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陷入灰暗,只有昏暗的路灯透过落地窗,照出秦渝池模糊的轮廓。
呲——
火光映照,秦渝池划开店家送的火柴,将蜡烛一支支点燃。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事件,不一样的时间。
那时秦渝池也是这样,将蜡烛逐个点燃,从十二点钟方向起,连顺序都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那时的秦渝池一语不发,只会定定望着他,等他说话或大发脾气,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林殊不自觉陷在回忆里,愣愣地看着现在的秦渝池对他笑。
烛光摇曳,忽明忽暗,仿佛快要熄灭,把秦渝池的面容照得忽隐忽现,极不真切。
莫名的恐慌感袭来。
这会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吗?
这么美好的场面真的是属于他的吗?
他真的......有资格拥有这么生动的秦渝池吗?
林殊忽然觉得不真实,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摸摸秦渝池,检查面前的人是真的,还是一个虚假的幻影。
“林先生,快许愿吧,再不吹蜡烛,今天就快过去了。”秦渝池看看表,时针已快跨过12点。
受到提醒,林殊回过神,赶紧收回手,颔首着说:“好。”
林殊闭上双眼,许了今天的第二个愿望——希望这一世,他能和秦渝池有一个好的结局,没有矛盾,也没有痛苦和威胁。
睁开眼时,林殊正好对上秦渝池的眼眸,那双眼光亮纯净,就和初时见面一样,无一点曾经的暗淡无神。
回忆与现实不断交错。
心里头的恐慌感更甚。
林殊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恐慌什么,只感觉他像是走在高楼的钢索上,腰间也没有护绳,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
“还剩一分钟,林先生,快把蜡烛吹灭。”秦渝池见他发愣,挥挥手提醒。
林殊勉强勾起嘴角,点点头,一口气将所有蜡烛吹灭。
青烟从烛芯处散开,蜿蜒地飘散在空气中,少许汇入鼻息,实在呛人。
林殊捂住口鼻,没忍住轻轻咳嗽,秦渝池听见他的咳嗽声,赶紧将蜡烛收起。
黑暗里视野不好。
秦渝池动作有些急,像是被烛芯滚热的温度烫了手,手掌微微凝滞一瞬,又继续收拾蜡烛。
砰——砰——
时针终于跨过12点,屋外亮起流光溢彩的烟花。
整个湖光山被烟火照得锃亮。
彩光透过落地窗,驱散走灰暗,随着烟花声,一下又一下照亮秦渝池的脸。
林殊将视线缓缓向下移,落到秦渝池手指蜷缩的右手,在彩光中细细观察。
秦渝池明明被烫到了,为什么不发出一点痛呼?为什么要装作无事发生,甚至掩饰伤口?
恐慌感将林殊变得患得患失,同样也将他变得敏锐。
从前一切他不屑察觉的细节,都在这一世被发现。
林殊倏地一下站起身,在暗光中往放映幕旁的架子走。
“林先生,您怎么了?”秦渝池不解,视线跟着林殊问。
林殊从架子上拿下医药箱,将客厅的灯全部打开,再一语不发地走回来。
“把右手摊开。”林殊坐在沙发上,冷淡地说。
按理说,这一世秦渝池本该充分尊重他的意愿,但听了他的话后,秦渝池不仅不松开手指,反而握得更紧。
“松开手。”林殊紧紧盯着秦渝池的眼睛说。
沉默片刻后,秦渝池抿紧唇,终于缓缓摊开手指,将烫伤处露出来。
食指指尖被高温的烛芯烫得发红,有些肿,若是不及时处理,下一步就是起水泡。
秦渝池不喊痛,林殊能理解,但为什么装作没被烫伤?
就算要体现坚强的气概,也不应该装作无事发生,偷偷藏着。
林殊蹙起眉,没忍住瞪一眼秦渝池,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管烫烧膏,挤了大半膏体在手心,不熟练地抹在烫伤处。
林殊没给别人上过药,从来都是别人来照顾他。
他控制不好膏体的量,自然将秦渝池的右手涂得满是黏糊的药膏,甚至还有几滴溢出来,落在茶几上。
上药的过程太埋汰,林殊愈发觉得尴尬,轻咳一声,扭紧药膏的盖子。
为了掩饰尴尬,林殊又冷着声音问:“烫伤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藏起来?”
秦渝池愣了愣,抽了张纸巾,擦干净食指以外以及茶几上的药膏。
“抱歉。”秦渝池有些无措,垂着视线说。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林殊心里烦躁,又慌又气,既有种梦里蝴蝶的空幻恐慌感,又被秦渝池莫名的道歉惹得想发脾气。
不过这气很快就消了,变成空虚的无力感。
林殊觉得他恋爱时实在失败,没一点成熟风范,他以前搞不懂秦渝池喜欢什么,现在也看不透秦渝池在想什么。
林殊忽然觉得疲乏,站起身朝楼梯处走,“时间晚了,路上有霜,开车下山不安全。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留在这里休息,二楼有客房。”
秦渝池跟着站起身,望着林殊远去的背影,很快从那细瘦的身躯里感受到疲倦和丧气。
心口发痛,还有些慌。
秦渝池直觉他再不说点什么,他就会变成梦里那种冷暴力的变态,让林殊更伤心。
“我不是故意的!”秦渝池下意识喊出声,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习惯了!只要屏气忍一分钟就能好。”
屏气忍痛?
林殊根本不知道秦渝池有这种习惯,非常惊愕,脚步停在楼梯口。
“为什么要屏气?”林殊转过头,直直盯着秦渝池。
秦渝池沉默一瞬,在林殊盛气凌人的视线里松了口,“因为这样能让我冷静。”
林殊明显不解,秦渝池想了想,举例解释,“就像......在阁沙梅岛时一样,我把凛意远摁在水里,是想让他冷静一点,不是想让他死。”
“难道你冷静就能不痛了吗?”林殊更是惊愕,实在不理解秦渝池这套说辞的逻辑。
秦渝池点点头,颇有耐心地解释:“痛觉只是一种负面的心理冲动,只要埋在洗手池里,屏气几次,冷静之后就不会痛了。”
痛觉是一种心理冲动?!
林殊头一次听见这么荒谬的说辞,瞪着眼睛问:“谁告诉你痛是心理冲动的?!”
“我父......亲。”秦渝池不理解林殊为什么惊愕,声音愈发小。
埋在洗手池里冷静。
埋在洗手池里......
怪不得秦渝池以前总是待在浴室里,还把门锁上。
他以为秦渝池是在躲避他,所以才在浴室里听歌放松,他为此发了许多次脾气。别的习惯秦渝池终归会改,就是这一点从来不改。
心头的恐慌感更甚。
林殊握紧楼梯扶手,保持着声音不抖,“除了痛,你还有什么时候会这样做?”
“我......”怕林殊是在担心自己,秦渝池说,“只是有负面情绪时会这样,林先生,我不常这样做,您别担心。”
林殊咬紧牙关一瞬,像是知道答案一般问:“那你在冷静时,会听歌吗?”
秦渝池微微瞪大眼睛,惊讶地问:“您怎么......”
“知道”一词还没说出口,林殊就打断着问:“听什么歌?告诉我!”
“《氧气》。”
林殊得到答案时,心口忽然静了,不慌也不惊骇,像是在法庭上被宣告罪行的罪犯,坦然地认罪了。
秦渝池不是爱听《氧气》。
秦渝池躲在浴室里,也不是在听歌放松,而是在屏气压抑痛苦。
秦渝池不会说痛,不会表达负面情绪,所以才像个木头一样屏气,而《氧气》是痛苦到过的证据,除了秦渝池自己,谁人都听不懂。
他曾经还抱怨秦渝池太爱这首歌,怎么何种时候都在听,他都快听吐了。
他甚至把这首歌设置成秦渝池专属的来电铃声,做个加害者并且耀武扬威。
他......怎么敢的?
林殊不自觉摇摇头,讽刺地笑了笑,笑自己真的是个没人性的坏种,自顾自往楼上走,摇摇晃晃。
“小心!”林殊脚步不稳,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秦渝池赶紧上前,撑住林殊的背。
背上传来秦渝池掌心的热度,热意将林殊从失神中稍稍扯了回来。
“没事,”林殊长呼一口气,“浴室里有卸妆用品,你早点休息,别累着。”
说完,林殊握着扶手撑力,缓慢地往三楼走。
“林先生,晚安。”秦渝池似是感受到他的疲乏,语气有些小心。
林殊勉强勾起笑,朝秦渝池挥挥手,“晚安,你好好休息。”
怕林殊摔倒,秦渝池护着送到三楼,又下楼将蛋糕放进冰箱里,才又返回二楼,挑了向阳的那间客房。
二楼的设置和他梦中一样,两间客房,一间书房,小浴室和露台,以及健身房。
秦渝池没有直接去客房,而是先去了浴室,观察置物架上的洗漱用品是否开过封。
每一件卸妆和护肤用品都是新的,未开过封,全是他常用的品牌,甚至还有一个国外的小众精华。
秦渝池拆开包装,又一次确信,林殊应该和他一样,确实会梦到那些梦,不然不可能知道这个品牌。
看来那个叫盛景的生活助理没有碰过这些东西。
秦渝池不自觉勾起嘴角,怕吵着林殊,轻手轻脚冲了个澡,带着笑意沉入梦中。
楼下的秦渝池在温柔乡里格外快活。
而楼上的林殊做了许多噩梦,时醒时睡,极度不安,一会儿梦到秦渝池口吐鲜血,一会儿梦到秦渝池发疯,红着眼砸窗户。
身上发了一晚上的冷汗,清晨来临时,林殊的嗓子发了炎,每吞咽一次口水,就痛得像是有刀在刮。
嗡——
床头的手机震了震。
林殊晕晕乎乎,感觉身体脱力,只得缓慢地爬起身,摸到手机接听语音,“喂?怎么了?”
“林先生,您起床了吗?我做了早餐。”秦渝池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秦渝池给他做早餐......?
林殊恍惚一瞬,抹掉头上的冷汗,这才想起他重生了,秦渝池还没有被他强制迫害。
昨日得知惊骇的真相,林殊的情绪差点被击溃。
好在睡醒之后,林殊心头的恐慌感消去了些,理智堪堪上线。
冷静。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不会再做那些错事。
林殊不停地深呼吸,平复情绪,趿上拖鞋,脚步虚浮地往楼下走。
秦渝池穿了件浴袍,神采奕奕地站在餐桌边。
餐桌上的早餐也不复杂,林殊的是一杯焦糖拿铁和三明治,秦渝池的是黑咖啡和美式炒蛋。
林殊淡笑着坐下身,端起拿铁往嘴里送。
按理说,他很喜欢甜的东西,但当拿铁入了喉,嗓子更疼了,林殊竟然想泛呕。
林殊喝了两口,忍住恶心感,问秦渝池,“你今天有什么安排?要跑行程吗?”
“没有工作,不过,我过会儿要去一趟B大。希沫在实验室里跑数据,熬了一晚上,我去学校接她,顺便回家一趟。”秦渝池回答说。
除夕夜还要留在实验室?这导师未免太没有人性。
林殊撇撇嘴,拿起三明治,缓慢地嚼,无滋无味。嚼着嚼着,一只冰凉的掌捂在额头上,林殊还有些恍惚。
“林先生,您发烧了!”秦渝池收回手,捂捂自己的额头试温。
发烧?!
他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发烧?
那种对宿命无力的恐慌感又来了,林殊摇头否认:“你搞错了,我没有发烧。”
秦渝池微蹙起眉,对林殊的否认非常不解,走到架子边,把医药箱里的体温枪拿出来。
趁林殊不备,秦渝池将体温枪放在林殊额头,轻轻摁测温键。
39.5摄氏度。
秦渝池被这体温吓了一跳,赶紧把体温枪上的拿给林殊看,“您真的发烧了!快起来,我送您去医院。”
时间仿佛出了错,眼前的画面和过去发生过的事开始重叠。
“你去接希沫。”林殊紧紧拉住椅背,企图和椅子融为一体,冷声说,“发个烧算什么?我不是需要人照顾的菟丝花,我根本不怕!”
发烧生病和菟丝花有什么关系?
秦渝池怀疑林殊被高温烧晕了,也不和病患多辩驳,更不掰林殊的手,直接连人带椅,全部举起来。
刚走两步,林殊又不安分,从椅子上跳下来,想往别处跑,但双腿发软,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林先生,我去拿外套,您乖乖坐着别动,好不好?”秦渝池将林殊捞起来,放到椅子上,哄小孩似的说。
“我不去医院,你先去接希沫。”林殊依旧固执地否认,因为高烧而呼吸不畅,还喘着气。
林殊明显不对劲。
秦渝池微叹口气,蹲下身,平视林殊,温着声音解释:
“林先生,您去医院和我接希沫不冲突。我先开车到实验室,再将您送去B大医学院,这两个地方在同一条路上,一前一后,是顺路的。”
不冲突?
他发烧去医院和接秦希沫不冲突?
林殊忽然不闹了,安静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如果不冲突,那时秦渝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解释?
林殊是知道答案的。
因为他那时是低烧,根本用不着去医院,他只是找个理由耍横,强硬地让秦渝池留下,如果秦渝池不遵从,他就拿别人作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