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放心,这点是作为医师的医德,决计不会向旁人透露府中之事。”
“如此便好。”
妇人唤了一声:“采薇,你带医师过去看看公子。”
“是。”
白蔹便又跟着丫头前去另一个园子,去大户人家看诊多有不快之处,不单是规矩多,地方也大,这个园子奔到那个园子,一会儿这个园子问话,那个园子看诊,再回另一个园子回话,一趟下来脚都走麻。
虽是报酬丰厚,却也对得起这么些报酬。
寻常小户人家给的报酬虽说不多,但人家地方也不大啊,里屋看诊,外屋回话,再快不过。
正当他暗里吐槽这些小事儿时,到了。
白蔹觉着园子的气氛颇有些沉重,园子门口竟然守了四个强壮的仆役。
一路进去,到正院儿时,屋门也是紧紧闭着,外头守着两个强干的老妈子。
叫采薇的姑娘道了一声夫人让大夫来给公子看诊,老妈子这才开门让两人进去。
白蔹进屋没瞧见人,一直跟着到了里屋,才看见边代云躺在床上。
他目光涣散的盯着帐顶,唇色泛白,脸色蜡黄,瞧来状态很是差劲,还当真是病了。
“公子,夫人让医师来同您看诊,看了医师,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出去。”
边代云的声音沙哑,看都没看进来的人一眼。
“公子久病难免灰心,这位大夫是名医,定然能治好公子的病。”
“出去,滚出去!我在此处自生自灭好的很,去告诉母亲,就当我是死了。”
叫采薇的丫头好似已经习惯了边代云如此,转而便对白蔹道:“公子病糊涂了,大夫快给我们公子看看吧,”
丫头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白蔹见着屋子里只剩下边代云和他的贴身侍从,他将自己的医药箱取下放桌子上。
“公子哪里不爽?”
“我不看诊,你滚出去。”
白蔹看着语气撕心裂肺,怒目圆睁的边代云,他一点也不怕,且不说他病气恹恹的躺在床上不能把他如何,昔时他斥责自己骂的可比这厉害。
什么贱婢,滚一系的话听得多了,自然也就免疫了。
“我要是现在滚了,今儿就是白跑一趟,我们这样的寻常人家讨生活不容易,可不像公子躺在床上便是锦衣玉食。”
边代云听到这一反常态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趁着身体想要做起来,旁头的侍从看见想要去扶,却被边代云一把给推开。
“你要多少钱,拿着滚出去。”
白蔹淡淡道:“无功不受禄,我可不会随意收人钱财。”
边代云胸口起伏,想要咒骂白蔹,可是方才已经费了好些力气,而今只喘着气,想骂却骂不出来。
白蔹走过去,一把扯过边代云的胳膊,手指按上去摸了摸脉。
边代云见状想挣扎,白蔹道:“公子这幅模样,连我一个小医师都反抗不了,还想反抗什么?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只怕是心中所愿再不可得了。”
边代云闻言安静了一会儿,白蔹把完脉又把他的手丢开:“公子受寒未愈,又心有郁结饮食不佳,而今四肢瘫软无力,并非之症又有头痛。而今光是吃药吃再多也没多大用处,还是要按时食饮,如此吃药才得见效。”
“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吃任何东西。”
边代云瞪着白蔹。
白蔹耸了耸肩:“那我可就随便你了,反正你的嘴又没长在我身上,未必我还能帮你吃不成。”
说完,他去旁头取纸笔开药方:“不过我还是想提醒公子一句,你要是死了,许是有些人也活不了,你要是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就算了。”
边代云指着白蔹,他手抖着问:“你知道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公子再这样下去就差不多了,你若有事,夫人定然责怪服侍你的人照顾不周,岂不是也会牵连受罚。”白蔹方子写完,吹了两口子让墨赶紧干。
这在空隙他又道了一句:“我的医馆在城西连湖边上,公子若是撑过了此回,以后治病看诊可以再请小医。”
话毕,白蔹便拿着开好的药方,提着药箱出去跟边夫人回话去了。
床上的边代云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眉头蹙起,他攥紧了身旁的被子。
白蔹前去如实回了边夫人的话,又留下了药方。
边夫人听白蔹所说和先前请的大夫所说的也没相差太多,说到头来还是没用,一样不能治边代云。
她心中为边代云的事情所恼火,现在见着陆续请了几个大夫也没有好转,心中更是烦躁,挥了挥手,身旁的老妈子便给了白蔹两银子,把人送了出去。
“夫人,公子若是再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不成器,终归是不成器!”妇人怒拍了一下桌子:“大好前程不要,非曲于一个芝麻小官儿之子,这些年算是白疼他了!”
老妈子劝道:“公子便是太重情义了些,想来此次犯出这般事来,定然也是易家那小子撺掇的,怪不得我们小公子。”
妇人目光愈发狰狞:“若是代云再是如此,那便别怪我对易家不客气了。昔时也是看在往年情义在,可易家也太不知自己的身份了。”
“夫人消消气。”
第42章
这日,村里的农户过来卖山里采的药材,一大早上就过来了,白蔹看着草药新鲜还带着朝露十分满意。
他给农户结了钱,把草药晾开后,这才去对面早食店里端面条。
前些日子他爹的病人又送了一篮子的鸡蛋过来,白蔹提到了早食店里,每日老板娘或煎或煮,他去端面的时候就有,省得自己做,十分方便。
他用托盘端着两碗面回去,看着街上过来了好几个男子,正团在一起对着医馆旁边的铺子指点,不知在说谈什么。
晨时街道人且不多,男子此番扎堆儿不免惹人注意。
白蔹心想可别是来找麻烦的,不过几个人看起来也不似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反倒是像做正经事儿的木工师傅。
“爹,吃面了!”
他喊了一声姜自春,自己端了一条高圆凳儿,面条放在凳子上,再拿了个小矮凳儿坐着,一边吸面条一边看外头那群人什么时候走。
大抵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几个男人就拿着长尺过去开始对着铺子测量了。
白蔹这才发现他们医馆旁头的五六间铺子今日都没开门。
“大哥,这是要做什么啊?”
男子见着他还算和气:“这边的铺面儿都要拆除了,重新做别的建设,我们今儿是被派过来测量绘图的。”
白蔹眉心一动:“是府衙让拆的吗?最近没听说要新建设什么啊?”
男子道:“不是府衙让拆的,许是有富户老爷买了这块地皮要打通了改做别的生意吧。”
白蔹瞧了瞧,旁头这几间铺子连着的后头都有一大片空地,但是铺子主人也都并没有自建厨房一类的,他先时还奇怪,问了一嘴旁头的老板,他说是别人家的地皮,就是慌着那也不敢动的。
如今前面的六间铺子要拆,许是后头地皮的主人给了钱买下了前头的铺子,把前边打通了好做大门。
白蔹不晓得前头的铺子赔了多少钱,医馆里忙碌,他都没时间和邻里唠嗑,而下人家都关门走了,他还不知道。
他庆幸没有把他们家的铺子也买了,若是要买的话,东家要卖,他们租用铺面儿的也只得走,医馆才开业不久,重新选铺面搬东西麻烦不说,那些寻医之人就不好找他们了。
庆幸之余,他又很凑热闹的问:“大哥,那这边以后是要开做什么营生啊?”
男子顿了一下:“许是做大酒楼或是勾栏瓦舍吧,我也就是个测量做点小事的,不晓得人家上头的意思。”
白蔹点了点头,做酒楼也就罢了,要是做勾栏瓦舍的,那可不得吵闹死,他不由得心中暗暗祈祷,可别是勾栏。
医馆里没人来问诊,父子俩吃了面,一同背着手在外头看热闹。
看着十几号人拉线测量,记数的计数,画图的画图,姜自春一个劲儿的啧啧:“这么大的一片地,修建起来怕是大工程。”
父子俩正谈论着,忽而听到自家医馆里传出吵闹声。
“你这就是故意缺斤少两,药材本就得计的精细,若是如你这般糊涂,吃死人也未尝不可!”
白蔹瞧着不对劲,回去医馆:“怎么了?”
药童赶忙从柜台前绕出来:“小姜大夫,方才我按照药方给这位郎君抓了药,可他非说我抓的药不够秤。”
姜自春对旁头立着的来抓药的男人道:“是哪味药没有足秤,可否让我看看?”
男子闻言立马将药包背到了自己身后,鼓着牛眼:“怎么着,还想哄回去毁尸灭迹不成,想都别想!”
“我要让大伙儿给我评评理,你们医馆偷工减料。”
男子骂咧道:“仗着生意好就开始做些偷摸事情,我可见得太多了!”
白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纯属就是前来找茬儿的,哪里是买什么药,若真弄错了完全可以补,这般大吵大闹的无非就是闹事。
自医馆开业以后,生意确实是好,妇人哥儿几乎都是来他们医馆拿药看诊,遇到忙不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排起长龙。
如此倒是更让老百姓觉得他们医馆货真价实的好,而同行瞧着却是眼红妒忌。
这朝不过才开业一个多月就有按捺不住的找人来挑事儿了。
遇见这样的事情越怕越是助长他人气焰,白蔹径直便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报官吧!”
男子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哪里用得着去劳烦官老爷,这事儿大家伙儿就能给我凭理主持公道。”
“要凭什么理啊?正好我来评评。”
外头听见吵闹已经围了些看热闹的村民,议论纷纷之际,一道声音从人群里响起。
“二少爷?”
白蔹见着宁正裕信步过来,跟在他后头的有几个随从,正抬着一块盖了红布的牌匾。
闹事的男子见着锦衣的宁正裕颇有架势,随从不少,便是不认识他,也知道比不是小户人家之人,登时缩在旁头就想溜走,却被宁正裕的随从一把揪住。
宁正裕摆摆手:“去同他好好评理,若是评不清楚就只有送去恼翻府衙了。”
“少爷饶命啊,我就是说话难听了些,无心害姜大夫的啊……”
人还没嚎完,径直就被拖走了,外头看热闹的人见着闹事的人被带走,也自觉的散了。
白蔹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送个牌匾来。”
白蔹同他爹介绍了一下宁正裕的身份,宁正裕也客气的行了个礼。
“二少爷快请坐。”
姜自春招呼了人坐下,又去拿茶水过来,宁正裕瞧见姜父跑前跑后的,都不好意思同白蔹斗嘴。
“姜大夫您不必客气,我同小姜大夫熟识,您忙便是,不必管我。”
姜自春笑着道:“好,好。”
他觉得大户人家当真是和善礼数极佳,连忙叫了白蔹过来陪客。
“二少爷同白蔹说话儿便是,我去前头照料病人。”
“好,姜大夫您忙。”
看着姜自春去了柜台前头,白蔹才道:“你今儿巴巴过来就是借花献佛来了?”
“我早说过来瞧瞧你的破医馆的,在府里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出来开医馆,我当是开出了朵花呢,今日瞧着也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蔹想着这人同边代云才是绝配,一样嘴毒。
“这阵子都被母亲压着读书,我今儿可是好不易才出来的。”
白蔹道:“多读书是好事。”
宁正裕哼了一声,一副还要你说的模样,说起此话头,他不由道:“会试结束了,前些日子哥哥来了信儿,你猜他考了第几名?”
且不说白蔹早知道结果,今儿又见人得意的嘴脸,自然是心中的那个名次。
“你倒是聪明。”
宁正裕高兴了一会儿,又不高兴道:“只不过消息一回来,那边家的又没有子弟在科考场上,不知也怎那么快的得到了消息。边夫人跑的更是勤了,不过幸好是最近那个边家小公子都没来,稍微让人松快些,今儿边家的又跑到了家里,我趁着母亲招待,这才出来的。”
白蔹蹙起眉头,边家人未免太丧心病狂了些,边代云都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她竟然还在外头游走结交。这般人眼里哪还有什么亲情可言,早被权势地位糊了脑子。
宁正裕看着白蔹异样的脸色,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反而他乐呵呵道:“怎的,你吃醋了?”
白蔹挑了个白眼,索性起身前去看那块红布盖住的招牌,上头是宁慕衍熟悉的笔风字迹。
这块牌匾可做了好些日子。
“不换上去?”宁正裕站在旁头:“这可是哥哥亲手写的?”
白蔹把红布重新盖上:“我现在的牌匾挺好的,换来换去未免麻烦。”
“舍不得用就舍不得用,还说这么多。”
白蔹耳尖一红:“就你话最多。”
宁正裕在医馆里待到了快午时才走,若不是还得回去用饭,他就要死皮赖脸留在医馆蹭白蔹一顿了。
送走宁正裕,白蔹在坐诊台前出神的站了一会儿,宁家有他消息,齐家有他消息,偏生自己就没有。
虽说大体都晓得,可也一封信都没给他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