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证城里人的安全,许多患了疫病的人也是从城中被驱赶,任其自生自灭。
当时他们的药已经用尽,盘缠也吃完了,他知道若是宁慕衍发现自己患上了疫病一定会在城外滞留,可是他们的条件哪里还容得下在城外停下,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他怎么愿意拖累剩下活着的人。
他也很惋惜自己的命运,可是,那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可以彻底断了宁慕衍在滞留的念头。
其实他也有极其自私的想法,也许如此,宁慕衍会记得他更久。
事实就是,他目的达到了。
可是而今见着宁慕衍这样,他又心虚的无所适从,连忙蛮不讲理道:“方才不是才说了再不提前世的事情了,又提!”
“……”
宁慕衍得知真相,心中的痛只增不减:“若我当初坚定的不让你随我上流放路,你后半生许是自由喜乐的。”
白蔹别开头,眼睛发红:“我自小村野长大,吃的苦多,流放路上也没觉得多苦,一样很自由,受苦的不过是少爷这种矜贵之人罢了。后来感染时疫,不过是因为命薄而已,命薄的人,不管在哪里都一样命薄,只是死法不一样而已。”
宁慕衍静静看着他倔着的样子,都如此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会说些歪理来安慰鼓励他。
“而今,决计不会如此了。”
白蔹感觉手背上一热,见着宁慕衍握住了他的手,他忙抽开手揣到了袖子里:“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都要离开宁府了,自是不会再如此。”
说着,白蔹便站了起来:“少爷既然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那我去跟老太太辞别一声。准备收拾着东西搬去医馆了,少爷也赶紧去盯着收拾东西吧。”
话毕,他便逃似的蹿出了抵暮园。
“你要走?你也要走!”
宁正裕前去保安堂请安的时候听见康妈妈唠嗑了一句,他才晓得白蔹要离开府里,去外面开医馆。
祖母说白蔹是个有济世能力的好医师,出去开医馆是件好事情,不能因一人之病而圈着个好大夫,且她的头痛病已经好了很多了。
宁正裕得到消息就冲到了天门冬,过来看着白蔹果然在收拾东西,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抱过白蔹正在收整的医药箱,想只炸毛的公鸡。
“你干什么啊,快把东西还给我。”
“哥哥待你这么好,你说你为什么要走!”
“我又没说少爷对我不好才走的。”白蔹由着宁正裕抱着医药箱,转而去收拾别的东西:“是少爷准许我离开的。”
“怎么可能!你把哥哥闹得五迷三道的,他现在非你不可了,怎么舍得让你走!”
白蔹嗤了一句:“你又知道了。张嘴就晓得巴巴儿乱说。”
“谁乱说了,哥哥亲口告诉我的。你现在心里怕是早就得意坏了吧,还在这里做法。”
白蔹白了宁正裕一眼:“你以后不要在乱说这些话了,在我面前叨叨几句倒是不痛不痒,若是叫夫人和老太太听到了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他微顿了顿,又道:“大少爷得找门当户的好人家,你现在还来留我,怎么着?你想大少爷娶个像我这样的?”
“要身世没身世,要才学没才学,相貌也平平只堪入人眼。”
宁正裕被呛了一嘴,知道白蔹是还记着先前自己同他斗嘴的话呢。
“且不说你说的那些根本不全是真的,哥哥瞧得上你,那有什么法子。”
白蔹趁着宁正裕不注意,一把抢回了自己的行李:“此后,大少爷青云直上,我也会在医行兢兢业业,算是桥归桥路归路了,以后你也再不必闹心。”
“介于在府里二少爷对我的照顾,以后身体不适可以到城西的医馆来找我,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言罢,白蔹便驮着自己的东西出去,他行李其实也不多,一个小马车就能装的下,但是他看见府门前停了一辆敞亮的大马车,是宁慕衍经常做的那驾。
“我送你过去。”
宁慕衍在马车里。
“少爷明日就要进京赶考了,何苦今日再劳累,当好生休养才是。”
宁慕衍道:“进府是我亲自从姜大夫手上接过的人,如今自然也要亲手送还回去。”
第40章
白蔹抱着自己的包袱,脸别到一旁去不看宁慕衍。
两人就坐在马车里,僵持了一会儿。
宁慕衍忽然起身,从主位上坐到了旁侧,白蔹看着坐过来的人,连忙往旁边挪了挪:“做什么啊!”
“为何要把铺子选在城西?”
白蔹抱紧了些包袱:“城西的铺子实惠些啊。”
宁慕衍点了点头:“还是你会盘算,不过就是稍稍远了一些。”
白蔹道:“一点也不远啊,我和爹都住在医馆里,在哪儿都不算远。”
宁慕衍轻轻看了他一眼,明明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故意嘴犟,不过而今他还有事情要办,确也不能把他给逼紧了。
好似为了防止宁慕衍再说东说西的,白蔹合上眼睛:“要搬过来昨天晚上高兴坏了都没有睡两个时辰,眯一会儿。”
三句话得说两句来冲他,宁慕衍低下些头,看见眯着眼睛睫毛乱颤的人,无奈叹了口气:“那你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吧。”
白蔹闻言浑身一个激灵,默默又挪开了些。
“以前又不是没有靠过。”
“以前少不知事。”
宁慕衍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边家,此行去京城我会处理好。”
白蔹怔了一下:“少爷别说这样的话,我可没有说我不喜欢边家。”
宁慕衍再想开口,马车还没停稳白蔹便站了起来:“到啦,到啦!”
接着人便抱着自己的包袱蹿了出去。
医馆试开业才两日,多数人也不识得姜自春,医馆里没有两个前来看诊拿药的病人,很是清闲。
姜自春正在柜台前称药,正念叨着白蔹怎么还没过来,就见着一辆华丽轩敞的大马车停在了门口,车帘子掀开白蔹熟稔的从车上跳了下来。
“回来了!”
姜自春赶忙放下秤杆子,从医馆里迎了出去,正想说宁家如何派这么大个马车送,又见着车上跟着下来个身姿挺拔的男子。
“宁少爷也来了?”
姜自春连忙客气的行了个礼。
“姜大夫切勿多礼,听白蔹说开了医馆,我此番前来一则是送他回来,二则也是来看看医馆。”
宁慕衍睁眼开始夸:“白蔹这些日子在府里照料府中人的身体,医术尽得姜大夫的真传,当真是妙手回春。且白蔹性子又极好,谦和有礼,连我祖母和弟弟也对他赞口不绝,府里上下都十分感念他,听闻他要走,十分不舍。”
接着,宁慕衍微抬下巴,青墨便叫了车夫从马车上搬了两个箱子下来:“这些都是祖母和我的一点心意,若是是白蔹要出来悬壶济世,府里也决计不想他这么好的医师走。”
白蔹跟在后头抱着他的小包袱,抿紧了唇,这番夸奖连他自己听了都脸红,亏是宁慕衍能一副诚然的夸出来。
姜自春是万万没想到宁慕衍会对白蔹这般认可,老父亲与有荣焉,觉得宁慕衍当真是和善有礼:“还得多谢宁大少爷的照顾,不嫌白蔹粗鄙不懂事。”
宁慕衍又接着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临到医馆门口,他停住步子看了看医馆的招牌:“这个地方挑选的好,风水极佳,周遭又多民巷,是救济病患的好选址。”
就着医馆,又是一通夸赞,这朝倒是让姜自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白蔹忍无可忍,咬紧牙关:“少爷,别在外头站着了,赶紧的,里面请。”
宁慕衍微微一笑:“好。”
姜自春赶紧迎了宁慕衍进去,又乐呵呵道:“白蔹,你招呼着宁少爷,爹去端点茶水来。”
“噢。”
看着他爹进了后院儿,白蔹瞪了宁慕衍一眼,他把小包袱丢在了自己的诊台下头。
“少爷坐吧。”
宁慕衍却并没有坐下,四处打量着医馆,轻声道:“贴墙的药材柜,有单独的坐诊台……”
他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忽而对白蔹道:“祝贺你实现了自己昔年的愿望。”
白蔹闻言顿住了整理看诊台的手,曾经在流放的时候他曾和宁慕衍编织过到了岭南以后的生活,说等着自己去当大夫有了积蓄以后就开一家医馆,医馆做什么陈设布置……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医馆其实也就只是这些布置,万变不离其宗罢了。”
“昔时你说如果开了医馆让我给你题写招牌,事前不知你已经在准备,知道消息的时候有些晚了,我写了字送去了木工行,过些日子应当就会送过来。”宁慕衍道:“可惜我不能给你亲自送过来了,但不论你用不用那块招牌,那只是我的一份心意。”
白蔹在柜台前感觉自己有些快站不住,幸好姜自春端着茶走了出来:“宁少爷,都是些粗茶,不过是去年收集的雪水泡的,您尝尝。”
“多谢姜大夫。”
宁慕衍坐下喝茶,姜自春正欲同他一道再说谈几句,一个妇人急急进来:“大夫可在?”
“娘子是拿药还是看诊?”
白蔹从柜台前冒出脑袋问了一句。
“我丈夫在码头扛东西折了腰,听说此处姜大夫擅骨科,特地过来请大夫跑一趟。”
姜自春正要坐下,闻言立马又站起了身:“能走,能走。”
“宁少爷实在对不住。”
宁慕衍连忙道:“救治病人最要紧,姜大夫您去忙吧。”
“如此提前恭祝宁少爷此行顺利,金榜题名,待回府城之时定要再来小馆坐坐。今日实在是招待不周。”
宁慕衍倒是颇为受用让他再来的话:“好,回府城定然会再来拜访。”
姜自春这才拎着医药箱,匆匆和妇人一道出了门。
姜自春走后,宁慕衍又坐了一会儿,两人相继无言。
“我也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看了白蔹一眼。
“嗯。”
见白蔹没有要留他的意思,宁慕衍在门口顿下步子道:“此去京城,怕是要临夏才能回来了,你在府城要照顾好自己。”
白蔹还是没说话,宁慕衍微垂眸,折身走了出去。
“等等。”
宁慕衍回头,看着白蔹捧了些东西出来:“虽是距京算不得远,但时节变换,还是带点伤寒药吧。还有这个,暖骨膏,赶路坐久了冷,涂些也好驱赶寒意,贡院里也用得上。”
宁慕衍接过药膏,心下一暖,昔时在天牢时白蔹便给他用过。
“好。”
宁慕衍伸手,想去握一下白蔹的手,想到他的抗拒,最后转而摸了摸他的头。
白蔹看着马车远去,在医馆门口立了好一会儿,初春的风尚且凛冽,他抱着自己的双臂搓了搓,这才折身回了医馆。
虽是当街喧嚷热闹,白蔹心里却忽然空荡荡的,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惆怅。
他托着脸幽幽叹了口气,离开宁府好像离开的比想象中顺利多了,合该是高兴的,但是却实在又谈不上高兴。
听宁慕衍的意思是他回来还会来找他。
白蔹抿了抿唇,还来找他做什么,上辈子去京城会试第一,殿试陛下钦点状元,这辈子未必还能落榜不成。
届时高官厚禄,又是如花美眷,即便他说的对自己有心是真的,可身份地位悬殊,待到那时候自己上赶着给人做妾怕是都不够格,还能有他什么事。
前两日发生了不少事,白蔹都尽可能的不去想那么多,把重心堆到离开宁府进自家医馆上,而今回来了,没有什么迫在眉睫可惦记的,反倒是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了。
他托着下巴,心不在焉的想,宁慕衍已经知道了边家的本性,想来是不会再想重蹈覆辙和边家结亲的,可是他要如何回拒边家呢?
边家深受皇恩,生的皇子聪颖大受皇帝喜爱,为此对伶妃是无有不应的。
昔时他以为宁慕衍和边代云是两情相悦才结亲的,为此伶妃求皇帝赐婚,他也只以为是荣誉恩赏。
而今看宁慕衍的态度,若不是因为知晓了前世边代云在宁家落难时离开而冷了心,要么他们之间原本就不是外人所说的那般两情相好。
可究竟是哪一个原因,白蔹现在也无从查证,先时他也没有细想过,且这事儿他也没好意思开口问宁慕衍。
他若是问了,不是正好坐实了自己醋边代云,对他还贼心不死吗。
曾经有太多事情是他不明白的了,他烦恼的抓了抓头发。
正当他心中有些烦躁的时候,瞥眼瞧见远处垂柳湖边有道熟悉的身影,白蔹凭借自己的好眼力,觉得那人肩膀在轻轻抖动,应该是在哭。
白蔹偏着脑袋,猫着身子走了过去。
城西街市不如城东那头是富贵之人聚集之地没有那么热闹,但是地却宽,这头面东左边是街,右边有个连河湖。
湖边垂柳依依,还有些老槐树,夏时乘凉的人很多。
而今开春天冷,湖边也才显有新绿,沿湖行路的人少,年冬里冻死的野草枯叶极多,去的人就更少了。
白蔹想着这冷嗖嗖的天儿站在湖边哭,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可别是想不开要跳湖。
这大夫救人也不单是病人上门来才救,瞧着情况不对早日劝下也是一桩功德。
白蔹到湖上阶梯,发现湖边啜泣之人竟然是边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