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恶鬼一样,愉悦地笑,他压着刀刃,沿着薄薄一层手背皮往下划。
老医修落地后,拉着徒弟快速返回阁楼。
徒弟满脸不情愿,“师父,我们还回这个鬼地方干什么?!刚才差点差点死了!”
“你说回来做什么!当然是送化骨水!”老医修恨铁不成钢,“万一救我们那人打不过,化骨水能起大作用,送这狠毒玩意上西天。”
“可”
“可什么可?我们现在跑了,那狠毒玩意发现我们没死,会放过我们?”
徒弟抖了一下,不说话了。
两人悄悄探入阁楼,他们本以为护卫会在阁楼内巡视,探进去才发现护卫全死了。
“难道是救我们那人杀的?”徒弟脸都白了。
还不等老医修回答,三楼传来狂笑,狂笑中参杂怒骂和惨叫,格外渗人。
师徒打了个寒颤,朝阁楼三楼看去,阁楼三楼宁绕着浓郁的魔气。
两人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魔气,因为这魔气刻意压得很低。
“师父,我们走吧?”徒弟兢兢战战道。
老医修看看三楼,又看看化骨水,咬牙道:“看看情况再走!”
师父都这般说了,徒弟自然不会走,两人屏住呼吸,找了个方便逃跑的地方隐藏起来,小心翼翼观察三楼的情况。
三楼让人胆寒的声音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弱了。
第二日卯时,彻底消失了,只是魔气还未消失。师徒等到下午,魔气也消失了。
一切静悄悄。
老医修拉着徒弟,两人来到三楼阁道,正欲施展独门绝技探看楼内情况,雕花阁门毫无征兆地打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师徒二人皆吓了一跳,他们连退数步,冷汗直冒。
然而,阁门打开,却并没有其他动静。
徒弟壮着胆子走进三楼。
刚入三楼,他就看到三楼中堂挂着盏灯笼,灯笼滴着血,提柄雪白,散发着幽幽微光。此时是下午,幽幽微光在薄暮冥冥间,呈现诡异的色彩。
徒弟咽了口唾沫,穿过中堂,隔着扇木制扇形拱门朝左侧看去,只一眼,寒气直冲脑门,胃里便翻江倒海。
他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冲了出来,扶着门框干呕。
“怎么了?”老医修见状,抬步要进去,徒弟连忙拦住老医修。
“师父,别进去!”徒弟抖着腿,背后被冷汗打湿。
老医修意识到什么,他拍开徒弟拦着的手,走进房间,稍作片刻,苍白着脸走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团什么东西。
“此人好生心狠!”徒弟缓了半天才缓过神,惊恐道。
“休要胡说。”老医修定了定神,他张开手中攥着的东西,这团东西很明显是死者东澈的记忆。
不过死者东澈记忆很凌乱,似乎被破坏过,只余一些画面。
通过这些残余的画面,老医修很清楚地明了应尊者应无邪为什么报复那些个仙门世家。
——因为死者跟应家初代家主应飞云有仇,故意传出应家有仙器,引导那些个仙门世家去灭应家。
那些个世家门派利欲熏心,还真就灭了应家,在灭后,发现没有,为掩饰罪行,又将应家请来抵御兽潮的修士逼入魔渊。
简直让人胆寒!
“师父,这是什么?”徒弟目光落在老医修手中那团记忆上。
老医修深吸一口气,解释了下手中这团死者记忆里的内容,道:“去,把记忆交给神机阁。”
神机阁专门收集情报。
若是交给神机阁,不出一个时辰,记忆里的内容就会传遍修仙界。
徒弟惊讶道:“为什么要给神机阁,以我们的名义交上去,这分明是在替应无邪说话!应无邪作恶多端,我们不如当作没看到,免得惹”
“闭嘴,应无邪要真作恶多端,也不会出手相救。”
老医修已然猜到救他们的是应无邪,他严肃道。
“凡事论迹不论心,既然应无邪把死者记忆留在这里,想来是知道我们来了,想让我们帮着澄清真相。救命之恩,澄清自然无妨,至于别人会因此怎么看我们,那是别人的事。你推三阻四,为师怀疑你人品不行。”
徒弟涨红脸,他吸了口浓郁血气,一把抓过东澈的记忆。
“我人品顶好了!我现在就去!”
容衍站在暗处,见年轻医修听从老医修的话前往神机阁,行至不远处的山溪。
他半跪在溪边清理血迹,血色一点点浸入冰冷水中,随着汹涌的溪流飘向远方。
远方水面挂雾,雾上青山瘦。
容衍清理好血迹,换了身干净衣服,玉簪束起头发,取出长剑。
他盘坐在溪边,细细用手帕擦拭长剑剑身。
擦拭完,容衍握紧手帕,他目光看向潺潺流动的溪水。
看了好半天,他像是对月折枝说话,又像是对自己说,轻声道:
“人处理完了。”
容衍说完这句话顿住了,他垂下眼帘,声音微哑。
“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
长剑静静置于他膝上。
容衍点了点剑身,“你说句话,哄哄我好不好?”
长剑依然没有动静。容衍早知不会有动静,他只是不死心,像濒临死亡却非要挣扎的人。
容衍安静地看着长剑,看了许久,祭出自己现在的本命剑——天恒银剑。
祭出天恒银剑时,他手都是抖的,天恒银剑感受到他情绪,也微微轻颤,发出悲鸣。
容衍堐住轻颤,他抚摸长剑剑柄,“我说话算话,现在就定本命剑,重塑器灵,给你解脱。”
天恒银剑悲鸣更响了,剑身颤抖地划破容衍掌心。
容衍恍如没有知觉,他握紧天恒银剑,切断联系,毁去魂契。
本命剑并不能随便毁去魂契,容衍被毁去魂契的反噬震得神魂不稳,他强行稳住神魂,逼出一滴心头血,滴在长剑上,或者说仙器上。
长剑发出微光,很快吞噬心头血,浮现一片咒文。
第124章
等一个人
咒文代表所滴心头血的武器认可他这个主人, 愿意供其驱使。
——东澈拿到仙器,并没有获得仙器引的认可,他只是因着仙器中无器灵, 强行使用。他一直认为找回器灵,便能获得认可。
容衍没有被认可的喜悦,他勉强维持平静, 像个没事人一样,描绘完咒文。
咒文描绘完, 重新隐回剑身,一道金色丝线没入神魂。
伴随着金色丝线没入神魂,无形牵绊形成, 容衍成功将仙器引定为本命剑。
按流程, 容衍将仙器定为本命剑后,应该给仙器取名, 就像名为天恒的天恒银剑一般, 可他没有心思取名, 直接沿用了仙器原本的名字。
引。
容衍缓缓握住引剑,他神识探入剑身内部。
——神识探入剑身内部,才能牵引剑中力量, 重塑器灵。
剑身内部一片漆黑,容衍神识探入引剑内部后, 极其不习惯, 他正调整状态,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忽然!
他看到以自己为坐标的左侧飘着一团小小的光。
那团光在黑暗边缘打转。
容衍看到光团的瞬间, 熟悉感涌上心头,“折枝!”
他神识快速掠到光团面前, 想抓住光团,然而,神识直接从光团上穿过去了。
——月折枝依然在打转。
容衍动作僵住。
月折枝打了会转,无论如何也找到出口的烦躁促使他控制不住脾气,碎碎念骂罪魁祸首。
容衍清楚听到月折枝在骂罪魁祸首,他贪恋地看着月折枝鲜活的模样,他张口喊月折枝。
月折枝看不见他,也听不见,直接从他面前晃过了,边骂边不死心地寻找出口。
容衍完完全全愣住了,心口一阵抽痛,似乎被人挖出心,放在火上烙。
他咬紧牙关,撇开眼,不看到处打转的月折枝,神识牵动剑内力量,即天地之气,着手重塑器灵。
——当新器灵塑出,月折枝就会消亡,换言之,解脱了。
容衍缓缓重塑器灵,重塑到一半时,天地之气在这片黑暗的空间内漾出一圈圈纹路。
月折枝恰好在一层纹路上,他猝不及防被纹路掀翻,眼前发昏,玻璃球一样滚出几米。
疼痛从身体四周袭来,月折枝停止滚动时,控制不住地化为人形。
他有点懵,跌跌撞撞爬起,茫然地环顾四周。
四周一片黑暗,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空间里缓缓成形。
月折枝本能感觉到危机,他凝出一团光。
光芒幽幽散开,月折枝发现四周漾开一圈圈纹路。
纹路由天地之气构成,绕过他时,月折枝明显感觉自己在变弱——纹路在吸他魂魄,严格来说,是在吞噬他魂魄。
月折枝脑海里嗡一下炸开。
他自被仙器引孕育出来,潜意识里就知道不能被纹路吞噬,被吞噬掉魂魄,会就此消亡。
消亡重塑器灵?
月折枝猛然想到凌踏浪对他说的话,他意识到容衍正在塑造新的器灵。
容衍得到仙器认可的瞬间,他就知道容衍成了仙器新任主人。
仙器主人有权利重塑器灵。
当然,器灵本身也有权利重塑器灵。
与仙器主人重塑器灵步骤不同,器灵重塑器灵需先自碎,自碎后,仙器吸纳碎片,才可重塑新的器灵。
月折枝自回到仙器,便没想过自碎重塑,正如凌踏浪所说,重塑了便不再是他,他彻彻底底消亡了。
月折枝不想消亡,他舍不得容衍,舍不得师尊,舍不得好友。
月折枝握紧手中光团,借着光团微弱的光芒环顾四周。
四周一片黑暗,天地之气形成的纹路不断朝四周扩散。
月折枝清楚知道,当纹路扩散满空间时,便是他消亡时。
月折枝抖着声音,朝四周道:“容衍,我知道你在这里!虽然我看不到你,但我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容衍重塑器灵的动作陡然顿住,他正过目光,朝黑暗中,唯一一点亮光看去。
月折枝魂魄呈透明,他笼罩在微弱光芒下,可能是太害怕,他眼眶有些红。
“不许重塑器灵!我不同意!”
“你敢重塑,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容衍攥紧手,他权当作没听到,偏过头,继续重塑新器灵。
天地之气构成的纹路继续往四周扩散。
月折枝无法阻止纹路吞噬他魂魄,他魂魄变得更透明,弱得无法维持光团,声音带上哭腔。
“容衍,不许重塑!”
“我不想消亡。”
“我不怕永困于此,我舍不得你,我也舍不得师尊和好友。”
容衍鼻尖发酸,他仿佛被悬在烈日之下,双手都被挖去筋骨,又沉重又灼热。
他猛然握碎即将成形的新器灵,神识退出剑身内部。
退出引时,无法制止的疼痛从心口弥漫开,容衍喉间涌上血腥味,他咳出鲜血,双臂撑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气。
他想放声大哭,可他哭不出,眼睛痛。
老医修派徒弟把记忆交给神机阁不久,神机阁就从中整理出应家被灭的信息,编入情报库。
神机阁情报库上供仙门百家,下至散修武夫,甫一编入情报库,整个修仙界就炸了。
不相信应家被灭真相的偏激修士怒斥神机阁瞎编,一派胡言!
早已有所耳闻的中立修士嘘嘘不已,感叹仙器诱惑力之大、仙门世家之黑暗。
心性纯粹,坚信正道的修士痛斥世道,要求冤枉者公开道歉,并引以为戒!
而当年被逼下魔渊的修士,边猜测是谁拿到证据公之于众,边痛哭涕零,庆祝真相得见天光。
众生百态,唯有神机阁不受影响,从中狂捞一笔情报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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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见霜肩上贴着隐身符,坐在往生崖崖边喝酒,听到下属汇报神机阁从中狂捞了一笔情报费时,嗤笑出声。
“难怪情报阁富可敌国。”
属下声止,他抬头,看向李见霜,小心翼翼道:“李护法,要不要”
“不必,情报阁公布了真相,感谢还来不及。”
“多亏了提供证据的人,听说提供证据的是一对医修师徒,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得来的记忆。”
李见霜收敛了笑,他没说话,片刻,看向往生崖崖底,挥手示意属下离开。
属下眼观鼻观心,立即离开。
李见霜收起酒壶,他联系容衍,“尊者,火化要开始了。”
往生崖崖底尽头就是焚烧场。
凡归心宗弟子,如无家人特意要求,死后皆火化。
火化后,骨灰置入宗塔,点上往生灯。
容衍的声音从联络玉牌那边传来,像浸在溪水里一样。
“义父,帮我拦着,不可火化。”
李见霜眯起眼睛,片刻,他摸了摸颈上盘着的青蛇。
“尊者还是叫我名字,叫义父我不习惯。”
李见霜说完这句话,掐断联络,轻飘飘落到往生崖崖底。
容衍缓缓握紧暗下的联络玉牌,嗯了声,他收起联络玉牌,抬起手,天光从指缝倾斜而下,落到泡在湍急溪流里的衣襟。
容衍整个人都浸在溪水里,好半天,那种钻心痛疼才减弱了些,他终于喘过气,从溪水中爬起,湿漉漉朝岸边走去。
岸边摆放着引剑和天恒银剑。
容衍收起天恒银剑,他指腹颤抖地轻轻拂过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