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今后由着他去吧,他不想看到我们在场,那就离开吧。”柯远道还想要开口说几句,缓缓地撑着身子,带着众人离开,他不想让别人看见楚惊鸿狼狈的模样:“都散了。”
“散了。”
侍卫里全部离开,华悦也带着昏迷的楚明瑜离开现场。
楚惊鸿已擦干地面的血迹转身,他和脖子留着的泪水,悲怆无法自己,额头磕下去出现大口的血,标志得血液灌溉着阴沉的皮肤,不断循环的噩梦疼得他崩溃:“夫妻对拜。”
“三叩首。”
他无法抑制自己难过,死死得咬着牙齿,踉跄地站起身,又摔倒在地上,又站起来又摔倒:“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我们进洞房,你就不冷了。”
楚惊鸿撑着身子想背起谢知年,骨头咔嚓作响,又跌落在地面,反反复复又爬起来,最后头枕着血液望着屋檐,仇恨自己达到极点,痛苦得像失去母亲的孩童,眼泪对他而言,是买不来的东西。
他哭不出来,干涩到眼眶发热。
甚至看什么都觉得很恍惚。
回到房间的楚惊鸿不停地回忆着初遇,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婚礼变成丧礼,他们应该是今天最幸福的人,这安静的时分,他哭的不能停止:“我不能失去你。”
“坚强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楚惊鸿捂着眼睛,他此生注定活在谢知年的愧疚中,手指被人用脚踩碎,疼的急促的喘着呼吸:“你说会陪我一辈子,我还苟活在世上。”
他的一颗真心彻底凉了,那人再也不能回答自己,也没人替自己缝伤。
楚惊鸿腿部遍体鳞伤,眼神迷离三分,忽然不敢回忆近期发生的事,他想起自己推到谢知年时,那人吐出三分血,装出来得也是痛彻心扉,他颓然地倒在谢知年面前,眼眶里通红。
怎会伤害自己最心爱的人?爱人不论他好坏,做错什么事,都应该去爱,都应该去原谅。
他难道不爱谢知年吗?可能不爱吧。
那人已经死了,没有跟他玩把戏,以前他讨厌谢知年演戏装病骗取自己的心软,现在他跟发了疯地想要那人装病,只求能睁开眼睛,注视着他。
楚惊鸿逐渐偏激的想着,满地的红装里都是血液,白发自头皮顺着下去,无法触碰近在咫尺的人,他不知道怎么挽回局面,他不知道在谢知年床前做了多久,满屋子的蜡烛燃烧起来。
桌子上蒸的交杯酒冷却下去:“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我是罪人。”
楚惊鸿眼里都是血泪,心口的那口血喷涌而出:“害死自己最爱之人的罪人是我。”
“为什么要惩无辜的人,飞雪是对我的惩罚,我认了。”下雪代表着冤魂,临死不是好兆头:“老天爷,你为什么把罪惩罚在他身上?他还那么年轻,走得时候悄无声息。”
我冷。楚惊鸿我冷。
他最爱的人跟他说冷,他却暖不到对方心口。
似乎出现什么幻听,楚惊鸿探着窗外满地的堆雪,扫雪的人阻挡不住雪花,他挣扎地开腔,命运总是爱捉弄人心:“三千红装,这么小小的愿望,我无能为力帮他实现。”
“十恶不赦的人是我!”
楚惊鸿眼睛空洞,他曾以为自己能胜天,不过是凡夫俗子:“草菅人命的是我,作恶多端,心狠手辣,那些人至始至终都是我杀的,百姓说我戾气太重,我求了佛珠来掩盖。”
“为什么要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纵然佛珠摔碎,都是我一人不敬神佛,飞雪三千里,不见日月星辰。”
楚惊鸿抱着谢知年的身躯,哽咽地看着窗外:“只管惩罚我,我只求他走得时候不冷。”
“我只求你走得时候不冷。”
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楚惊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任凭身上的伤口发冷,他捂不热逝者的心,似乎这样能放谢知年离开,满地的白雪哪去找红装:“求求你。”
“求求你们,这场雪快停下来吧。”
“快些停下来吧。”
楚惊鸿卑微地抬头,他眼里满是哀求,已不在乎自己的骄傲:“向来不尊重天地规律,不尊重神佛,不尊重因果报应的是我这手染千命的永安王,他只是本王的王妃,被我折磨三年的可怜人。”
“狼狈为奸的是我。”
楚惊鸿目光里全是悲伤,苍白里咳出大量的血液,飞雪下得更厚了:“百姓惧怕的都是我。”
“求求你还他红装三千。”
“他身子已冷得动不得了,他跟我说他好冷,他不想一个人承受这份冷,他跟我说他的喉咙好疼,冷得很难受,浑身都难受。”
“一切都由我而起,我愿意赎不敬神佛的罪,你报应在我身上,让他走得安详些吧。”
雪还继续下着,谢知年尸体越发僵硬:“求求你们。”
楚惊鸿像是溺水人抓着最后的稻草,明知道要沉默还是不放弃,他抱着谢知年的尸体,不论别人如何拉扯,他都抱着谢知年尸体不松手,重复着求求你还他红装的话语。
可惜,这漫天飞雪不会为他停留,这漫天飞雪遮住婚礼的喜庆,这漫天飞雪压垮院子外的翠竹。
不给楚惊鸿半点希望:他们的故事一切都走到尽头,画上未知的句号。
楚惊鸿再也不能在梦境里看到谢知年的身影,他想抬起手也毫无办法,只能看着记忆中的青年步入深渊,他想呼唤那人的名字,可谢知年身穿蓝色的绸缎越走越远,直到透明地消失在他面前。
“别走。”
“留下来陪着我。”
楚惊鸿殊不知过了多少个昏睡的黑夜,他单纯地在梦境里喊着谢知年的名字,就痛苦到窒息,疼得他狼吞虎咽:止不住地难过淹没记忆。
同样悲伤的还有楚明瑜。
谢知年尸体成为压垮楚明瑜和华悦两人的千斤鼎,谢知年作为楚明瑜唯一动力,如今死去也失去方向,这件事成为他和华悦不可说的禁言,两个人的计谋各不相同,见的结局却同出一辙。
三百里飞雪继续飘洒,马上人摇摇欲坠。
夺江山后美人:楚明瑜一来西洲什么都没捞到,什么都好像捞到了。
他至少有谢知年死去的书信。
楚明瑜所见的谢知年没带着遗憾死过去,如今期待的美人已死,只剩江山还需要坐稳,他顺从喻文佳传来的谢知年遗嘱,没取楚惊鸿性命,答应上面的条件永生不踏入西洲。
“没想到你死了也在为他铺路,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楚明瑜用刀子雕刻着小人,比起楚惊鸿沉睡不醒的爱,他嘲笑着自己心软:“你算计着我会因为你的愿望,而容纳整个天下。”
华悦看着楚明瑜借物思人也难受几分:“太子殿下,你不要太忧虑,这两三天都在赶路,还请你多加休息,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
“华悦。”
楚明瑜:“他好狠心。”
“他好狠毒的心。”
最初上元节的碰面,楚明瑜不道破谢知年的心机,他嘴里残留着心碎,偏执的占有欲无处发泄:“是不是在他死后,连夜出城离开西洲的只有我?”
华悦没开腔,默认下来。
楚明瑜失落地苦笑:“他丧礼都不想我主持,我岂能不伤心?”
楚明瑜可笑得想帮谢知年办丧礼,那人信封中写着连夜出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会到什么叫做驱逐的痛,这跟流放千里没差别。
“他害怕我对狂之不利,不让我取下狂之的性命,在信上提得都是狂之,我一字一句读着,没半句是我。”楚明瑜目光涣散,勉强地撑着身子,他书信都要抠烂:“最了解他的人是我。”
“我拥有天下,唯独不能拥有他,那我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全付诸东流,冒着危险逼宫,得到的又能是什么?”
华悦见楚明瑜难受:“太子殿下,你和永安王为何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因为是他。”楚明瑜捂着胸口:“他让我登基后不杀楚惊鸿,不让我动柯府上下,但孤绝不做朝廷傀儡,绝不做傀儡!”
楚明瑜摔碎手中的木头人,又魔怔捡起来,宝贝地护在怀里。
华悦跪倒:“太子殿下,您要保重身体,东宫之位已定,永安王也誓不入京。”
“西洲与京城,永生不相见,孤又该怎么办?”楚明瑜望着白雪千山,痴痴地笑了出来,沉默很久,开口道:“等到东宫里种着翠竹,知年不许我入西洲,那就种西洲的翠竹。”
“孤要他永生永世陪着我。”
楚明瑜似乎这样才好受点。华悦知道他在自欺欺人。飞雪冷冻着他们这一行赶路人,万里的白雪覆盖华元版图。在路过临江时,楚明瑜听见哀怨与婉转的琴音,送葬的曲子穿破山间。
转过头回望:那里的白雪融化,树叶发黄,已是入秋。
作者有话说:
这应该没好刀,下一章就登山还愿,长相守的祈福,下世界争取能再进步进步。
第61章 世界番外:愿做你永世信徒
秋天的雨来得比较湍急, 汇成巨大的瀑布砸下去,转眼间形成阵阵轰鸣,王府屋檐处排排雨滴倾泻而下。
这是谢知年死去后, 楚惊鸿度过的第一个秋天。
楚惊鸿曾历久经沙场的寂寞, 他早习惯苟活于世的孤独, 然而每天却度日如年。前些日子大病一场,醒过来后的他越发阴晴不定,也不对任何人说话。
外面的谣言都在传永安王得了失魂症, 王总管下令求遍天下良医, 没人能治愈受过创伤的人, 有传永安王与死人完婚受到煞气的侵蚀,成为行尸走肉的躯壳,王府门外全部都是慕金而来的医士。
能清楚王爷没病的只有王德明等内情之人。
楚惊鸿不想去计较别人的言论, 也没追究背后的始作俑者:焚香点灯是慰藉亡魂。
楚惊鸿平生取过很多俘虏的性命, 投降的还是抗拒的,落在他手上都通通屠杀, 背叛者就是背叛者, 然而, 三千里飞雪拔下他的皮囊, 风骨两字在谢知年送葬的雪天狠狠地抽出, 留下来得是想赎罪傀儡。
他梦见亡魂缠着谢知年。
他梦见谢知年身处地狱饱受痛苦。
在某日半夜。
楚惊鸿惊醒起身, 只听见风吹得窗户「吧嗒」作响,他不知是个时辰, 掌灯而出,便亲眼目睹院子里的大风吹断翠竹, 每站着的竹子仿佛是俘虏, 摔下万丈深渊, 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面,就像当初行刑的万具尸体,不停地哭喊着救命。
在这茫茫的风声中,他听到楚惊鸿我冷的字样。
这场报应真压在谢知年身上。
楚惊鸿回过头竟什么都没看到,泡沫的幻影造就不出那人影子。
他挡不住天灾人祸,无能为力地看着谢知年留下的翠竹全然死尽,崩溃的哭喊劝不动上天的降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我害了你的翠竹,怪我留住你的骨灰迟迟不下葬,他们才会报复我,这也是你给我的警示。”
白日里的楚惊鸿穿着一袭白衣,他头上捆着白带跪在院子里,这是守丧专用的服装,那手腕处的泥土在雨夜下泛着黑光,脸部轮廓也被竹叶挡得模糊,目光里有说不出来的悲伤:“我很想你。”
喉咙里哭啼飘远:“阿年。”
仔细一看:楚惊鸿腰间还悬挂着白色的口袋,口袋里装着翠竹的竹米:“我想把你葬在仙山上,日夜为你祈福,种好你的翠竹我们就出发。”
“在那之前,求你别害怕冷。”
楚惊鸿要带谢知年去还愿,因果循环地报应折磨着他,他向来洁身自爱,却一反常态地用手指刨着泥土,三里的不眠不休种好种子:“想跟我一起走吗,一起逃离这囚禁你我的王府?”
他指甲里浸泡出红印,径直地掏出种子埋在土壤里,呼吸已经停止,遍体都是泥土,满身狼狈。
活着的人是最痛苦的,死去的人洗一了白了。
他多想死过去,可他罪孽深重,难以轮回,他想逃离这个伤心的地方,多呆一秒就是对自已的惩罚。
院子里全是他跟谢知年的回忆。
他要赎罪。
楚惊鸿将谢知年的骨灰安放在阳关院,留下对方成婚服上的一块布藏进自己的香囊里:“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我听你的话,每日都会上街,我还去过你出城看得小溪,去过你曾经呆过的亭子,昨日路过桥边的时,我看见旁边有摆放玉佩的摊贩,那玉佩是从南城寄过来的,有暖玉护身,我便买了一对,刻上你我的名字埋在这里。”
“若有天后人翻出来,就是你我想见之约。”
楚惊鸿一手捂着腿部站起来,他继续种着翠竹,眼睛处是一片干涩,自嘲地扯着嘴角:“你若是想我的话,就常来梦境里看我。”
“别不来看我,想我的话就经常来。”
他嘴里含着风霜,低声哽咽地开口:“别不来看我。”
如他所料到没有任何回应,这几天的疲倦压垮神经:“你看我糊涂了,忙着跟你说话,忘记该给你点香了。”
谢知年的死亡成为楚惊鸿心目中的阴影,他手忙脚乱地堆砌着土壤里的种子,也只有人静才能说出悄悄话,他那双腿的伤疤已经被李长辞的治疗好了大半,伤口是淡墨色的痕迹,动起来没之前的疼。
一年他可以忍受。
一辈子的孤寂他无法忍受。
他感觉自己忘却很多事,什么事又好像没忘记,那份爱的根太深,他挖不到所爱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