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且只有一个。
江暮阳一瞬间如鲠在喉,艰难万状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名字。
裴清。
“裴清!”
江暮阳终于喊出了口,语气急切,一声比一声凄厉高亢。
“裴清!你在哪儿?”
“裴清!你理一理我!”
“裴清!”
他心急如焚,明白裴清一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承受着反替符带来的痛苦。
腰间蓦然一紧,一根白绫从天而降,牢牢地系在了江暮阳的腰间,阻止了他继续下坠。
他整个人被提在半空中,好像风筝一样,狂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江暮阳顺势仰头望去,好大一滴滚热的液体,滴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滴在了他的脸上。
他先是一愣,随即抬手一抹,指尖染上了一抹鲜红。
是血!
是裴清的血!
江暮阳的瞳孔剧烈地颤动,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心急如焚。
好像孩子一样,开始惊慌失措起来,连脸色都微微发白了。
更多的鲜血,顺着白绫滚落下来,很快就将整条白绫都染红了。
稍微用力攥一攥,立马能捏出大量的鲜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染血的白绫才颤了起来,自上一股很大的力道,一瞬将江暮阳整个人拽了上去。
江暮阳只觉得腰间一紧,身子穿透密布的乌云,以及浓郁的血雾,最终,被一双有力的双臂抱住了。
“不怕,我没事。”
裴清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微微笑着,深邃温柔的目光,好似要将人活活浸死在里面。
温热的手掌,紧紧贴着江暮阳的后腰,一片惊人的滚热。
“我们还没洞房花烛呢,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江暮阳在看见裴清后,才稍微松了口气,说话跟连珠炮一样:“反替符是你用的,对不对?你肯定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一边说,他还一边对着裴清上下其手,想看看裴清身上有没有什么血窟窿,有没有缺零部件。
裴清摇了摇头,然后用颇为耐人寻味的神色,低声道:“回去再摸。”
“不行!现在就得摸!不摸一摸,我不放心的!”
江暮阳语气无比坚定,两手胡乱摸索着裴清的胸口,还有继续往下摸索的趋势。
“又不是没摸过!害什么臊的?手别挡,拿开!让我好好摸摸!”
直到听见一声清咳,他才愣了愣,抬眸一瞥,就见他们的师尊,长胤真人正踏空立在不远处,面露诧异地凝望着他们。
江暮阳:“……”
他好像触电一样,瞬间就从裴清的怀里跳了出来。
只觉得浑身都臊得厉害,血气一直往上翻涌,不一会儿就面红耳赤的,连头都不敢抬了。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江暮阳还掩耳盗铃一般,挠着脖子说:“你没事就好,我刚才只是一时情急……”
“我不是想摸你,我只是关心你……同门师兄弟之间的关心!”江暮阳一口咬定,他们之间特别清白,没有所谓的断袖之癖,还声称,“这很正常!”
裴清:“嗯。”
长胤真人:“……”他暗暗叹了口气,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从前,江暮阳年少的时候,情窦初开对陆晋元心生好感,他就说过的,只要江暮阳喜欢,断袖之癖也未尝不可。
修真界确实对断袖之癖,龙阳之好,颇为微词,很多人也对此嗤之以鼻。
但苍穹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山中弟子一定要斩断七情六欲,清心寡欲。
也没有门规约束男弟子,不能喜欢男人。
历代苍穹的宗主,确实有过惩处门中断袖了的弟子。多是废了修为,驱逐出师门,永世不得再踏进山门半步。
不过长胤真人还算是比较开明的,不会以此为荣,同样也不会以此为耻。
现如今,这种想法也不曾改。
长胤真人的目光,短暂性地落在了江暮阳的身上,而后便渐渐移开了。
神色淡然,与往常没什么区别,好似根本就没有发现两个徒弟之间的私情。
又或许像是根本不在意两个徒弟之间,到底清不清白。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宽袖之下,十指收拢,紧攥成拳,每一根手指都几乎要生生捏碎掉。
两条手臂都在隐隐发颤。
长胤真人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闷胀得难受。
这股无名之火,又不能对徒弟们发作,只能冲向魔尊泄愤了。
以指化剑,嗖的一声,破开了云层,周围短暂性的亮如白昼。
便见半空中,那两天巨龙互相吞噬,呈现出龙吞龙的怪象。
玄龙死死咬住魔尊的尾巴不放,而魔尊则大口大口,啃咬着玄龙的脖颈,以及身上的皮肉,再毫不犹豫地吞吃入腹。
露出了森森白骨,以及皮肉下,鲜红又有力跳动的筋络。
这种可怕又诡异的场面,饶是江暮阳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胃里也一阵阵的翻涌,几乎恶心得要吐出来了。
“玄龙年纪小!他不是魔尊的对手,再这么下去,他会生生被魔尊吞噬殆尽的!”江暮阳咬牙切齿,语气无比急切,沉声道,“必须阻止魔尊!一旦吞噬了自己的血亲,魔尊的修为只怕要更上一层楼!”
长胤真人和裴清也是如此想的,并且,幻阵已经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了。
只待为在场所有人设下保护结界,便能直接破阵而出。
“锦衣。”长胤真人偏头望向了裴清。
裴清点头道:“师尊,徒儿明白!”
而后一把挟着江暮阳,御剑往后撤退,一手结印,设下保护结界。
之后揽住江暮阳的腰肢,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经掠出数百丈远。耳边的风嗖嗖的,等江暮阳再反应过来时。
耳边连续传来十多声轰鸣声。
周围的气浪,好似火山喷发,阵阵冲撞而来。
又在保护结界的作用下,未曾伤到众人分毫。
江暮阳不放心玄龙,赶紧捏诀,召唤玄龙回来。
灵宠和主人一旦结契,生命便会相连。往往主人的实力越强悍,灵宠也就越厉害。
为了远程助攻玄龙,江暮阳不得已向裴清借点灵力。
裴清道:“好,要多少,你自己来拿。”
江暮阳点头,正要以掌心相贴的方式,借点灵力,谁曾想,裴清已经低下了头。
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就是那么鬼使神差,阴差阳错的。
两个人再度亲吻在了一起。
这么一亲,又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江暮阳既要裴清的灵力,也要尝一尝他的滋味。
浓郁的灵力,在二人周身萦绕盘旋。
蓦然,江暮阳浑身一紧……该死的!裴清把舌头都探过来了!
玄龙那边很快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原本都快要力竭了,此刻突然打了鸡血一样,狠狠一尾巴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正中魔尊的头。
而玄龙也因此,松开了嘴。在气浪的冲击之下,直接倒飞出去。
魔尊被逼得幻回人形,身上血迹斑斑的,他抬手一揩唇角的鲜血,冷冷道:“逆子!连毛都没长全的东西,竟妄想着吞噬本座!简直是痴心妄想!”
而后毫不犹豫,冲着玄龙的方向,狠狠一掌打了过去。
与此同时,岌岌可危的幻阵,终于彻底破了。
长胤真人闪现而来,替玄龙接下了魔尊一掌。
江暮阳见状,下意识伸开双臂,想要接住从半空中坠下的玄龙。
便见玄龙巨大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小,而后,一阵光芒散后,竟化作了人形!
通体黝黑黝黑的。
江暮阳嘴角一抽搐,第一反应以为玄龙是被炸黑的,绝对不是天生就黑。
知道裴清一条白绫将他捞过来之后,江暮阳才发现,玄龙就是个黑皮……
虽然黑,但黑得油亮,匀称,富有光泽……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脖颈和腰背上的皮肉,宛如狗啃一样血肉模糊。
此刻气息奄奄的,江暮阳伸手接了一把,差点没被玄龙当场压死。
看不出来,这家伙化成人形后,居然这么高,这么壮,还如此结实……真死猪烂沉的,差点没扶住。
幸好裴清手疾眼快,从旁扶了一把。
玄龙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幻化成了人形,面色一喜,圆眼望向了江暮阳。
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可见,他就是个哑巴,无论当龙,还是当人,都是个哑巴。
“想不到你幻化成人形,居然是这样的。”江暮阳的面色复杂极了,倒也不是说玄龙生得不好看。
但就是黑,黑得像块炭。
可即便他黑,依旧挡不住逼人的俊美。
尤其一双眼睛,格外灵动传神,明明那么大的块头,却好像孩子一样干净澄澈。
这让江暮阳难免想起了魔尊的父亲,那条不要皮不要脸的老色龙。
“你怎么是这副模样?真丑!”
就连魔尊看了,都感到无比震惊,直呼这不是他的儿子,他偏好肤白貌美的美人,决计瞧不上黑的,他也不黑,怎么生的儿子如此黑?
看着黑成炭的逆子,魔尊又想起了曾经的阴暗记忆,神色也冷了下来。
“你这逆子,今日竟敢认贼作父!当真该死!”魔尊冷冷道,还不忘记顺水推舟,送江暮阳一个好名声,“江暮阳,今日本座不敌,败于你手,待来日,再来相会!”
说完之后,魔尊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残存着的诸多魔人。
只留下了满地残骸,遍地狼藉。
“不怕,没事了,魔尊被打跑了,我先带你下去疗伤。”
江暮阳低声同玄龙道,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再度让玄龙恢复成一条小龙,小心地放入了衣袖中。
再一抬头,一群人就围了上来,言语之间,多是关怀。
江暮阳暂时没空应付他们,只想赶紧带玄龙去疗伤。
这里的残局不需要他们处理,林语声抱着凤凰,火急火燎地冲了过去,着急地道:“师尊!不好了!晋元又受伤了,这回伤得比上回还要重!”
长胤真人脚下一顿,抬眸远远凝望着江暮阳。
可江暮阳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裴清的身上,那满脸的焦急,以及眸中流露出的心疼,几乎没有任何掩饰。
二人互相对望的胶着目光,委实不算清白。
在场的人,只要眼睛不瞎,都从中窥见了情愫。
看来,与江暮阳将魔尊一剑穿胸而过,同样让令世人震惊的是……江暮阳破了裴清的无情道。
没有一个人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
云宗主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了,有条不紊地处理残局,还不忘记让人传唤医师过来,为伤者疗伤。
待再回过神,想询问江暮阳的伤势时,江暮阳已经和裴清离开了。
想来是自行下去疗伤了,云宗主只好让人送些丹药过去。
才一入房门,江暮阳就快手快脚地扒拉裴清的衣服,仔仔细细检查他身上的伤。
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皮,密密麻麻都是血口。但这些都是皮外伤,不算严重。
江暮阳比较担心的是,有没有内伤,五脏六腑是否受损。
裴清抓着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摇头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真的没事么?你可别骗我啊。”
江暮阳有些怀疑,当时情况紧急,刀剑乱绞,罡气冲天,稍有不慎就要被风剑凌迟了。
裴清就算修为比他高一些,但终究是个肉——体凡胎,不可能只是些皮外伤。
保不齐五脏六腑,还有元神都不同程度的受损。
“真的无事。”裴清微微一笑,只不过,他又要陷入沉睡换另一个裴清出来了。
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希望能跟江暮阳圆房。
他们的洞房花烛,裴清不想错过。
“阳阳……”裴清的声线低沉沙哑,语气无比蛊惑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江暮阳:“……”
他差点忘了,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
三拜拜都拜了,就差一个洞房花烛了。
可他突然又想起了反替符,还有藤蔓。
江暮阳一把抓下发间的藤簪,恶狠狠地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裴清佯装迷茫:“什么?”
“藤蔓!反替符!”江暮阳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地道,“把反替符用在藤蔓上!”
卑鄙!真是好卑鄙的小心魔!
怪不得藤蔓一直乱动!
原来是裴清在乱动!
只要一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裴清还用反替符作弄人,江暮阳的脸就越发红润起来。
裴清恍然大悟:“原来,你想这样,也好。”
“……”
“反替符,给你。”裴清二指夹着一张反替符,扬在了江暮阳的眼前,“以后,凡事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江暮阳:“……”
他恨得磨了磨后槽牙,几乎有些气笑不得了。
“谁洞房花烛夜,还用藤蔓?你是不行了吗?还是半身不遂了?”
“行,”裴清轻声道,“两个都想。”
“……”江暮阳恼羞成怒地扬起拳头,“拳头想不想?”
“嘶,疼。”裴清眉头一蹙,面露痛色。
江暮阳那扬起的拳头,慢慢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