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会时间,温召脑子里天人交战,是站是跪还是坐,终归是被男人慈爱的外表欺骗,他就当不知道,也不戳破,硬邦邦的坐在座位上。
“听说,你是青州林家的哥儿?”他突然问。
温召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答这一层关系,就摇头道:“也算不上,我爹……我是温如海抛妻弃子入赘林府之前的遗孀的孩子,现下与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男人沉默一会:“青州林家倒台,那件事,是知儿做的吧?”
温召眼可见的慌了一瞬,盯着男人与霍桑知一般无二漆黑的瞳孔,心中一窒,莫不是事情暴露了?不然他怎么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温召撇开视线,故作镇定。
却听的男人轻笑一声:“有没有人说过你不会撒谎?”
任谁遇到这种情况也难以镇定,温召咬牙:“你找我来,若只是想通过我得知霍桑知的一些情况,那你找错人了,他的事我并不知情。”
“呵呵,你能这么维护他,我很欣慰,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男人突然摊牌,打的温召措手不及。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吧?我找你来并非找麻烦,只是听说了一些有关你的事,想要见一见你,你也知道,我与小知之间有些误会,他不愿见我,也不想认我这个父亲……”
第六十一章 疯了,都疯了!
当父亲的,没人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却是有些人,天生就被剥夺当父亲的权限。
提到这些事,当朝国君,大衍的皇帝,都有些神思不济的沉默,他视线远眺,像是陷在某段回忆里,许久,才开口说道:“他父亲,霍明君,本就是性格十分刚烈之人。”
温召皱眉,不太想听他这些陈词滥调,现在装的一往情深又如何,当初若不是他那样对待霍明帆的父亲,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事?
瑞帝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他是个父亲,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儿媳妇,本来这些父辈间的恩怨不该波及这些小辈,年长者总也有几分不好说出口的羞耻。
可一得知明君的孩儿还活着,他就坐不住了,什么天家的颜面,皇家的体面和傲气,在这对母子面前全然顾忌不上了,瑞帝成了普通父亲中的一员,千里奔赴,只为看看那个孩儿。
“自我登帝,已有二十二年,我记得是我称帝第一年,他怀上了知儿,是,是我混账!”瑞帝说着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眼眶有些阴鸷泛红:“但我不后悔。”
“我直言说了,若不是他,这个帝位我争与不争又如何?”
“我守了他整整十年,就跟这盆栽里的花草,一开始只是一颗萌芽的种子,然后发芽破土,抽枝开叶,这份感情一旦萌芽,慢慢就会长成参天大树,这时候让我按捺回去,不如直接一开始就杀了我,我就犯了这一次错,他便对我不依不饶十二年,我是人,我也会累……”
“我的孩儿,从出生没有叫过我一句父亲,便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他便将我当成狼来防着。”
“总归他就在身边,这些我都可以纵着他,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联手外人来对付我?说是万箭穿心也不为过,我想要敞开衣衫把他焐热了,殊不知,他就是一条冷心冷肺的毒蛇,如何都捂不热!”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微微在低吼,声音嘶哑甚至有些破声,却依旧狼狈压着嗓音,那些抛却的尊容外,是一个情场失意,求而不得,满心怨愤,却还要故作坚强的癫狂男人。
他捂着脸,温召以为他哭了,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帕子小心翼翼递过去。
瑞帝抬眸看了那手帕一眼,温召看清了,他没哭,只是用他红的充/血的眼眶望着温召,深深的说:“可我……我还是放不下他,很奇怪吧?”
温召有些心慌,因为他这句“很奇怪吧”简直卑微到了极点。
温召说:“你……你先稳一稳情绪,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呵呵,”他笑起来像在哭,也许真的是成年男人在一瞬间的崩溃,男人情绪来的快,便只是在下一次睁开眼,脸上便恢复了最初的沉静。
“所以,那孩子不把我当父亲当仇人,也是理所当然,我不怪他,我也知道他这次来定会有所行动,可他连一句解释也不听,我这个父亲做到此种地步,成了天下的笑话!”
温召心情复杂极了,说不上对错,只是这会又忍不住可怜这位当父亲的,说到底,都逃脱不了一个“情”字,至少这趟也是有好消息的,他瞧国君的意思,是没打算与亲儿子敌对的,那么,这事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呢?
他刚这么一想,门外一人进来,附身对瑞帝说了耳语。
说的什么温召也听不见,就见瑞帝站起身,迅速看了眼自己:“他找你来了。”
这也是父子间徐州对峙这么久,霍桑知第一次踏足此地,瑞帝第一回 要出去见儿子,眼可见有几分紧张,便又进了里边的屋子,有手下跟着他,温召就在外间,刚觉怪异的时候,瑞帝就出来了,甚至还换了一身稍微正式些的衣服。
这气氛搞得温召也有些紧张起来,瑞帝那些手下更紧张,一个个严阵以待,生怕到时候会生出摩擦。
椒樘出了院子,就可以见到两方对峙的人马,温召冷不丁抬眼,就看到了霍桑知,他也正望过来,隔着人群这一眼,仿佛跨过千山万水,他似乎有些紧张,见着温召好好的,再又松了口气下去。
温召觉得气氛很微妙,刚要过去,便被瑞帝身边的一个公公拦下了:“请小郎君再等等,我们瑞帝与霍少主有要事相商,且要多说会话呢。”
父子见面,自然是有话要说的,温召耐住了性子,一双眼更是从未从他家男人身上撇开。
他瘦了许多,皮肤也晒黑了,一看就是这几个月东奔西走都没闲着,两人谈了一会,温召的位置靠的太后边,听不清,要往前两步,被人堵得严严实实。
温召再心大,也察觉两分不对,这并非是父子间要好好交流的气氛,反而像幕后老大见面,两方人马都在互相警惕和忌惮。
温召不信邪,非要往前闯,立刻被人又严丝合缝的挤回来!
这些人也不伤他,但背靠背将他堵在中央,让他一步也不能往前靠近,温召心跳如擂鼓,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还没想明白,便听人群外那人道:“召儿,站那别动。”
霍桑知与他隔得远远的,果然在注视着这边,此时见温召动静闹得有些大了,才出声提醒。
温召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回应时语气就带着焦急:“他们不让我过来!”
“我知道,你先站那别动,就那样呆着,等我来接你。”霍桑知语调尽量放的轻松,不然温召听了也会紧张,万一他不听劝硬碰硬有个磕着碰着,霍桑知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温召再蠢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成了人家的把柄,一路上都没事,此时微微有些红了眼眶,也不知道霍桑知看不看得见,他点了点头:“好,我不动。”
瑞帝第一次在自己的这个儿子脸上看到了冷酷以外的表情,他苦笑一声:“搞得我像是个坏人,知儿,那是你媳妇,也是我儿媳,我不会伤他的,只是你性子倔,不肯与我坐下来好好谈谈,为父才出此下策,你放心,只要这次谈妥,你我父子间再无芥蒂,我保证让他不少一根头发丝的回到你身边。”
霍桑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一声冷笑,抬眼看向男人的眼神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厌弃和不耐烦:“行了,你我皆知互相是什么人,漂亮话就不用说了,说正题吧!”
“你不就想我退兵吗?好,我退,我也可开放互市,解除对官府衙门的控制,但徐州刺史汪海,已经被我杀了,你可知这条口中对你忠心耿耿的狗,可是参与当年废太子的谋反的主谋?”
“当年他查证我父亲受你要挟的证据,知道了你们那档子见不得光的事,便拿这个威胁我父亲替他替前太子做事,我父亲当时的确怕他抖出那些不光彩的事,面上装作受他胁迫,暗中参与调查这场阴谋的背后,可悲可叹,谁知道那汪海一开始就是个墙头草,瞧见形势不对,立马翻脸,装作正义一方揭发我父亲与前太子勾结,意图谋反!”
短短一句话,道出多少当年隐秘,瑞帝听后,虽有动容,却更气都到了这个时候,霍桑知竟然还编谎话来骗他,当年那件事是他亲自督查,霍明君犯案证据清楚明了,桩桩件件记录在册,就是他当时有心护佑,都办不到!
当时朝野震怒,宗家个个上书奏本,民间的疯言疯语不断,那段日子,是他这辈子过的最煎熬的日子,后来大印盖下,他反而松快口气,想着就算抄了家,人还在,先让他在民间住个几年,等风头过去,再让他换个名字身份,接他回来,可这一等,等回来的只有他的尸首!
瑞帝深吸一口气:“光撤兵还不行,我要你销毁你所有的死士,跟我回去,以后再也不做威胁大衍的行为,你到底是我儿子,只要你做到这一点,这几个月的事,我概不追究!”
“跟你回去?”霍桑知轻慢的笑一声,思索一会,点头:“死士的事,我可以答应你。”
他竟然这么简单就答应?瑞帝思索间,又是纠结困惑难忍煎熬:“知儿,你就跟我回去吧?你不知道我知道你还活着时有多开心,我这次南下,就是为了……”
“对了。”霍桑知突然打断他,喊了一声“小帆。”
霍明帆走出来,将一叠纸页递到他哥手里,霍桑知自己一页一页翻着,嘴角挂着讽刺至极的笑,甩在手中,对瑞帝说:“这些,是我从汪海口中撬出来的真相,还有一些辅证和当时的一些细节,上面有汪海的签字画押,你……还是看看吧。”
瑞帝先是不以为然,却是在看到纸页中桩桩件件的细致如发的口供后开始微微颤抖。
他后退两步,带着发麻的头皮,惊慌失措的去看霍桑知:“不、这不可能!”
霍桑知还冲他笑,诛心说:“你信了汪海,却不信我父亲,导致我霍家抄家灭族,我父亲埋尸荒野,至今还是个孤魂野鬼,你这辈子,都在伤害他,却自以为是情深似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叫你一声父亲?”
他讽刺出声,如同这世上最恶劣的诅咒,给对面瞬间苍老十来岁的老男人造成致命打击,瑞帝早已经千疮百孔的五脏六腑在今日终于流出脓血,他噗嗤一声,一口心头血呕出来——
第六十二章 情至深处,一夜白头
瑞帝倒下后,现场乱了一阵子,整个閜庄被堵得严严实实,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出不去。
原来趁着混乱,霍明帆不知何时已然换了敌人将士的衣服混迹其中,不费一兵一卒,就摸到了嫂嫂所在位置,正要带人离开,敌人发觉,但他们再快,没的风稚的箭快。
两道疾风似的快箭,没有朝着人射击,箭气扫开后边一众人,径直钉入柱头之间!
“嫂嫂没事吧?”
这次多亏了霍明帆的机灵,温召方能安全撤离,温召摇了摇头:“没事,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少年人挠着头,带着大男孩的不好意思:“一家人,不就是要互相添麻烦吗,况且,就算你不来,我哥今日也会跟老皇帝摊牌,至少他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
“目的?你哥他……”温召出口问的时候,就有一只手从腰后伸来,一把将他从背后揽入怀里。
这双手霸道有力,很有辨识感,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
哥哥嫂嫂调情,霍明帆哪里还好意思杵在这,吐了吐舌就退开了。
温召一动,身后的人就紧了紧手:“别动,我知道你有疑问,等这件事了结都告诉你。”
感觉到他将脑袋全部的重量全沉在温召后背的脖颈间,摩挲着温召脖颈间有些发痒,他往前躲了躲,没躲开去,就干脆折了个身,转身从身前把他抱住。
“对不起。”温召小声嘟囔。
霍桑知听见了,但没说话,就这么抱着他的哥儿,几月不见,居然拔高了个头,就是营养都长个头去了,身上瘦的咯手,他抿唇,有些不高兴:“一看,你就没好好吃饭。”
温召弯了弯唇:“只要你以后不离开我去做危险的事,一顿吃三碗。”
霍桑知轻叹一声,目及远处,声线轻柔:“这,是我最后能为我父亲做的事了。”
温召沉默一会:“等过了风头,我们给父亲立了排位碑茔,供奉起来吧?”
“好。”他点点头。
……
瑞帝咳了血,但人醒过来了,他要求单独见霍桑知一面。
他现在已全无筹码,若是霍桑知有意难为他,恐怕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这道閜庄。
迎着温召担忧的视线,霍桑知拍拍他的手:“放心,我有分寸。”
温召摇头:“不是,我是要你小心他,我之前跟他说过话,还觉得他应该会是个好父亲,但他转身就翻脸不认,还要拿我要挟你,我已经分不清好坏了。”
人性复杂,本就不能单论对错,小哥儿是前十几年活的太单纯,看人的眼神向来干净无垢,但换了霍桑知,一猜就知道了,或许那个男人当时尚且有几分真情实感,但获取温召好感的最终目的,绝对是想从他嘴上套话,想来是温召确实什么也不知,不然就凭他的口舌,再绕几句,温召还不明不白的就什么都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