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阳一边翻身下床, 穿戴衣衫, 一边暗暗宽慰自己, 算了算了, 夫不嫌妻丑,看在裴清昨晚长了嘴的份上, 就原谅他一次好了。
但转念想起昨夜死凤凰闯入他的房中,又是掉眼泪, 又是捂他眼睛的恶行, 江暮阳就火大。
穿戴齐整之后, 抓过昨晚用过的长剑——看着上面斑驳的白痕,忍不住又老脸一红……
江暮阳赶紧抓过帷幔,随意擦拭了几下,这才拿着剑,气势汹汹破门而出。
他是连一刻都不能等了!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该死的凤凰,最近真是给他好脸色了,竟然敢夜闯他的房间!
简直岂有此理!
不对,等等!
江暮阳突然想起,昨夜事后,他浑身疲|软得厉害,都顾不得清理身子,就直接睡下了。
凤凰该不会看见什么了罢?
不过,一早醒来,他身上的被子盖得很严实。
江暮阳越想越气,狠狠磨了磨后槽牙,今天他要是不一剑斩了这只不知廉耻的凤凰,他就不姓江!
哪知房门才一推开,迎面一团东西飞了过来,江暮阳一愣,下意识一剑要劈过去。
耳边骤然响起了大师兄的声音:“住手!”
江暮阳手下一顿,寻思直接劈,可能就劈死了,也没看清是个什么玩意儿,万一不能劈呢,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一大清早就溅满身血,这不晦气吗?
所以,他没有用剑劈,而是飞起一脚,将飞扑向他的东西,踹出老远。
江暮阳特别风度翩翩地一甩长袍,傲然无比地呵斥:“这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东西……不对,这是东西……也不对,暮阳,这是你二师兄啊,你怎么能用脚踹他呢?”
林语声姗姗来迟,追着被踹飞的凤凰跑,老妈子一样,将摔跌在地,四爪朝天的凤凰抱在怀里。
满脸心疼地给他拍灰,苦口婆心地道:“你说说你,都伤成这样,被打回原形了,还不老实点?师尊此前费尽心力为你疗伤,你怎么就不能懂点事儿?”
怀里的凤凰看起来病恹恹的,鸟嘴上还沾着血。
江暮阳这才看清,原来刚刚飞扑向自己的,不是什么东西。
正是那只该死的臭凤凰。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又磨了磨后槽牙,很不道德地笑了。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情,他最喜欢干了。
江暮阳提着剑缓步逼近。
“怎么说你都不听是吧,师尊说的话,你也不听,昨夜你又高烧不退,我守了你整整一晚上,你即便不心疼师兄,总该顾念着一直为你疗伤的师尊吧?”
大师兄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老妈子一样地劝,“这次带你回山,是师尊的意思,你别再胡闹了,否则我也护不住你。”
江暮阳脚下一顿,满脸震惊地问:“什么?他昨晚发了一晚上的高烧?你守了他整整一夜?!”
“是啊,我守了他一整夜,没敢合过眼,生怕他乱走动。”
林语声苦笑着道,要不是他一直紧紧盯着凤凰,指不定凤凰早就飞江暮阳这儿了。
师尊的意思是,两个师弟最近也累,横竖没什么要紧事,就不必他们出来相送。
谁曾想,凤凰趁他不注意,偷偷溜了,还一头往江暮阳怀里扎,结果没沾到江暮阳半分,还挨了一脚。
不过,难得江暮阳居然这般关心他二师兄,林语声误以为是自己此前的劝说有用,顿时面露欣慰地点了点头,他道:“暮阳,师兄就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这些年真没白疼你!”
江暮阳:“……”
他不甚相信,忍不住又问:“你确定,你守了他整整一夜?是……整整一夜没合眼?!”
“那还有假?”林语声微微一笑,“大师兄虽然不中用,但何时撒谎骗过你?”
江暮阳:“……”
想不到大师兄为人竟然这般清醒,还颇有自知之明。
不过也是,据他对大师兄的了解,这货确实不会撒谎。
应当也没有理由袒护陆晋元。
毕竟陆晋元不会傻到跟大师兄说,他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去江暮阳的房里发疯了。
那倘若不是陆晋元,昨夜那个眼泪滴落至他的手背,还捂他眼睛的人,又会是谁?
江暮阳收回了剑,捏着下巴沉思,第一个排除裴清。
裴清那货没这么有情调。
第二个排除云昭,那个大聪明现在只怕连床都下不来,走路只怕需要爬的。
那又会是谁呢?
江暮阳歪了歪头,静静打量着林语声的脸。
林语声愣了愣,抬手抚摸自己的面颊,疑惑地问:“怎么了,暮阳?大师兄脸上是有脏东西吗?”
“没事,我就是看你脸色不甚好。”
“无妨,晋元伤重,我心里急,又无能为力,此次随师尊回山,不知多久才能再与你相见。我知你还有要事要做,不便劝你归山……但师兄还是得劝你归山,苍穹毕竟是你的家啊,暮阳。”
“……”
话锋转了,但没有完全转。
江暮阳牵了牵唇角,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但他的舌尖是苦涩的。
家这个字,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也太沉重了,是他穷其一生,都无法追寻到的云巅。
从前苍穹确实是他的家,但现在不是了。
他的心是自由的,修真者四海为家,以后和裴清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他们的家。
真要是哪一天老到走不动了,他们会寻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头,归隐山林,再也不问凡尘俗世。
“暮阳,我话已至此,听不听在你。”林语声长叹口气,右掌一翻,一颗通体淡蓝色的珠子,浮现在了掌心,他有些羞赧地笑道,“暮阳,你知道的,大师兄的修为并不算高,灵力也较为平庸,但我想,你和锦衣出门在外,前途福祸难料,很多地方都需要灵力。”
“这是我剖了一根灵脉,所凝聚而成的珠子,你佩戴在身上,若遇灵力不济之时,就把珠子吞下去,也能助你一臂之力。”顿了顿,他抿了抿唇,笑容渐渐消失,神情也凝重起来,“当然,师兄还是希望,你永远都用不到。”
“……”
江暮阳沉默良久。
灵脉是何等重要的东西,对修真者来说,何其宝贵。
虽不同于金丹那样在修真者体内独一无二,但对于修真者来说,灵脉其实就是通往大脑的四根血管。
只不过这里是修真界,遂将这四根最重要的血管,称之为灵脉。
普通人断了一根灵脉,随时都可能死亡,修真者体质异于常人,虽不至于死,但终究有所缺失。
“暮阳,你是嫌弃大师兄的灵力弱吗?”林语声半开玩笑地道,“我就是担心你会嫌弃,所以才剖了一根灵脉……早知如此,就剖两根了……”
江暮阳狠狠抿了一下嘴唇,他突然就明白了,如果他接受了大师兄的这根灵脉,也就意味着,他将要放下前世对大师兄的埋怨。
但,他真的能放下么?
最后送他上西天的那三剑,也有大师兄的一剑,前世种种,依旧历历在目。
江暮阳没有接,神情显得讥诮且嘲弄,看起来是很嫌弃的样子。
“暮阳,以后师兄会给你更好的东西,会将从前亏欠你的,一一弥补回来。”林语声的神色很落寞,“这次下山,我们都经历了很多,当时与魔尊一战,你冲锋在前,浑身浴血,我几度以为,你要战死了。”
“我到那时才知道,我是多么害怕失去你。有时候,我真的很恨自己,身为大师兄居然没能保护好你,还要你反过来保护我们。”
林语声自嘲地笑了笑,但他的目光却很坚定:“这次回山,我要随师尊闭关,定要在修为上,更近一层楼,如此,下次再遇敌之时,便能保护你了。”
江暮阳觉得这很悬,大师兄的资质单看还可以,哪怕放在弟子堆里,也是脱颖而出的。
但他很不幸运,遇见的都是修真天才,前有凤凰本体的陆晋元,主角光环加身的裴锦衣,后有菩提三叶花附体的江暮阳。
对敌还都是魔尊这样的人物,当然显得力不从心了,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但江暮阳还没有恶毒到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反正不管林语声怎么修,这辈子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见江暮阳久久没有伸手接过珠子,林语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将珠子往他手里塞。
“暮阳,大师兄都要回山闭关了,不知道下次相见是什么时候……你就权当宽慰师兄的心,别让师兄闭关时,还因挂念着你而走火入魔。”
江暮阳笑道:“怎么连走火入魔都要怪我?那你这么说的话,这东西我更不能收了。”
他又把珠子推了回去。从前,他需要的时候,大师兄不给。
现在,他不再需要了。
从前,他天真热忱,现如今心冷似铁。
错过他,是这些人的遗憾,而不会是江暮阳的。
第97章 凤凰衔金羽送阳阳
林语声确实觉得好遗憾。
明明他们从前是那样的亲密, 同骨肉至亲的兄弟也不差什么。
江暮阳小时候是那样喜欢亲近他,信赖他。
可不过短短数月, 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也始终不明白, 到底怎么做,才能跟江暮阳重修旧好。
如果知道的话,他一定会照做。
气氛突然变得死寂。
就在江暮阳打算潇洒地挥一挥手, 把他们撵滚蛋时。
凤凰突然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脊背, 在林语声震惊的目光中,他连皮带血, 拽下了一根新长出来的金羽。
用染血的嘴,叼至了江暮阳的面前。濡湿的瞳孔中,光芒闪烁。
林语声:“……”
江暮阳:“……”
凤凰执意要把金羽送给他, 还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江暮阳道:“他重伤以来,一直高烧不退?”
林语声点了点头。
“那意识清醒么?”
林语声摇了摇头。
“回头让师尊给他看看脑子吧, ”江暮阳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这里不正常的。”
林语声苦笑:“他以前确实不这样……”
但不管怎么说,从前那么骄傲不可一世的陆晋元,终于肯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口衔最漂亮的金羽, 送到了江暮阳的手边。
江暮阳笑了, 他笑得特别开心。
在凤凰惊喜的目光中, 抬手捏起了金羽,然后……就好像掷飞镖一样, 往远处一掷,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血色抛物线。
“好了, 你们可以走了。”江暮阳拍了拍手, 笑眯眯地道, “既然师尊不想让我送,那我就去吃饭了。好走,不送啊。”
林语声:“……”
凤凰:“……”
——
鉴于昨夜认错媳妇儿的惨案,江暮阳实在没脸出去相送。
才吃了早饭,云宗主就过来堵他的路。
几日不见,云宗主看起来沧桑了许多,面色也挺难看的,感觉好像祖坟都被人扒了。
但对江暮阳说话,依旧比较客气有礼,还客套地问道:“江公子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江暮阳:“无碍。”这拐弯抹角拐得还挺远。
“最近未能抽身款待,不知门中弟子可有怠慢?”
江暮阳上下嘴皮子一碰,本来想说“他们不敢”,但觉得这样显得自己特别狂妄。
他不是那等狂妄之徒,做人还是比较谦逊的。
所以他道:“你说呢?”
结果他这么一反问,云宗主似乎有些震惊,狠狠蹙了一下眉头,好久才道:“那真是怠慢了贵客,是云某御下不严。”
江暮阳挺客气道:“无妨,反正我今日也要离开剑宗了。”离开之前,还不忘记吃顿早饭。
身为剑宗的长老,他早上一顿饭是可以吃八个菜的,三荤三素,一汤一糕。
可跟在裴清身边,一顿就四个菜,为了爱,他放弃了太多!
裴清要是以后敢对他不好,真他娘就是丧尽天良!
“哦?这般急的?”云宗主诧异道,“不在此地多玩几日?我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江暮阳挑了挑眉,估摸着云宗主是有求而来,但是,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想为裴清解除诅咒。
否则裴清的手滑,不知道还要滑多少次,那实在太疼了。
所以,江暮阳说话也比较直白:“真要想尽一尽地主之谊,早就尽了,等不到现在。”
云宗主:“……”以前那个说话委婉动听的江暮阳哪儿去了?
“我知道你想求什么,但很抱歉,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去做。”江暮阳开门见山道,“我不想再继续耽搁了。”
云宗主道:“阿昭伤成了那样,你难道不知?”
“我知道啊,可……”江暮阳有些好笑,“关我何事?”管他屁事!他和云昭现在是两条道上的人。
他不去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就算他有点良知了。怎么着,又不是他害云昭受伤的,现在云宗主这个意思是责怪他没有同情心了?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江暮阳的同情心不会浪费在这种地方。
江暮阳又故作惊诧地问:“难道,在剑宗担任长老,就能随意插手云家的家事了?”
这当然是不行的,云宗主的眉心狠狠蹙着,觉得江暮阳在打太极,他按捺着脾气,又道:“阿昭残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