不是什么柔弱无骨的小白花,沈听澜依旧是发话了,因为他要拉裴昱瑾入局。
就这位大爷现在这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最多当场热闹听听,热闹听完了,老婆也就没了,少不得还要他来操心。
不省心啊不省心。
迟砚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温度,看向他的时候有一丝错愕。
他孑然一身惯了,从未有人替他说过话,他也不需要。
见沈听澜拍桌子起身就要往那边走,裴昱瑾也只能一脸纵容地跟上。
他的殿下素来这么古道热肠,见不得世间不平之事,横竖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儿,想管便管吧。
被怼了的人原还有些不服,但在看到气势汹汹的沈听澜身后跟着的那尊煞神后,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之前王家那事儿还历历在目,有了这个前车之鉴,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连累宗族的祸首。
那群人里有几个是出身世家的勋贵,推搡了半天才推出个代表站在前头。
他们不识沈听澜的身份,但也知道能让裴相心甘情愿站在后面的人想来身份就不会低。
“这位公子所言甚是,吾等所为确有不妥,当向迟兄致歉。”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要是他说这话的时候不频频打量裴昱瑾的神色的话,应当会显得更有诚意一些。
“要道歉就去道歉,看我做什么。”裴昱瑾对着这些不相干的人可没什么耐心可言。
沈听澜虽然有时候恨极了他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现在的稳定发挥确实很得他心意。
说话的人明显被噎了一下,但又不敢跟他呛声,只能是压下心底的不满,伏低做小地带着众人冲迟砚行了一礼。
“迟兄,吾等言行有失,望您见谅。”
“奴颜婢膝,有失文人风骨。”
迟砚受了这声歉意仍旧不给个好脸色,将刚刚这些人的话又送还回去。
啧,这性子啊,可太讨人喜欢了,是个能做队友的。
“你”有个别性子急的还想再上前说些什么却被前头的人拉住了。
“裴公子,我们还有事儿就先行一步,不扰您的雅兴了。”
见这人没说什么阻拦的话,一行人走得飞快,那背影瞧着狼狈极了。
“柳兄,就这么便宜姓迟那小子了,也不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就敢这么奚落您。”
才刚出店面没多久,就有些狗腿子争先恐后地要讨主子欢心。
“没人护着他连路边的草芥都不如,早晚得落我手里,急什么。”刚刚还卑躬屈膝的人这会儿脸上写满了阴狠。
当然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也打搅不到沈听澜的雅兴。
沈小王爷给某个清贫但不屈的书生比了两个大拇指,眼里满是赞赏。
“刚刚,多谢公子了。”
口中虽是说着谢,但迟砚的脸上却连个笑容都欠奉,可见这话未必真心。
可沈听澜却傻乎乎地凑了上去,有时候不那么识人眼色才能更好地达到目的。
“我刚刚听他们叫你迟砚,迟公子,咱们挺有缘的,交个朋友吧。”
他是抱着要把这人拐回相府的想法,自然是不在意对方的冷脸。
“迟某一介白丁,不便与公子深交。”
权贵圈里的人没几个好相与的,他不想给自己找些没必要的麻烦。
啊,这么不留情面就拒绝了吗。
沈听澜有一些失望,不把他们凑一起去,后续他的计划可该怎么发展啊。
他的忧愁太过于情绪化,整个人都有点灰蒙蒙的,但很快又把自己哄好了。
“你平时住在哪里啊?”
只要他不知难而退,就没什么能难倒他。
“莲葶后院有间厢房。”客栈太贵,他还负担不起。
虽然迟砚不是很想同他多言,但当众下一个不带恶意之人的脸面,实在是有失君子之风。
“这样啊,我观兄台是读书人,那应当是想考科举的吧。”
这状元及第成为天子门生对于文人来说一点都不亚于武将对于饮马翰海,封狼居胥的追求,甚至可以说这会是他们的人生巅峰。
“自然。”
“那这的环境太吵了,不适合读书,你跟我走吧,我给你安排个合适的住处。”
第一步,投其所好,精准诱捕。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迟某谢过公子好意。”
滴,诱捕失败。
“嗤,好大的口气。”
裴昱瑾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许久了,有才情固然不错,但太恃才傲物的人未必能走得长远,还是缺少现实的毒打。
更何况,谁许他对沈听澜这般无礼的。
看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怕他按照正常水准发挥,沈听澜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祖宗,少说两句。
虽然不知道他想表达些什么但裴昱瑾还是按照他的心意噤声了。
没事没事,他还有第二步。
“迟公子若当真才华出众也确实不会被环境所困,但就如刚刚那般,倘若总有人要扰你清净,你又当如何。”
第二步,换位思考,晓之以理。
“不予理会便是。”
这人真是难缠。
“京城这些纨绔仗着家里有些权势,那是无法无天惯了的,今日来奚落你两句都是轻的,这要是明日瞧你不顺眼套麻袋打一顿可如何是好。你说这要是刚巧挑科举前给你腿打折了,你说你是爬着去还是怎么去呢。”
沈听澜一向也是个会说话的,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不过他说这些倒也不全是为了吓唬迟砚,京城里玩的花的人多了去了,那些面上笑得越谦卑的背地里下手可能就越黑。
刚刚那个就不像是好说话的。
“再说了,这仇恨也算是我拉的,那我来给你解决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砚: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我真的会谢。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出自王宝池《七律.劝学》
更新是日更,一般是晚上6-11点。
晚上10点那个抽奖开奖,虽然作为一个非酋我从没在晋江中过奖……但你们肯定是能行的。
第30章 住下
迟砚罕见地没有立刻出声, 那些世家子弟到底有多么道貌岸然,他是领教过的。
“而且,你不是要考科举吗, 一个人学习是很寂寞的, 跟我回去, 我给你找个良师益友,还能给你提供很多诗书典籍, 保证你学的既轻松又高效。”
第三步, 努力画饼,畅想未来。
见他的态度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松动, 沈听澜自然是要乘胜追击, 把他一举拿下。
更准确的说应当是替裴昱瑾把他薅回府里,好让他们近水楼台,日久生情。
这一刻沈听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应当都闪烁着月老的光辉, 而他的锅也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他这条鱼去粘了。
“如此, 便谢过公子了。”
迟砚没再推拒, 因为科举是他目前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也是改变他现状的唯一契机,不容有失。
“那你有包裹要收拾吗?”沈听澜看了孟衡一眼, 示意他去帮忙。
连人带铺盖一起带走, 绝对不给这人后悔的机会。
“在下身无长物, 没太多需要收拾的, 公子稍候片刻便可。”迟砚对生活没什么要求, 一床薄被,两件长衫, 除了几本早已被翻的卷边的书籍, 就没别的东西了。
被子不带, 收拾好后也就一个小小的包袱。
他避开孟衡要来接过的手,把包袱挎在了肩上,站在了一旁。
不知道为什么,沈听澜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小骗子,几句话就把别人拐回家里了。
而等一切都准备好了,他才发现,他要把迟砚带回相府,好像忘记征求相府主人的意见了。一直都是自己再说,裴昱瑾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点欢迎的意思。这他要是不答应,那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虽然以他的人设大可以直接把人带回去,但他却不想这么做。他所希望的是裴昱瑾从心底里接受并认同他和迟砚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件事情。
“言之,我可以带他回去吗?”沈听澜的眼睛亮晶晶的,带了些真心的笑意,不是讨好但就是让人无法拒绝他。
更何况,这还是他第一次称呼自己的字,即便是为了达到一些目的也让裴昱瑾愿意对他宽容许多。
“您做主便好。”府上空的院子多得是,若是能让他高兴那收容些人也无妨,只要安排得远点不来他面前碍眼就行。
“多谢。”这人难得这么好说话,要不是想着迟砚还在场,沈听澜都想亲他两口奖励一下。
当然,这只是一个玩笑。
迟砚好像真的很沉默寡言,沈听澜跟裴昱瑾并排在前面压马路,他就默默在后面走,即便是沈听澜故意给他抛些话头也只能得到他一两个字的简短回答。
裴昱瑾本身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很少主动开口还净说些叫人接不了的话。
唉,两个锯了嘴的葫芦,这以后要是真在一起了要怎么交流,给他俩插根天线,靠脑电波吗?
原本还信心满满的沈月老一下子就觉得前路多艰起来了。
罢了罢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在这个阶段他当当传话筒给他们牵牵线也挺好的。
等走到相府的时候月已至中天,沈听澜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要不是裴昱瑾一直看着,只怕是睡着了栽地上自己都不知道。
他困得有些迷糊,还是在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
迟砚站在台阶下,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头上的匾额。
“到地方了,快进来啊。”沈听澜揉了揉眼睛催促道。
赶紧的,别耽误他和周公困觉。
迟砚并没有接他的话,眼神却从匾额上移到了……
裴昱瑾的脸上。
上京城里姓裴的大户人家本就不多,而能把府邸修葺得这般贵气的就更是屈指可数,他心里有个猜测,却不知是否正确。
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甚至还透着些傻气的少年基本可以排除,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他旁边那位了。
裴昱瑾迎上他打量的目光却并没有同他长久对视,而是转过头对身边的人说,“殿下既是困了就让孟衡服侍着先休息吧,臣让顾叔给他安排个住的地方。”
话语里的温度与他藏在夜色中冷硬的脸并不相配。
沈听澜本是想顺从本心地点头但仅剩不多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应当等迟砚住下,确定他们能近水楼台后才能回去睡觉。
于是就听见已经困成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的沈听澜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不急,本王还不困,再陪你一会儿。”
这话显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但许是“陪你”这两个字戳中了裴昱瑾胸口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他罕见地没有再劝,而是带着笑意地回了个“好”。
“杵那做什么,是要本相请你进来吗。”同迟砚说话时他可就没有那份耐心了。
语气既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还隐隐带了些压人的气势,话语中的不悦太过明显,即便是此刻不算太清醒的沈听澜都能完全捕捉。
“裴相。”
迟砚并没有像旁人知道他身份时的惊诧亦或是阿谀,好像这个官位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有些见地。
裴昱瑾能看出来这人事先是不知道他们身份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放任沈听澜把人捡回府里。
“迟某是今科举子,理应避嫌。”他不想还没入朝就先站队,更不想日后登科时给人落下话柄,
“想的还挺多。”迟砚心里那些小九九在裴昱瑾眼中几乎跟透明的也没太大差了。
他愿意在这里跟这人多费些唇舌也无非是想叫沈听澜早些安寝。
但奈何有些人太固执,非得要他把话挑明了说。
“第一,本相既不是今科的命题人也不是今科的主考官,我们之间没有嫌需要避;第二,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你还不值得本相费什么心思;最后,清者自清,本相从不怕被人诟病,你若是怕,哪来的就回哪去。相府庙小,不供菩萨。”
惯得,他的殿下愿意发善心那这人接着便是,在这儿有他挑的份儿吗!
裴昱瑾一席话说得既快又掷地有声,等沈听澜反应过来的时候余音都在寂静的夜空中飘荡半天了。
说话这么不留情面,真不愧是他。
但迟砚听完这话后脸上也没有沈听澜想象中的怒意,相反是极致的平静。
比起伪善,这样的直白会更让他放心,“是迟某狭隘了,相爷见谅。”
虽然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沟通明白了什么,但只要他们之间没有嫌隙和隔阂,那沈听澜就觉得万事大吉了。
“那快进去吧,时辰也不早了,早些休息。”他是真的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