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那双眼睛, 有种隐隐的媚感, 当那眼偶然间扫过你时,你会不自觉挺拔、站直, 像要争夺配偶权一般自我表现。
可只要你再多看几眼, 就能知道, 林殊不可能是谁家的小情儿,因为那举手投足间的恣意装不出来。
林殊站在哪,哪里就会是人群的中心。即便是长辈,都会上前去和他说话,哪怕只是简单的两句问好。
秦渝池从没见过这种世家少爷,所以一直偷偷隐在角落中,视线不自觉被林殊吸引。
这酒会本没什么意义,只是边星澜为了彰显自己人脉关系的聚会,大家喝喝酒,也为了让林殊能提个辈的地位。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皮肉交易,会在暗地里滋生,但这些脏污都和林殊没有关系。
他躲在暗光中,看着林殊一杯杯灌酒,谈笑风生,像个潇洒的少爷,直到酒过三巡,白皙的脸上沾满醉酒的红晕。
林殊把酒杯拿给服务生,独自去了洗手间,脚步虚浮不稳,仿佛快摔倒。
心里微痒。
秦渝池也说不清自己着了什么魔,许是被那份恣意吸引了,直接把水杯放在桌上,绕过窜动的人群,跟着去了洗手间。
秦渝池只想近一点看林殊,却在进门后发现林殊倒在地上,呼吸急促。
他急急将人捞起来,林殊很轻,他没怎么使力就将林殊抱了起来。
刚才林殊还面色红润,现在却已白了不少,唇色也变淡了,看起来很虚弱。
秦渝池没作多想,想抱着人出去,送到医院。
林殊很难受,不停地挣扎,衬衣随着挣扎往上缩,露出一截细瘦的腰。
秦渝池吓了一跳,赶紧把衬衣往下扯,遮住那一段白皙。
林殊却像只搁浅的鱼,疯了一般往外拱,差点脱离他的怀抱,又摔在地上。
“别动,”秦渝池将人抱回来,轻轻拍林殊的背,低声地哄,“你听话一点,我送你去医院。”
神奇的是,林殊听了话就不闹了,安静下来,乖乖挂在他怀中,像只任人摆弄的漂亮娃娃。
秦渝池抱着林殊出去,没再回酒会,而是请服务生帮忙叫救护车,去了最近的医院。
等林殊吊水打过针,睡在病床上时,秦渝池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要通知边星澜。
但边星澜应是喝高了,电话无人接听,秦渝池只好坐在床边,时不时小憩,准备等林殊醒了再走。
整个晚上,秦渝池没睡好,半梦半醒,惊醒时就看看林殊是否盖好被子,闭上眼就暗自幻想,明日林殊醒来后,会对他说什么。
会问他叫什么名字吗?
会对他说“谢谢”吗?
秦渝池不知道,只是心跳得有些快,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可人生总是要和他作对,事情永远不会如期望般发展。
林殊睁眼的一瞬,就如同他见过的无数人,质问他有什么目的,问他想要什么,钱还是资源。
秦渝池见过数次这种眼神。
集团破产后,在曾经的朋友眼里,他见过;入圈后,在玩票的投资商眼里,他也见过。
那是一种上位者的戒备,伴着藏不住的鄙夷,像是钝刀一般,不至于让你刺痛,只会让你窒息般难受。
再光鲜恣意,林殊依旧是高傲的世家骄子,看不上他这种凡人罢了。
这是正常的。
跳得稍快的心脏很快恢复平常。
秦渝池站起身,勾起公式笑,像从前的千次百次一般解释,“您误会了,林先生,我没什么想要的。”
从病房离开之后,他以为那会是他和林殊的最后一面,却未想到那竟然是个开始。
《苦生》被通知撤映时,秦渝池是懵的,他甚至以为是因为题材原因。
直到边星澜暗示他,这是林殊的手笔,并亲自通知他暂停《浮生门》的拍摄。
“林先生还认为我心怀不轨吗?如果那天我冒犯到他,我可以去道歉补偿。”那时的秦渝池仍然不懂林殊是什么意思。
“不是冒犯,殊儿应该是喜欢你,”边星澜没敢看秦渝池,面带怜悯,“总之,你别和他作对,你稍微服一点软,很快就能过去的。”
很快就能过去......
秦渝池认为边星澜说错了。
林殊明明不是喜欢他,而是看不惯他才对。因为就算是在电影里,他也没见过哪个角色用这种方式喜欢一个人。
所以秦渝池找去了林殊家,想要解释,说明他没有任何歪心思,说这电影是很多人的心血,想让林殊高抬贵手,解除误会。
林殊听了他的道歉,不屑地嗤笑,倏地勾住他的脖子,凑近说:“我不需要你道歉,我是要你,懂吗?”
他推开林殊,急急后退,不明白林殊的态度为何大变,变得像边星澜那样轻浮。
“林先生,请您自重。”他戒备地保持距离,生怕林殊再做出轻浮的举措。
林殊却没再靠近,而是勾起笑,胜券在握地说:“你现在不愿意也没关系,我总会让你心甘情愿跪下。”
离开林殊家后,秦渝池仍想不通。
如果林殊真的喜欢他,为什么要用这些手段鞭笞他?
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林殊喜欢吗?
不过秦渝池很快得到了答案,在他的无数电影被下架,孙殷和几个导演决定退圈之后。
那时他已经闲在家里一月有余,骗秦盛说自己在剧组忙,实际却什么都没有做。
孙殷在出国之前找过他,两人聚在一间廉价的咖啡厅。
为了拍《苦生》,孙殷本就背了些债务,再加上名利场消息灵通,投资商得了林殊的暗示,转轴的资金链很快断裂,孙殷寸步难行。
“渝池啊,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孙殷苦笑着说,“老方他们不打算再拍了,但我准备去国外闯两年,如果还是不行,我再彻底放弃。”
听着孙殷的话,秦渝池攥紧手指。
短短一个月,不仅是他被撤掉电影,竟然连其他导演都不可幸免。
就好像,他们是不起眼的蝼蚁,林殊只用一个眼神,就能将他们踩扁踩碎,碎得体无完肤。
可明明,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只是想在大屏幕上放映自己的电影,这到底有什么错?
“我们几个老废物逃了,你......”孙殷叹口气道,“你学聪明些,装着服个软,等他的兴致过去就好了。”
秦渝池垂着视线没说话,孙殷又劝道:“这圈子本就由资本掌控,这种事在圈子里屡见不鲜。他们这种人就是这样,你稍微忍忍,等他玩够了,会放你一条生路的,你别和他硬碰硬。”
是了。
他一直把林殊当成酒会上那个星光熠熠的骄子,却忽略了,林殊其实也和那些纨绔一样,恶劣,目中无人。
他没什么地方值得林殊喜欢。
林殊也不是喜欢他,而是要一个光鲜的明星,要一条听话的狗,要他做不会反抗的傀儡,要他摇着尾巴去乞求。
他在《苦生》里演别人的苦难,而现实里,他再光鲜,也是被资本掌控的“农民”。
送走孙殷,秦渝池浑浑噩噩回到家,在夜色中接到了陌生的电话。
“你在做什么?”林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如此惬意,仿佛这一切苦难的始作俑者不是他。
秦渝池咬紧牙关屏气,对着月亮沉默二十秒,“林先生,您现在有空吗?我想去找您。”
-
很短的一段时间里,秦渝池是恨林殊的。
之所以说短,是因为他很快就喜欢上了林殊。
林殊很会玩弄人心,有资本家标配的“仁慈”,这种仁慈是在逼迫后的大量补偿,会让人晕头转向。
先是孙殷在国外筹拍的新电影,得到了大量资金赞助,再是其他导演被送了好几个商业合作机会。
当一个人触到底,再被加害者喂了补偿,那些恨意便会消去许多,因为人的本性就是贱,他也不例外。
或许,爱只分为两种,一种是慕强的臣服,一种是攥在手心的掌控。
林殊本就是个优秀的人,从事业上来说,根本不是纨绔,而是个人人敬畏的上位者。
正是这样的骄子,会亲自开车送他去剧组,会带着他去跑不同的山,会在万里高空之上轻吻他的唇。
白日里,他成了林殊的玩偶,为林殊不经意的爱和优秀而臣服。
而在夜深时,他可以攥住林殊的手腕,制住那细瘦的脚踝,就这么跳进欲河里,沉溺沦陷。
林殊太漂亮,当那双眼睛盈满水波,泛着情潮的失神看向他时,秦渝池就知道他完了。
就算他捂住那双眼睛,那张蛊惑人心的嘴也会说:“哥哥,抱我好不好?”
他在夜晚时掌控林殊,又在白昼里无声臣服,爱的每一种方式他都浅尝辄止,所以怎样都尝不够。
很长一段时间里,秦渝池都不愿意承认他喜欢林殊。
他把那些心动归结于性,他把自己投进欲河里,什么都不想,麻木放空。
所以当那次元旦,林殊将他从家里“救走”,他们在雪里紧紧相拥时,秦渝池才后知后觉认清事实。
他真的喜欢上林殊了。
这个认知让秦渝池恐慌。
最开始时,他只是想用沉默惹怒林殊,让林殊快些对他厌恶。
所以林殊对于陶潋莫名的敌意,他不在乎也不解释,他就要做个哑巴,好早点自由。
而现在,他早已习惯了沉默,在对待林殊时根本说不出话,只有深深的无措感。
林殊生气时,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解释,但他就是会下意识逃避,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殊总是生气,而后可爱地抱怨和撒娇,秦渝池竟然渐渐从中尝出了甜头。
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
如果他一直这样冷漠,林殊就不会玩腻厌烦他,不是吗?
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就能保持现状,直到死为止?
就这样,他偶尔会陷入一种奇怪的虚荣,仿佛只要林殊为他生气,这样就能证明他在林殊心里的位置很高。
坠入欲河时,他们紧紧相拥,交换体温,像是寻常的恋人。
可当情潮褪去,他看着无光的天花板,无边的孤寂又涌上来,提醒秦渝池,他不是林殊的爱人,他只是一只光鲜的玩偶。
他厌恶自己竟然会爱上林殊,也厌恶林殊把他当作玩物。
他厌恶自己麻木放任,陷入资本的洪流,也恐慌终有一天,林殊会拍拍屁股就离开,丢他一个人被洪流淹没,在纸醉金迷里下陷。
他的票房日益增高,商业价值到达了顶端,可他再也不会有发人深省的作品问世,死后只会留下一堆商业垃圾供世人耻笑。
他的人生好像完了。
秦渝池无数次这样想。
他被林殊从秦盛的小牢笼里救出来,却又陷进了林殊的大牢笼,且这牢笼光鲜亮丽,会迷惑他,削弱他的意志,他变成一个及时行乐的废物。
他被撕扯,理智和感情相互攻击,只有把自己投进欲河里,麻痹大脑时,他才会好受。
所以林殊总说他是野蛮人,看着彬彬有礼的,实际上是个欲望上头的禽兽。
秦渝池也这么觉得,只有当林殊红着眼咬他,在他手臂上咬出疼痛的牙印,他才会试着收敛一点。
时间长了,秦渝池也麻木了,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就让他的人生这样烂下去,反正他的人生已经完了。
直到秦希沫死亡。
-
秦渝池很爱秦希沫,因为在漫长的过去中,秦希沫总是为他分去一半的痛苦。
比起需要呵护的妹妹,秦渝池更愿意将秦希沫当作玩伴。
如果只有他独自承受秦盛的束缚,他也许会发疯再发狂,要么变成控制狂,要么变成失智的疯子。
可如果是两个人一起承受,那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受罚还是痛苦,只要有秦希沫和他一起承受,他就没那么痛苦,甚至成长为一个还算健康的人。
秦希沫的死给了秦渝池当头一棒,让他从麻木不仁中清醒了一点,但却不多。
他没法不把错怪到林殊和自己头上去,尽管他们都是间接影响的因素。
秦渝池数次想,就算林殊不同意,他那晚就一定要准时出门,林殊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能吃了他?
就算林殊用别人做威胁,他又不会逃跑,回家之后再抱着做一顿不行吗?
如秦盛所教,他没有喊过一次痛,但他俨然是一个懦夫。
他放任自己麻木,所以上天惩罚他,让他永远失去秦希沫。
秦希沫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秦渝池都没法走出来,一方面是厌恶自己懦弱,一方面是怪罪林殊蛮横。
无论看什么,秦渝池眼里都带着恨意,什么都看不惯,心气不顺,而当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最觉得恶心,恨不得拿刀把镜子里的自己扎死。
因为秦希沫的死,林殊收敛不少,没再拿别人威胁他,态度也小心许多。
他们进入一段微妙的冷战阶段。
林殊拿他没办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殊,他们总是望着对方无言,就连欢爱时也沉默不语。
等失去亲人的痛意渐渐减缓,晚秋已至,凛冬就要来了。
秦渝池终于决定不再做个麻木的人,他不能再当林殊的玩偶,什么都听信林殊的话,他得做个有自主意识的人。
而正是因为这个决定,他间接害了林殊。
11月3日凌晨,他接到了陶濯的信息:【出来,有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