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明明洁身自好,善良正直,乐于助人,可最后却沦落成人人喊打的邪门歪道,死得还那样凄惨。
他那时特别喜欢交朋友,所认识的每一个人,他都真心相待。
觉得大家都是朋友,能帮忙的话,就绝对不会推辞,也从不求任何回报。
可也是到了后来,江暮阳才明白,真正把他当朋友的人,基本上没有。
那些人都是喜欢他的脸——不,准确来说,喜欢的是裴清的脸。
他们觉得裴清高洁,像头顶清冷的月亮,却觉得江暮阳低俗,上不了台面。
都欺负江暮阳没有父母,没有手足兄弟,也没有朋友,欺负他是一个连父母都嫌弃抛弃的丧门星。
更欺负他至始至终,都只是裴清的替身。
江暮阳深呼口气,忽然甜甜地冲着裴清笑:“裴师兄真好,都不舍得动我一根手指,我真是太喜欢裴师兄了。”
裴锦衣:“……”
“倘若裴师兄是个女子就好了,我一定会娶师兄的。”
裴锦衣:“……”
“我还会让裴师兄给我生几个大胖小子。”
“……”
江暮阳:“……”
这他妈的,裴清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么?
这都不生气??
要知道,裴清虽然生得俊美,猛然一看,美得男女莫辨,但平生最最最厌恶有人开他这种玩笑。
而且还带有很浓烈的亵玩意味。
这对裴清来说,真正就是侮辱。
可是……裴清不打他,也不生气。
全程神情都很平静,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反而显得江暮阳很无理取闹,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很久之后,江暮阳才缓缓起身,木着脸说:“没意思。”
“确实没意思。”裴锦衣看了眼旁边渐渐冷掉的饭菜,又道,“江师弟,你不饿么?”
“饿。”
现在的气氛极为诡异,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一个只负责喂饭,一个只负责吃饭。
一时间倒是看起来挺平和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暮阳的心却越来越慌,总觉得裴锦衣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怎么着,裴锦衣这是转性了,现在都这么出息的,还会喂师弟吃饭?
江暮阳觉得不可思议,实在不可思议。
并且认为,他和裴锦衣之间,一定有个人脑子出了毛病。
然后江暮阳就脱了靴子,从石桌底下撩裴锦衣的腿,然后裴锦衣就强制性地喂他吃花椒。
真是好卑鄙的裴清!
正吃着饭,忽闻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就听见了张鸣气呼呼的声音:“江暮阳一定在里面!真是不要脸,居然藏裴师兄这里来了!”
还有一声怒斥:“孽畜在哪里!还不赶紧滚出来!”
江暮阳吞干净嘴里的饭菜,这才开口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了,现在人也已经打上门了,要是不想被我牵连,你最好立马放……”
他话都没说完呢,裴锦衣就直接夹了块糯米糍粑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自己先吃,我去去便回。”
裴锦衣放下筷子,随意整理了一番衣袍,这才转身出了洞府。
江暮阳愣了愣,骡子一样自顾自地嚼起了嘴里的糯米糍粑。
居然还是红糖馅的,又甜又糯,吃起来很香。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动静。
裴锦衣:“弟子见过宋师叔。”
“我一早就听底下的弟子说你回来了,刚开始还有些难以置信,想不到你真的平安回来了。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锦衣,你能回来,师叔很高兴。”
听声音是药庐的长老,一个姓宋的死老头子。
为人很严厉,还特别护短,哪怕就是药庐弟子的错,宋长老也不认,反而还要倒打一耙,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要错都有错。
江暮阳敢做就敢认,他打人的时候,就用传音海螺偷偷收了声音。
足够证明他是正当防卫。
至多也只能说明,他是手下失了分寸,顶多就是关几天禁闭,抄几卷书,静心思过。
而张鸣可是断了一只手腕,没个三俩月,根本好不了。
这一波不亏。他也准备随时开口为自己辩解了。
“裴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大家都很想念裴师兄!”
张鸣一改在江暮阳面前嚣张跋扈的样子,满脸委屈地道,“都怪我不好,宗主让我去传江暮阳前往大殿,我怕宗主,还有各位师兄等急了,就多催了几句,结果……”
他的目光落在了胸前挂着的白布上,断骨已经接上了,用白布缠绕好吊在胸前。
“江暮阳在山中一向娇纵,但我没想到,他对同门师兄弟,下手这般毒辣。裴师兄可要小心江暮阳,他一向争强好胜,只怕会在心里记恨着裴师兄!”
“裴师兄,你可要提防着江暮阳,小心他害人!”
第8章 为何裴清要帮我?
宋长老见自家的徒儿,被江暮阳打断了手腕,还这般低声下气,当即心头火嗖的窜起多高,语气相当严厉地道:
“锦衣,师叔不为难你,你现在去把江暮阳喊出来,我要拿他去戒律堂受罚!年纪小小的,想不到下手竟然这般狠毒!对自己的同门师兄弟都能如此,日后岂不是要翻了天?”
“再不好好教训他,只怕他眼里早就没了我这个师叔!”
听见此话,江暮阳觉得该自己上场了。
否则显得他跟缩头乌龟似的,敢做不敢认。
便站起身来,准备气沉丹田地大喊一声:我很冤枉——去你妈的。
哪知嘴巴竟然被糯米糍粑给粘住了。
该死的!
裴清这是打哪儿弄来的糯米糍粑?
好吃是好吃,可怎么还把牙粘住了?
江暮阳尝试了几次,竟也没能开得了口,索性又气闷地坐下了。
他想,正直又很守规矩的裴清,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一定会把他双手交给宋长老处置的。
谁料……
“师叔,我想这事应当有误会,江师弟也已经同我说清楚了。”裴锦衣缓缓道。
江暮阳:“……”他说啥了?
宋长老:“哦?怎么说?我徒儿的手腕都被打断了,这事儿还能做得了假?”
张鸣也道:“是啊,裴师兄,我的手腕好痛,都怪那个江暮阳!”
裴锦衣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江师弟说,他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失手伤了张师弟,江师弟为此,也很自责,当时情况危急,若非如此,只怕……”
“只怕什么?”宋长老追问道,“锦衣,江暮阳同你说了什么?你且如实告诉师叔!”
江暮阳:“……”
他啥也没说呀!
裴清这就是纯纯瞎说!
别在外败坏他的名声啊,他可没有半点自责。
裴锦衣道:“实不相瞒,方才我见江师弟的脸色发白,便为他把脉,发觉他有些内伤。”
江暮阳:“……”
“不,不可能!我那一掌根本连挨都没挨到他!”张鸣一听,立马急了,赶紧辩解道,“裴师兄,你别相信江暮阳!我根本没有偷袭他,我没有!是他……他无缘无故,打断了我的手腕!”
裴锦衣:“无缘无故?”
“不,不是,是我催促了他几句而已!”张鸣赶紧又改了说辞。
裴锦衣追问:“如何催促?”
张鸣的脸色发白,冷汗都冒出来了,支支吾吾地说:“就是让他快一点,没……没别的。”
“原来如此,”裴锦衣面露歉意地道,“听起来事情很严重,只怕不仅仅是误会。师叔,师尊向来对弟子们一视同仁,我亦是如此,绝不偏袒,绝不姑息,绝不轻饶,还请师叔放心。”
宋长老满脸欣慰:“锦衣做事,我自然放心。”
“那好,我这便唤几个弟子来,把江师弟抬去戒律堂受审,但凭师叔处置。”裴锦衣正色道。
“抬?!”张鸣失声惊叫,满脸惊恐地问,“为何要抬?!”
裴锦衣:“他受了内伤,此刻在我的洞府中休养。”
“师父!徒儿的手腕不要紧了!!”
张鸣吓得脸色发白,这事真要较真起来,本来就是他有错在先。
裴师兄不会说谎的,既然裴师兄都说江暮阳受内伤了,那肯定就是真的!
万一……万一东窗事发,那他只怕要被赶出师门了!
“师父!徒儿真的没事了,都是徒儿的错,不应该那般催促江暮阳,他应当……不,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宋长老也不是傻的,自己的徒儿是什么脾性,他是一清二楚。
眼下见他如此害怕,便猜到了什么。
当即脸色也难看了下来。
心知裴清是绝对不会信口胡言的,只怕江暮阳受的内伤还不轻。
倘若仅仅是伤了江暮阳,其实也不要紧,残了就残了,修真界每天都在死人。
整个苍穹派,都知道他只是裴清的替身。
可问题关键在于,江暮阳体内怀有裴清的金丹。
也就是说,江暮阳不过就是滋养金丹的容器罢了,眼下金丹还在江暮阳身上,若是因此,害了裴清,反而会惹下众怒。
裴锦衣很适时地给了台阶:“无论如何,江师弟动手了,便是他的不对,我会监督他抄写门规,反省己过。”
顿了顿,他如古井般深邃的眸子,钉在了张鸣身上,“张师弟受了伤,这些时日便好生休息。待伤好后,也一并将抄写的门规交上来。我会亲自回禀师尊。”
张鸣纵然有滔天的怒意和委屈,此刻也不得不打落牙齿混血吞。
不仅如此,还暗暗感激裴师兄善解人意,幸好没闹到戒律堂去。
此话一出,洞府里的江暮阳一屁股跌坐在地。
脑子轰隆一声。
他懵了。
这真的是裴清吗?
大白天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裴清该不会被人夺舍了吧?!
裴锦衣进来时,就看见江暮阳跌坐在地。
雪白的弟子服下,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分得很开。
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写满了惊愕。
裴锦衣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上前,要将江暮阳搀扶起来。
哪知江暮阳猛地推开他,霍然从地上窜了起来,距离他很远的地方,满脸警惕地盯着他看。
裴锦衣没说什么。
而是转身倒了杯茶水,二指夹了张符咒,手腕一抖,符纸就燃了起来,再丢入茶水里,荡了几荡。
之后才递给了江暮阳。
“喝了,这是解咒的。”
江暮阳越发确定,裴锦衣就是故意用糯米糍粑粘住他的嘴。
并不肯接。
“没有毒,这里是万仞山,若是杀了你,我也跑不掉。”裴锦衣又道,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看,“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江暮阳想了想,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反正他吃都吃了,也不差这一口茶水。
遂接过杯子,仰头喝了一口,嘴里的糯米糍粑这才被他顺势吐了出来。
江暮阳一把摔了茶杯,冷冷道:“你不是裴清!说,你到底是谁!”
“你今天是第一次见我,又怎知我不是他?”
裴锦衣的目光微微闪烁,语气轻缓,甚至有些温柔。
“我就是知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假扮裴清?又为何来此?到底有何目的?”江暮阳连珠炮一样,问了一大堆,末了,他又咬牙道,“为何……要帮我?”
裴锦衣想了想:“你猜。”
江暮阳:“?”
居然让他猜!
这要怎么猜?
到底怎么情况!
前世的裴清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裴清应该清冷,应该高高在上,应该是正人君子,也应该是个白衣仙君。
而不是个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眼前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为何剧情和前世不一样?
难道……
江暮阳脑中灵光一闪,突然脱口而出一句::“五年高考,几年模拟?”
裴锦衣:“……”
江暮阳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心想,难道这个穿书者,没读过高中?
江暮阳紧接着又问:“我为什么要给你买橘子?”
裴锦衣依旧没什么反应。
江暮阳还是不死心:“勾股定理是什么,你知道吗?”
裴锦衣摇了摇头。
“不是吧?你学历这么低的?”江暮阳满眼惊奇地问,“宫廷玉液酒,多少钱一杯?”
“你想喝?我买给你。”
江暮阳哆哆嗦嗦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学挖掘机,哪……哪家强?”
裴清:“什么……鸡?”
江暮阳彻底失望。
原来不是穿书者啊,他还以为遇见了老乡!
正准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既然不是穿书者,那想必就是夺舍了!
江暮阳又退后一步,白绫扯得他手疼,寒声问:“敢为阁下姓甚名谁?为何夺裴清的舍,还要冒充裴清?意欲何为?”
“我同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拿那么好吃的糯米糍粑堵我的嘴?还骗我喝符水?”
裴锦衣眼眶竟然红了,不答反问:“你很了解裴清?你一直记着他,是不是?”
江暮阳一看他眼睛红了,更加确定裴清是被人夺舍了。
这不,被他拆穿了,眼珠子都红了,下一步该不会杀人灭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