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不止一处残废,他的眼睛瞎了一只,双手的指甲被完全剥离,双腿只怕……”
“哦。”
“另外,他的金丹被融了,此生再也无法修道。”
“哦。”
“哦?!”积攒了许久的怒气,终于还是爆发了,云宗主紧紧攥着拳头,沉声道,“阿昭昏迷不醒时,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
“嗯。”
江暮阳特别心地善良地换了个语气词,神色冷漠,漫不经心,显得很慵懒。
提起云昭,已经无法引起他的任何情绪起伏了。
“江暮阳,你对我们阿昭就真的……真的没有任何感情了?”顿了顿,云宗主的语气越发阴沉,“你想要什么?”
“此话怎讲?”
“谈条件,江公子请讲,只要我能做到。”云宗主深呼口气,缓缓道,“不需要江公子做太多的事,你只须去见阿昭一面,告诉他,你原谅他了,以后你们还是朋友,让他静心养伤便足够了。”
江暮阳道:“可我不能撒谎的呀。”
“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他,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云昭和大师兄的性质可不同,大师兄就是表面和事佬,实际上搅泥棍,对江暮阳做的最恶的一件事,就是最后刺了他一剑。
江暮阳没想放过林语声,但不会对他下死手,本想一剑还一剑,但那货居然剖了根灵脉给他,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似乎比起回刺林语声一剑,剖灵脉更痛。这个还有待江暮阳思考。
但云昭就不同了,他对江暮阳造成的伤害是多重的,而且是并发性的。
江暮阳如果原谅了云昭,就是对前世自己的背叛。
云宗主额上青筋直跳:“那你此前,还假扮云风欺骗我母亲,这又怎么说?”
“是啊,所以我一直以来都特别愧疚呢,简直就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寝,终日活在愧疚当中,每个午夜梦回时,我都在反思自己,为什么要这般卑鄙无耻,连丧子的老妇人都骗。”
顿了顿,江暮阳微笑着问:“你说对吧,云宗主?”
连自己老母亲都骗的云宗主:“……”
江暮阳眨巴眨巴眼睛,毅然决然地道,“那我现在就去向老夫人赔罪好了,欺骗老人家会遭雷劈的。我不想干了!”
语罢,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要离开。
“江公子,且慢!”
云宗主赶紧冲上去阻拦,这事可不能乱来的,现在他母亲依旧坚持认为,江暮阳就是云风。
如今眼看着母亲就要油尽灯枯了,为人子女,云宗主不忍心再让母亲难过。
哪怕多让母亲开心一刻,也是好的。
可问题是云昭……
云宗主神色迟疑,他不是没想过,从长胤真人那里入手,由真人亲自出面游说,江暮阳身为徒弟,怎有推辞不肯的道理?
哪知长胤真人却答复他,一切由江暮阳自己做主。
便把云宗主的话堵死了,他心头烦闷,一边是积郁成疾,风烛残年的母亲。
一边是残废至此,狼狈不堪的亲侄儿。二人所求之人,还偏偏都是江暮阳。
以至于云宗主纵然心头有气,也只能按捺再按捺,隐忍再隐忍。
深呼口气,云宗主正要再开口,一个门生神色匆匆地赶来,贴着他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云宗主的神情骤变。
都来不及再请求江暮阳,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江暮阳正好落了个清闲。
他有良心,但不多。
临走之前,他还是很好心肠地去探望云老夫人。他一向知道怎么讨人喜欢,哄得云老夫人心花怒放。
江暮阳还吃了好些云老夫人亲手做的糕点,喊娘喊得无比亲热,无比娴熟。
一坐就坐了小半日,还顺便在云老夫人那里吃了顿午饭。
之后琢磨着是时候提出离开剑宗的事了,江暮阳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母亲,因为受不得刺激,而憾然离世。
江暮阳琢磨着用词道:“阿娘,事情是这样的,清清嫁过来也有几日了,按照人间的习俗,应该回门了。我打算带着清清回苍穹看看,顺便寻些好山好水的去处,陪清清散散心。”
“可能……可能要在外待个……三、五……”在云老夫人满脸的慈爱之下,他的嗓子咽了咽,又道,“一两个月便足够了。”
他原本是想说三、五年的。他认为就云老夫人这身子骨,应该也活不了那么久的。
不过是给一个念想罢了。
结果却鬼使神差地说成了一两个月,江暮阳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突然是怎么了。
“好,想去便去,在外不比家里,阿娘早就猜到你们要出去游玩,遂提前给你们准备了些东西,也许用得上。”
云老夫人取下手指上戴的戒指,放入了江暮阳的掌心。
江暮阳定睛一看,这是个外观很朴实无华,甚至有些平平无奇的戒指,但他知道,这戒指和云宗主之前送给他的空间戒指相同。里面必定存放了很多法器,灵丹妙药,功法秘籍之类的宝物。
但绝对比云宗主送他的空间戒指,要珍贵上百倍。
果不其然,云老夫人满脸慈爱地解释:“这里面存放的,都是阿娘从前的嫁妆,以及这些年为你积攒的东西。”
“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你在外面,再建一个剑宗了。”
江暮阳:“……”
这……这还叫不多?!
第98章 阳阳带着裴清私奔啦
这还叫不多?这还不多?!
都能再建一个剑宗了!
要知道剑宗可是整个修真界, 最财大气粗的宗门,底下要养活成百上千个依附的小家族!
受剑宗掌控的地界, 可能要占整个修真界的三分之一。
如此贵重的东西, 江暮阳如何敢收?他还没丧心病狂到骗老人家钱财的地步,赶紧半哄半劝,让云老夫人将戒指收回去。
可云老夫人这次却异常的坚持, 语气也非常坚定, 根本不容置喙。
“这本就该属于你,权当是阿娘祝你和裴清白头偕老的贺礼。”云老夫人把江暮阳的手指合拢, 轻轻拍了拍,温声细语地说,“你最听话了, 收着吧。”
“阿娘,我真不能要, 二哥要是知道,肯定会埋怨阿娘把什么好东西都给我的。”江暮阳半真半假地娇嗔道,跟孩子撒娇似的,“好阿娘, 快别为难孩儿了。”
云老夫人坚持道:“这是为娘送给你和裴清的, 谁都没有资格动。”
“你听话, 收着吧……为娘老了, 日后恐不能时时护在你身边,为你伸张正义……孩子, 你总是最听话,最乖巧, 也最心地善良的……从前是, 现在依旧是如此。”
云老夫人的语气开始哽咽了, 抬手抚摸着江暮阳的脸,怎么都摸不够似的。
她知道自己快要油尽灯枯了,但不想临死前还拖累着孩子。
她不忍心将真相说出来,她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才认回母亲,很快又要失去母亲。
江暮阳愣了愣,突然觉得云老夫人掌心的温热,让他莫名觉得温暖又熟悉。
他也突然之间,就察觉到了什么,心脏闷得难受。
可能是想到自己的家人了,他的母亲那样温柔善良,应该也承受不了丧子之痛。
江暮阳希望,他在云老夫人身上积攒的所有福报,都能报答在自己母亲身上。
希望也有人能像他宽慰云老夫人一样,去宽慰他的母亲。
“阿娘,那我不走了,我再陪您几日。”江暮阳听见自己是这么说的,鬼使神差就说出口了。
“不,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为娘不会有事的,你尽管放心去做你认为是对的事情,娘永远都支持你,相信你。”
不管任何人说她的小儿子不好,她也绝对不会相信。
这是她毕生最出色的杰作,也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她是当母亲的人,在这个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她打心底里深爱着这个孩子,如果上苍注定要折磨她的孩子,那就折磨她吧。她已经老了,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不怕再吃苦受罪。
如果天道要诛,那就让她代替她的孩子去死。
“收下吧,孩子,你若不收,为娘即便是死,也难以瞑目。”
江暮阳一听,赶紧又宽慰了她几句,为了不刺激到老年人脆弱的脑神经,他决定暂且把东西收了。
正暗想着,什么东西能收,什么不能收,他还是有底线的。
回头再还给云宗主便是了。哪知云老夫人似看破了他的心思,竟然又开口道:“你若是把东西还了回来,那么,为娘就真的死不瞑目。”
——
一直到云老夫人喝完药睡下,江暮阳才小心翼翼地起身离开。
正值午后,外头的阳光大好。
他突然很想裴清,快步离开湖心小阁,才走出没几步,迎面就遇见了裴清。
裴清似乎也在寻他,并且在周围等了许久,一见他过来了,眼神就亮了起来,快步走了上前。特别自然无比地伸手去握江暮阳的手。
并且还问了句:“阳阳,你吃饭了吗?我去拿东西给你吃。”
真是好不知羞耻的裴清,这还是大白天呢,一上来就握他的手。
江暮阳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又觉得好笑。他清咳一声,特别好心地提醒:“大胆裴清,现在是白天,这里可是剑宗,朗朗乾坤之下,怎么能上来就抓男人的手呢?”
几句话成功让裴清红了脸皮,下意识就收回了手,可是很快,裴清又握上了江暮阳的手,语气无比坚定道:“不怕!”
“不怕什么?不怕别人知道你喜欢我?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嘲笑你是个断袖?”顿了顿,江暮阳凑近裴清的耳畔,笑眯眯地问,“裴清,你就这么喜欢我呀?喜欢到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顾了?”
裴清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可我就是喜欢你。”
江暮阳听了,顿时心情大好。
左右环顾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主动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一般,擦过了裴清的唇。
都不等裴清反应过来,江暮阳就立马撤回了,他道:“今天你说话中听,让我心情好,这是给你的奖励。”
裴清忍不住舔|舐着唇瓣,留恋着江暮阳的温度。
“走吧,回去收拾东西,我们也要离开剑宗了。”
傍晚时,云宗主没有过来,据说是被云老夫人绊住了腿脚,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
应当就是故意放他们离开罢。
江暮阳边啃苹果边监督裴清收拾东西,等差不多收拾好了,又解了腰带做了一次。
但鉴于时间紧迫,他们要在天黑之前离开剑宗,遂地点挑在了紫檀木的椅子上。
倒霉催的是,椅面太凉太滑,也太硌人了。
好在裴清的活儿进步了一点点,伺候着江暮阳的后边,还不忘记怜爱他的前面。
这点让江暮阳颇为满意。
完事儿之后,稍作整理,便要离开剑宗这个是非之地。
谁曾想,包袱都没提起来呢,一个门生就过来敲门,说是给少主送信来。
江暮阳实在懒得多看,随手就丢在了桌面上,然后就拉着裴清踏着落日余晖,离开了剑宗。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云昭穿着戏服,精心打扮了一番,戴上金光灿灿的太阳纹路的面|具,坐在轮椅上,等了他足足一夜。
也唱了足足一夜的戏。
一直唱到嗓子沙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为止。
他的眼神涣散,神情恍惚,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在等江暮阳过来见他一面,从天亮一直等到了天黑。
一直到天都亮了,才想起来让人推他去寻江暮阳。
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他用自己的鲜血,一笔一划写出的血书,还纹丝不动地放在了桌面上。
江暮阳甚至懒得拆开看,根本不关心信上的内容,也不关心这是不是云昭的绝笔。
态度冷淡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云昭终于明白,他和江暮阳此生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江暮阳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以前,他是云,江暮阳是他脚边的泥,所谓云泥之别。
现如今骤然乾坤颠倒,他再也无法直视江暮阳的光芒了。
他忍不住悲从中来,哭得撕心裂肺,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江暮阳正以一个常人绝对无法办到的姿势,斜躺在了马背上。
这匹马生得巨丑无比,是那种丑到让人一眼望过去,就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江暮阳当时一眼就相中了,觉得这丑马生得真是与众不同,并以一百灵石的价格,买下了这匹丑马。
和裴清结伴同行。一路上斜躺在马背上,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半个苹果吃。
另外半个被他塞到了马嘴里。原本他是要塞给裴清吃的,结果裴清说不吃,江暮阳只好喂给马吃了,谁曾想裴清还因此不高兴了,一路上也不说半个字。
还真是小心眼。
江暮阳吃干净最后一口苹果,然后瞥了一眼裴清,姿态慵懒地指责他:“给你吃,你不吃,那我给马吃了,你又不高兴……你心眼真小。”真贱。
裴清在前面牵马,没有理会。
“你怎么回事啊,裴清?不就半个苹果没吃着?这么大人了,还跟马儿一般见识?”
裴清闷闷道:“那是你咬过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