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群满心是窟窿眼的人比起来,温召再长十年心眼也拼不过。
幸而他的淳朴在霍桑知这里就是上好的补药,霍桑知从来不缺心计,缺的只是一片能让他放松的净土。
霍桑知再见瑞帝,那个男人还十分的虚弱,他没管刚进来的霍桑知,在服侍公公的搀扶之下从床上坐起身,让人摆来纸墨笔砚,就挥手让公公下去,留他与儿子独处。
“知儿,我想通了,明君走后,我待在这个位置上也没甚意思,我亏欠你们母子太多,这辈子是还不完了,今日我就写下诏书,把皇位和江山,一并托付给你……”
霍桑知突然嗤一声:“我要你的江山做什么?”
他负手,在原地走了两圈,冷不丁一眼掠向瑞帝:“你们这些人惯会自以为是,总会把你觉得好的强加给别人,若你当年对我父亲有一丝一毫的尊敬与信任,何尝闹成现在这样?”
瑞帝手一僵,垂下头去,对儿子这番话无言以对。
“从始至终,我要的只有真相和你的命,我反而对你的皇位没什么兴趣,那有什么好的?你身为天子,不也连自己的爱人也保不住?”霍桑知句句讥讽,携枪带棒,也不去管人苍白如纸的表情。
一句句毫无温度的诛心之词,从他嘴里继续道出:“有人想利用我的手杀了你,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忽然觉得,让你这么窝囊的活着,一辈子忏悔,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
把守閜庄的兵力撤了。
刚出来,霍桑知一声令下,周围将閜庄包围个水泄不通的死士也撤离了个干净。
他阴鸷的视线最后扫了一眼背后的府邸,一脸冷酷的回头,温召坐在马车上,正掀了帘子看他,见他一脸郁郁寡欢的走过来,就问:“怎么一脸的不开心?”
霍桑知没骑马,身形一跃就上了马车,温召错身让他进来,他身上带着一股寒意,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寒冬到来。
霍桑知低眉,视线落到身前温召的身上,他此时正擒过自己的手掌,在手里磋磨。
“手怎么这么冰啊?”温召拿着他的手,微微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呼出暖呼呼的湿气。
霍桑知感觉手心有些痒,但没缩回去,只是在他搓的热乎了放开手后,伸手刮一下他鼻子:“一个人从蛮荒跑到徐州,胆子大了,路上万一有个好歹?……”
他一顿,闭口,把后边不吉利的话吞回去。
温召扒开他的手:“既然怕我坏事,你就该提前告诉我你的计划,免得我放心不下……”
他说着,就移开目光侧身坐去马车另一侧,他心中恼恨的很,一点忙没帮上,还差点捅了娄子,越想越是委屈愧疚,复杂的想法杂糅在一堆,跟毛线似的缠在一起,也分不出个对与错。
情绪上来时,又想到霍桑知时隔几个月寄回来的八字信,反而又恼怒的很。
“反正,你向来有主见,你是个大人物,做事也用不着跟人解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谁不重要,我就不该来管你的事,就当一条乡下的野狗,你高兴了回来逗一逗,不高兴了几个月不回家,我不管你才好呢,免得好心办坏事,还成了你的累赘……”
“你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霍桑知罕见的怒气外漏,那瞬间真是气的太阳穴都一突突的跳动,他抵眉:“我便苛责你一句,你就拿这些话来怼我?哪有人拿狗来比喻自己?你平日里看着乖巧,怎么想出来这些糟践自己的话?!”
他呵斥的声音重了,外边马车都停了,风稚赶着车在外边疑问:“少主?”
都说人前不训妻,霍桑知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继续走,没你的事!”
马车又才徐徐前行。
马车上,气氛并非有所回还,反而越发僵持。温召坐在距离他最远的位置,独自沉思,他不过来,只能霍桑知过去了,便非得贴着人坐着,见温召要起身,他眼一凛,手一重,拽着人坐回来。
顶着阴沉的眼,一手重重捞在温召的后脑勺上,逼迫的人与他头额相交,视线相对。
只是轻轻的贴着,有关哥儿困顿羞恼纠葛煎熬尽数被霍桑知知晓,那源自夫妻间从一开始就没有过的坦诚,霍桑知的读心术,给他制造了很大的便利,对于自家哥儿,他了如指掌,也就不需要多问,他打着为了哥儿好,不想把哥儿卷进来的想法,便忽略掉温召渴求关注到他的目光。
他确实是肆意妄为,对于自家哥儿有些薄言寡意了,便是因着这层“见外”,让哥儿心思辗转,生出许多别样的担忧和忌惮,也不怪温召会如此想,连霍桑知的好友勒新,骨子里也觉得霍桑知此行,纯属泄私愤,定要闹得天下不安生。
霍桑知这个人,性子实际是有些骄纵凉薄的,若非他在意之人,谁的话也听不进,倒是今日在哥儿这里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混账羔子。
“对不住,让你担心了。”霍桑知抵着他的额头脸颊,又歪了头去亲了亲温召吹下去的鼻子眼睛。
温召被捉着后脑勺,就只能歪着头,睫毛煽动,清眸如水,嘴上抱怨:“你每次都这样说,但转过身又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压根不跟我商量的,你既然没把我放在心上,以后也别事事来管我,我们各过各的,等回去,你就搬回你的璃月山庄,我保证不再管你的死活。”
如何就严峻到要分居的地步?
霍桑知淬了火光的眸子微压下来,干脆堵住了那人喋喋不休的小嘴,许久分开,霍桑知霸道的说:“搬回璃月山庄可以,但分居,你休想。”
温召轻哼一声,被人在怀里囊成一团,两人团颈相交,发丝气温纠缠在一起,
温召听到霍桑知舒服的喟叹一口气,徐徐说道:“出来一趟,我也逐渐厌烦这种阴鬼计谋,往后,就在蛮荒守着你,安安生生过日子,哪里也不去了……”
第六十三章 董逊之死(上)
夜里灯光点点,扶风微凉,白府比的平日里寂静。
白思文白日归家,也只远远的见过大哥一面,比的印象里,大哥瘦了许多,一向呆板顽固的面容上尽是疲惫,见了他,非但没有露出一丝笑意,反而更为阴忱,似乎几年前的积怨,并未因时间变淡,而越发的浓烈。
那瞬间白思文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做出“回家”这个决定有多么好笑,果然这个家还是这样,无论过了多少年。
若非他突然得知父亲身染瘟疾,赶回来相看,这样的家,他一辈子也不想再回来。
本打算看完父亲,尽完应尽的孝道就离开,到底白日兄弟相见,各自连个像样的招呼也没有,仇人相见也不过如此了,早些年母亲病逝,父亲体弱多病,家中都靠大哥白皓文操劳,他自小是被大哥养大,哪怕最后去见见他,跪下给他磕两个头,也算全了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白思文想着,便往大哥所在的院子行去,大哥早年丧失爱妻,这么多年投身白家祖业,洁身自好,喜爱清净的他向来一个人独居此处,前面便能看见大哥房内的烛火。
看样子人还没睡,白思文怀揣着复杂的心思来到大哥房门前,正待敲门,却突然听到两声奇怪低迷的呻吟。
他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这声音的来源,是从房门里传出来的!
当即如同天雷劈下,天灵盖上都冒着黑眼,白思文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脚,不得不扶着墙,他在江湖游历已久,再肮脏之事也是见过的,早已经不是当年纯真的少年人,这不堪入目的喘息传到他耳里,虽然不想承认,正是他那铁面无私,顽固珍洁的亲大哥,他不敢想象,像是一直以来的信念在心中坍塌。
若说当弟弟的戳破大哥此等事情已然惊世骇俗,但大哥早年丧妻,嫂嫂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大哥思之如狂,后来别的人就再也入不了眼,加上大哥他在外惯来清高自傲,学的是三纲五常,最是忌讳这些淫秽下作之事,如何会关起门来?……
许是心中那一点疑虑,白思文久未离开,脑中天人交战,是保全兄弟间颜面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离开,还是依着那一点疑窦去探查清楚?
那对白思文来说,简直是一道酷刑,他思虑万千,终于还是做不到淡然离去!
推开门那一瞬,有情/欲的熏香,难以想象,白思文看清眼前那淫/乱的一幕,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但他很快看清,主导的并非他大哥白皓文,而是另一个男子,那人袒着上半身,身上弥漫着黑气,气势很是骇人,白思文推门的动静不小,他已然注意到,反而是他身下的白皓文,整个人迷糊无力,只能被迫袒露白皙的身体,微张着眼眸仰着头,看起来并非享受,而是在煎熬难受!
“你!你对我大哥做了什么?!”当时滔天怒火咆哮出声,白思文从没这么生气过,抄起台上的灯盏,便朝着陌生男子狠狠砸过去!
男人打开灯盏,阴阳怪气的嗤一声笑:“我就说门外来了只偷听的小老鼠,原来就是你……”
他从白皓文身上下来,刚要去料理了这只老鼠,便被一只白皙的手臂捉住了手,男人一顿,视线看了回去,只见床上的青年苍白又无力,这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扎着睁开了眼,一手更是死死攥着男人的手,声音嘶哑,几乎卑懦到骨子里:“求你,别动他……”
男人动了动喉咙,发出“咯咯”的笑声,视线淫邪下流的紧:“我倒是不知,你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弟弟。”
感知到手腕上的手力道更强,指尖恨不得剜进他肉里,声音嘶哑难听:“董……逊……”
“呵呵,”董逊靠回去:“放心,你这身体,我还没厌倦呢,不急着找……”
话没说完,便听“嘭”的一声利器打在脑门上,白思文喘着粗气,手上捏着的花瓶碎了一地,董逊再回头,一缕血迹如同溪流从脑门上流下来,他愣怔,抹了一手,瞳孔都在地震!
“思文,你走!”白皓文从床上爬起,一把抱住董逊的躯体,屋子里乱作一团!
“为什么,哥……”白思文失魂落魄的后退两步。
白皓文抓着董逊,面上苍白如纸,几近求饶:“是我自愿的,你先出去,不要在这个时候闹得人尽皆知,算哥求你了……”
还是第一回 ,永远高高在上的哥哥用如此祈求讨饶的说话,有些不太真实,周围一切实物都离他远去,白思文不知道最后怎么退出大哥的房门,他脑子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空白的。
谁能想到,祸事难料,当晚白府突发变故,父亲染上瘟病,又加上长年累月的旧疾复发,没能熬过当夜,就撒手西去了。
这事来的突然,又在夜间,骤闻噩耗的白思文连滚带爬的赶过去,竟都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当夜,白府便拉起白布,设了灵堂,白思文亲自给父亲清洗身体,换上寿衣,督设灵堂,跪在灵堂前烧了半盆火纸时,白皓文才衣衫不整的过来,在门槛前还绊了一下,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白思文没去扶他,麻木不仁的往火盆里丢了一张黄纸。
直到身边跪来一人,他听到大哥塞在喉咙里痛苦的呜咽,终于还是忍不住看过去一眼,大哥的衣衫显然是临走时匆忙套上,连脖颈见的痕迹也来不及遮掩,眉间疲态,眼角通红,瞧着不堪入目的很,他平日里是多么严谨的人?更何况这是在父亲的灵堂之前?!
“你走!这里不需要你!”白思文看了也不看,就一个劲去推白皓文,他哪里想的到,便只是一个手肘的力度,大哥便虚弱的往后倾倒,整个人就直接撞到身后的柱头上,一时半会,竟还爬不起来。
狼狈啊,真的太狼狈了!
白思文心中一紧,忍不住又去扶他,便被他打开手,白皓文又跪了回来。
他眼里浸着血丝,灰白的眼眸让白思文看了都心惊:“大哥,都现在了,你难道还不打算对我坦白?”
白思文满脑子茫然不解,他跪着膝行过去,挺直腰背逼问:“大哥,你是不是被迫的,我去杀了他!”
白皓文捂着他的嘴:“在父亲面前,不准你提这等乌糟事!”
该讲究的不讲究,不讲究的地方穷讲究,白思文倏地起身,恨的咬牙切齿:“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思文!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白皓文扯住白思文的衣摆一角,“别去,你打不过他。”
他掩下难堪的面庞:“你回来,我都告诉你。”
原来,他与董逊本就有几分私交,却是不知何时起,那董逊慢慢变了秉性,居然对他有了非分之想。
“父亲的瘟病就是他暗中下/药,只有他知道解药的配方,所以平时……我不敢违逆……”他说着攥紧了手,手背的青筋直冒,可以看出他说出这句话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本来说,今夜之后,就把解毒的配方交给我,可我不知道父亲……父亲……”
他眼眶慢慢湿润,两行清泪流出,他本该撕心裂肺的大叫,却只剩沉默替代他所有的情绪。
周围安静的很,白思文却仿佛听得到他哥内心中枯萎死去的声音,那让他慌张了一阵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住他哥,原本宽阔能为他遮风挡雨的肩膀,如今竟然能被他容进怀中。
是了,他也长大了,不再是被他哥自小抱到大,坐在他哥的手臂上荡秋千的孩童。
原来,时常挡在他面前高不可攀的雪山也会倾倒,一朝翻覆,竟会脆弱成这般的模样,白思文这么多年潇洒在外,放任白家的担子在他哥一人身上,他又有什么能耐去指责他哥?就像父亲说的,他才是白家最凉薄的人,只顾自己,连白家遭遇这么大的变故也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