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害怕听见秦渝池的声音,仿佛只要听见那声音,他都就会想起那日秦渝池的乞求,以及那双淬满悲苦的眼睛。
他做不到用恶毒的语言去骂秦渝池,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林殊叹口气,决心不打电话了,而是改为发短信。
【不准找我,也不准再联系高静歌,不然我直接封杀你和那群破文艺导演!!!】
林殊在短信末尾加了三个惊叹号,仿佛这样就能威慑秦渝池,虽然他知道这收效甚微。
发完短信,林殊也不敢等秦渝池回复,直接拉黑号码,企图掩耳盗铃。
林殊做完这一切,巨大的无力感忽然袭来,精神和身体都很疲乏。
他怎么会变成这种人?
他变成一个懦夫,他不敢面对秦渝池,还爱对高静歌说谎。
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现在就像个无能的小丑。
他变成了他曾经最唾弃的那种人。
林殊在沙发上躺够了,才缓慢地坐起身,去浴室里将污浊洗净,又回到他露台的躺椅上躺着。
现在正是早晨。
虽然早春已至,阳光也从云里泄出来,但B市的气温仍很低。
阳光没什么用,照不暖林殊的身体。
林殊给自己涂了点鸢尾雪松的精油,才将双手揣进衣兜里,对着晴空发呆。
湖光山顶的别墅不止林殊这一栋。
新开发的几处别墅早被卖了出去,最近的一幢离林殊这幢不过二十米距离。
秦渝池站在二楼窗边,整个身体躲在窗帘之后,穿着黑色风衣,拿着望远镜,对着林殊所在的露台观察。
这里是他记忆恢复前就购置的房产,本想着给林殊一个惊喜,没想到现在正派上用场,好让他时时观察林殊的动态。
嗡——
手机响了。
秦渝池蹙起眉,视线不离望远镜中的林殊,单手接通电话。
“哥,你跑哪里去了?我打你电话你也不接!”秦希沫在听筒里急切地喊。
“我回B市了,”听见是秦希沫,秦渝池的声音温和了些,“你不用担心我,我正在卧床休息,不会有事。”
“你回B市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大半夜从医院里消失,所有人都被你吓着了,差点报警!”秦希沫大声质问。
秦渝池轻啧一声,稍稍拿开手机,“我现在有事,你有什么重要的事以后再说。还有,我给你请了个司机,以后不许独自出校门,要去哪里就让司机送你。”
“哥,你......”
“就这样,挂了。”不管对面要说什么,秦渝池赶紧挂断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继续在望远镜里观察他曾经的家。
秦渝池不是只看露台,而是时不时放下望远镜,裸眼扫视林殊家的四周,似是在勘探什么,而后再拿起望远镜观察林殊。
林殊很怪,一到家就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
睡在外面不冷吗?
秦渝池从手边拿了饼干,放进口中咀嚼,再就着牛奶一并吞下腹。
吞咽之时,右胸上的伤口也跟着痛,但秦渝池不在乎,三两下吃完饼干,似是完成勘探任务一般,直勾勾盯着林殊。
夜晚降临之时,林殊终于动了。
家里的灯由上而下亮起,又再十分钟之内关闭。
林殊去而复返,身上穿了件风衣,继续躺进躺椅之中。
秦渝池将望远镜调到夜视模式,拉近距离观察,怎么看都觉得林殊身上的风衣很眼熟。
这不是......他的风衣吗?
秦渝池冷哼一声,又调出林殊发给他的威胁短信瞧了瞧,气得撇下嘴角。
他就知道,林殊这人不坦诚,就爱说谎。
以前就爱用别人威胁他,还爱说自己身经百战,有无数追求者可选,叫他有点危机感,明明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这一世先是靠近他,又蓦然说他们不合适,见他受伤了就跑到医院去照顾他,结果出院前一天又忽然跑了,总做些心口不一的事。
别扭!
秦渝池又抓了块饼干,送进口中,气鼓鼓地咀嚼。
两人保持相对静止,一个在露台,一个躲在窗帘后,在同一片黑夜里渐渐睡着,又在相同的时分清醒。
又一个早晨来临。
林殊睁开眼,仍不知今天要做些什么,像个老人般迟缓地舒展身体,走到车库里去启动库里南。
林殊照例在市区晃悠一圈,而后开去悬崖边上。
库里南停在崖边。
林殊摁下车窗,打开收音机,点了根烟夹在指尖,百无聊赖地听广播。
电台播放的歌曲不好听,林殊轻啧一声,随手调到别的频道。
“灵兴寺住持因涉嫌非法募资而被警方控告,并于3月2日失足身亡,警方提醒,请为灵兴寺募捐过的民众到派出所登记。”
灵兴寺住持?贾缘大师?
林殊听到熟悉的寺庙名字,当即打开手机,查找这则消息的真实性。
【假佛教骗局!谨防假大师以点化开解为由收取费用!】
【灵兴寺骗局曝光!数万人受骗,警方提醒,警惕任何以宗教为由的募捐活动。】
【贾缘“住持”失足坠崖,尸体至今仍在寻找。】
......
林殊随意翻了翻新闻消息,心里没有太多的触动,只觉得滑稽。
怎么他去拜个佛、求大师指点迷津,也能遇上假大师骗人?
怪不得那大师叫他去看心理医生,敢情那大师就只是骗子,信不信佛教都另当别论。
林殊失笑,不仅为大师的失足而失笑,也是在嘲讽他自己愚蠢迷信。
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迷信愚钝,还被假大师骗。
林殊摇摇头,将频道换回播放难听歌的电台,继续看着崖边的景致。
失足......
失足?
方才电台里的播报不停在林殊脑海播放。
林殊恍然大悟,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只要他装作是失足,不表现出任何轻生的迹象,那不就行了吗?!
人生总有意外,只要在高静歌和边星澜眼里,他不是自杀身亡,而是意外身亡,他们就不会怪自己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也能快点从他的死里走出来。
想到这,林殊立刻下车,站在崖边拍了几张风景照,发在朋友圈里,还配了句成功人士常用的话【停下脚步看风景,你会发现生活中处处都是美景!】
很快,高静歌发来消息。
【高静歌:你去哪了?】
【林殊:我去爬山,我要强身健体。】
果然,高静歌不再追问,只给他分享了爬山必带的登山包,叫他记得将水和食物都带上。
接下来几天,林殊每天早晨都分享“爬山照片”,立志于将自己打造成一个爱运动爱生活的成功人士。
就这样,就算他有时没有给高静歌报平安,高静歌也没像个闹钟一样催他,而是等他第二天的爬山照。
又一次分享照片后,林殊觉得他的铺垫已经做得够多了,便将车子停到离悬崖稍远的地方,很快下车。
林殊特意给自己挑了身帅气的运动装,额头上还戴着运动发带,精致无比。
只可惜摔下去后,他就会变成肉泥。
不过没关系,他是失足,不是自杀。
林殊心里很平静,甚至没有一点惧怕,一步步往崖边走,像是被朝阳吸引那般,张开双臂。
天气日渐暖和。
当温暖的日光照在脸上时,林殊终于感受到,早春真的来了,而自由,也即将到来。
希望这一次死后,上天不要再让他重生。
林殊闭上眼,一只脚踏出悬崖边,身体因为重力而往下坠。
“你干什么!”
天旋地转间,衣领倏地被捉住,林殊像个鸡仔一样被提起,被人一把丢在地上。
计划被打断。
林殊坐在地上,不耐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秦渝池发红的双眼。
被打断那刻,林殊是想发火的,可他一对上秦渝池的眼,再恶毒的话都说不出口了,那些话像是随着呼吸而出,被风吹散了。
秦渝池看起来很生气,脸色也不好,眉眼间尽是疲倦。
林殊坐着没动,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能保持沉默,移开视线,躲避秦渝池的目光。
“我问你,林殊,你刚才到底想干什么!”秦渝池将林殊提起来,抓着他的肩,目眦欲裂地问。
林殊抿紧唇,有种莫名的羞愧感,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何而羞耻。
好像......被他人发现自己要自杀这件事,是件非常丢脸的事。
秦渝池见他不说话,更生气了,连抓着他肩的手都在颤,力道大得他肩膀发疼。
“你是不是想死?你敢死试试!”秦渝池得不到答案,便开始自说自话。
“是不是不用那些手段来整我,你心里就不舒服?你就觉得无聊无趣不想活了?”
秦渝池越说越痛苦,甚至开始大喘气,单手捂着胸口咳嗽,“林殊,你就喜欢用那些脏手段来爱我,是不是?行啊,来啊,这一世你继续来,我这回奉陪到底!”
“咳......咳咳!”
秦渝池越咳越剧烈,林殊没忍住转过头,正好对上秦渝池发红又痛苦的眼睛。
“我......”林殊不敢看那双眼里的苦痛,赶紧偏过头,讷讷地说,“以前都是我不对,对不起啊。以后我都不会再做那种事了,你不用怕。”
他一说完,秦渝池也没了声音,只余下喘息不稳的呼吸声。
片刻后,秦渝池低下声音问:“林殊,你是不是想死?回答我。”
林殊垂下视线,沉寂良久,还是没法承认他想自杀这件丢脸的事。
秦渝池却像得了答案一般,诡异地笑着点头,自言自语,“你想死.......原来你真的想死......”
“行,没事,你想死也没事,这回我陪你一起走。”
说完,秦渝池便拽着林殊,近乎拖行一般,将他扯着拽着往停在一旁的库里南走。
秦渝池不仅自言自语,嘴里还发笑,双眼放光,就像是发狂了一般。
“你干什么!”到门边时,林殊愈发觉得不对劲,双手拉着门,就是不上车。
秦渝池却笑着打开门,自己先坐进副驾驶,再硬生生将林殊扯进车里,最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你这次又想提前走......不过没关系,这次我们一起,我就不会痛了。”秦渝池翻到驾驶座,恍惚地看着悬崖,将所有门都控制上锁。
“没关系......”
秦渝池出神地看着前方,右手抚上挂挡,直接拉到行车档,而后踩下油门。
使劲踩了踩油门,车却不动,秦渝池垂下视线,恍然大悟地说:“啊......差点忘记点火了。”
秦渝池好像疯了。
林殊看着这惊骇的一幕,头皮不自觉发麻,在秦渝池的指尖触上点火键,蓦然伸出手,抓住秦渝池的手腕。
点火受阻,秦渝池偏过头,笑着安抚,语气温柔,“别怕,殊儿,这悬崖下面都是石头,不会痛的。”
说完,秦渝池用力一摁,整个车的引擎便发出启动声。
秦渝池怎么能跟着他一起死!
林殊一下慌了神,在秦渝池挂挡前,敏捷地摁下点火键,车子重新熄了火。
秦渝池“嗯?”了一声,以为自己没点上火,还想伸手去摁。
秦渝池真的疯了!
林殊在慌乱中摸到衣兜里的车钥匙,情急之下直接从窗子里往外抛,铆足了劲往悬崖外扔。
车钥匙在空中滑出绵长的抛物线。
幸运的是,钥匙落在崖边,又弹跳着往外蹦,轱辘着滚下悬崖,钥匙和车终于脱离了可控制的有效距离。
秦渝池还在疑惑地摁点火键,不过这一次,车子再也点不着火。
林殊心有余悸地靠在座位上,视线落在秦渝池的疯样上,心里没来由涌起一阵火气。
“谁允许你动我的车了!”林殊再也忍不住火气,一拳揍在秦渝池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没头脑和不高兴(bushi
我又来晚了,抱歉,啊!!!
注:鱼的行为不可取!切莫带进现实中!
第47章
林殊这一拳不留情面, 直直往秦渝池脸上抡,甚至打得他自己指骨泛疼。
秦渝池遭了打,缓缓垂着头, 指尖终于不再去戳点火键, 陷入诡异的沉默。
这沉默如同油, 将林殊心内的火烧得更旺。
林殊拽住秦渝池的头发,迫使其抬起头, 质问道:“秦渝池, 我允许你动我的车了?”
秦渝池低下视线,冷冷直视林殊的眼睛, 低声问:“你不是想死吗?怎么, 难道你只准自己死,就不允许我也想死?林先生真是霸道。”
秦渝池想死......?
被戳中心思,林殊愣住, 抓着头发的手指也脱了力, 缓缓松开。
秦渝池遭打的那边脸逐渐泛红, 现出红肿的印子, 实在滑稽。
两人在寂静中对视,死死盯着对方, 眼神都不纯粹, 像是有爱, 同时也透着怨, 非常复杂。
初升的日光透过挡风玻璃, 照亮车内,一点点洒在秦渝池的发丝上。
朝晖很明亮, 将秦渝池耳廓上细小的绒毛照得晶亮泛光, 像是晶莹的羽毛, 软乎乎的,让人想伸手去碰。
他的注意力总是被秦渝池身上这些小东西吸引。
心内愈发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