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上车,解雁行都表现得很正常,但等到行至半路的时候,他突然莫名感觉闷热得慌,后背也很痒。解雁行蹭来蹭座椅后背,直感觉肩胛骨又痛又痒。他不适地唤了声齐诺的名字,回头就看见对方睡得都快滚到后备箱里,他只好难耐地自行开窗透气,可没想到吹了会夜间的凉风,胸闷喘不过气来的情况完全没有得到缓解,他的头还疼了起来。
却戎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虫有异常,“你怎么了?”
“……很难受。”
“要去医院吗?”
解雁行隔着衣服按了按锁骨处正在发烫的虫纹,看了眼窗外,关上车窗低声道:“先回家吧……我的雄虫素可能要出问题,去医院不太方便。”
解雁行的雄虫素……却戎猛地想起之前在军部会议室的情况,那种蛮横不讲道理,足够清空一切理智的馥郁气息。他感受到远比应对二十几只雌虫要大十倍的压力,咬牙默默踩死了油门,将最后半小时的车程直接缩短成一刻钟不到。
在楼下随便停了车,却戎瞥一眼睡得死猪般的齐诺,给他车窗留了个缝,先搀扶解雁行进了楼。雄虫解开领口纽扣,急促地摩挲着自己锁骨上的抑制贴,动作越来越用力,后面接近于抓挠。却戎暗道不妙,连忙把解雁行的手裹在掌心里:“回去再撕!”
“好难受……喘不上气。”解雁行闷得感觉脑袋被裹在保鲜袋里,嘴巴微微张开,搭着却戎肩膀的手紧紧攥住对方的衣服,用力到发白。
头疼,胸闷,后背痒,腰侧也一阵一阵的抽痛,全身都很难受……
“等一下,你再忍一下……”却戎急急忙忙踹开房门,把虫放到沙发上,接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阻隔口罩戴上,一边冲进自己房间里找到虫造镇定剂,将一整瓶都喷在了后颈。
平时不管情潮热再强烈,四分之一瓶的量都能让却戎清醒过来,这一次他足足用上了一整瓶,简直让他刹那间失去了世俗的欲望,冷静得想要出家。
自认为做好了万全准备,却戎坚定凛然地推开了房门。
昏暗的房间内,解雁行躺在沙发上头昏脑涨,想要在布制的坐垫上磨蹭蝴蝶骨,但又没有力气。憋闷感一直没有消退,身体上的不适很快弥漫各处,喉管也莫名有了灼烧感,阑尾痛得像有一双手反方向拧绞。
阑尾……阑尾是雄虫的腺体……解雁行迷迷糊糊地想到之前做上行星的科研室做身体检查的时候,科研人员曾经说他的腺体因为之前是人类躯壳的原因退化严重,但目前正因雄虫激素的大量分泌而快速恢复。
这是他阑尾快速异化导致的不适反应么?
解雁行找不到人问,他艰难地大口大口喘息着,指尖在无数次缓慢的刮擦中,掀起了抑制贴的一小层,他暗暗道了声抱歉,随后不管不顾地撕开了整块抑制贴。
刹那间,汹涌的雄虫素宛若山崩海啸一般迅速充斥整间屋子,并且大量通过各处缝隙冲出房间。原本却戎还站在梯子上清除离开半天就重新遍布天花板的摄像头,嗅到雄虫素的瞬间双腿一软,差点没跌到地上去。
好香……
真的好香。
震颤灵魂的芬芳馥郁,像犊品那般令人无法自拔。
雄虫素已经不是简单地萦绕在鼻腔,而是直击虫的五脏六腑,肆无忌惮地刺激腺体,扰乱神经,让全身血液翻涌,让虫的脑子里只能剩下一个念头。
却戎全身发烫,雌虫奔能疯狂地叫嚣着,让他不要再在这里愚蠢地干什么铲监视器的蠢事,立刻去客厅。
他活该!谁让他闻起来这么浓烈甘美,又毫无防备。
阴暗的念头于黑暗中滋生,却戎的眼睛猛地变为黑底血红色,像地狱里灼灼燃烧的彼岸花。
在内心剧烈的挣扎中,他的手指覆着上尖利的虫铠,朝自己右手臂狠狠划出四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疼痛与血腥味让却戎的脑袋稍有清醒,他立刻跳下折叠梯,捂着一路滴血的胳膊赶回房间,又套上一层口罩,再去他唯一带来的那只背包底层翻找以为一辈子用不着的高级隔断贴,迅速贴到后颈上。这还是毕业那年兰德尔上将送给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早过期了。
劫后余生的叹息如飘渺的烟雾一般,消散无人可知的角落里……
撕去抑制贴,解雁行的呼吸终于顺畅起来,一片模糊的眼前也终于有了清晰的图案。但这么做的后果也非常明显。还没等他在沙发上攒好动弹的力量,粗鲁的敲门声就砸得他一个激灵。陌生的雌虫声音在门外响起——
“雄子,开门,开门!我来帮你了……”
解雁行皱着眉艰难抬头,只听门外的声音很快变成两个,三个,无数个……他们有些在祈求,在好言诱惑,有些则是暴躁疯狂的吼叫,甚至有几只在门外打了起来。
窗外也有只雌虫在楼底急躁地叫嚷:“你在哪!雄子!快告诉我,我这就来找你!”
一声又一声嘈杂尽是恶意的叫嚷令人作呕,特殊的星气更是从缝隙中弥漫开来,隐约可以听到一些恶心的声音。解雁行的呼吸缓慢而粗重,胸口大肆起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短暂的逃避现实过后,他深呼吸两口气,缓缓在外套里摸索起了新的抑制贴。
腺体的疼痛依旧没有减缓,肩胛骨又麻又痒,磨蹭到了又是一阵难耐的酸痛。解雁行掌心里都是汗,撕了半天抑制贴的包装袋也没撕开,他正想用牙去咬,可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一只炙热干燥的手掌覆住了他的手背,烫得他身体一颤……
解雁行倏然睁开眼,看到却戎半边身体都俯在他正上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天色暗沉,却戎又戴着双层口罩无法看清表情,只有一双异色的眼眸露在外面,淡垂着,眼底暗潮涌动,手上没有任何松开他的打算。
一瞬间,解雁行的目光变得冰冷又极具侵略性,雄虫素陡然化为重压,仿佛悬在头顶的铡刃,下一秒就会将胆敢对他不敬者斩成两段。原本还半启着呼出灼热吐息的嘴唇也陡然抿直,没有一丝温度地警告道:“却戎。”
似乎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解雁行如此敌对而凶狠的模样,却戎微微有些惊讶,又控制不住地吞咽,喉结上下滚动。
肃杀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周围安静得仿佛被冻结。解雁行向来是温和而包容的,但时至今日却戎才发现,他也有冷漠而狠戾的一面,当触及他底线的时候,他绝不会因念旧情而优柔寡断。
一直到却戎移开覆在解雁行手背上的手,轻轻地带着询问意味抽了抽被他攥紧的抑制贴,这个示好的动作才悄然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僵持。
“……”解雁行松开手,半眯着眼看却戎为他撕开抑制贴包装,又利落地撕掉背面离型纸,终于缓缓松了口气,阖上眼睛叹息道:“却戎……”
“自己贴还是我来?”却戎声音如常,对比着哐哐被乱砸的房门和外面的怪吼怪叫,显得格外令人有安全感。
“你来,却戎,我手软没力气。”解雁行半睁着眼,黑密的睫毛垂下,脸侧还有疼出来的汗珠。却戎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衣领,尽量不触及他的肌肤。赤红鲜艳的虫纹像是有生命力一般,随着解雁行的呼吸一点点地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皮肤上活过来。却戎眨了下干涩的眼眸,无奈道:“你是在考验我的定力……”
“却戎……”解雁行勾起一个虚弱的笑。
“别在这种情况下这样一直叫我名字。”
“却戎……”
“都说了别叫——”
“你膈着我了。”
“……”
良久的沉默之后,雌虫一把将抑制贴拍了上去。
第16章
却戎并没有用力,但解雁行喉咙口本就灼热堵塞,好像噎着什么东西,他这一拍,顿时解雁行的食管里一阵翻涌,猛地翻过身来,往地上呕了一口淡绿色的透明液体。
……胃酸?胆汁?
落地的瞬间,强烈的腐蚀滋啦声在耳边响起,刺鼻的气息顺着翻腾的白色水汽弥漫开来,解雁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吐出的液体就这么侵蚀了大半的地砖,留下一个黑漆漆散发焦味的小坑。
解雁行:“……”
却戎:“……”
“这是……”解雁行刚想问这是什么,没成想一张嘴又是一口“毒液”吐出,吓得却戎直接半身虫铠化。溅到手臂上的几滴绿液并没有对虫铠进行腐蚀,而是渗入了肌理,麻痹神经,让却戎瞬间失去右手的知觉。
“……”
“……”
却戎忽然就想到下午他喝了解雁行喝过的果汁,结果嘴麻了好久……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有了征兆。
两人震惊地相互对视,直到却戎右手的五根手指挨个僵硬地动了动,解雁行才松了口气,默默闭上嘴,躺回原地怀疑人生地看着天花板。
却戎隔着他三米远,痛定思痛一分钟,终于下定决心打开终端拨通了一个久未联系的号码——
语音邀请不过数秒就被接通,解雁行不知道却戎打给谁的,但听见了他规规矩矩地朝对方喊了一声:“师主。”
……施主?
语音那头是个成熟的声音,背景很安静,“叫老师。你那边应该很晚了吧,有什么事?”
不等却戎回复,那边又问:“不是听说兰德尔派你去给一只雄虫当警卫了么?他真是疯了让你去伺候雄虫,你不把雄虫一爪子杀了就谢天谢地……怎么,给我打语音是干不下去了,让我帮你说说情?”
“……艾达老师。”却戎为难地看一眼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解雁行,“他身体上出现了一些问题,我又太清楚雄虫的这些方面……而我能咨询的、有经验的雄虫,就只有您。”
“谁身体出问题了?”
“就是……需要我保护的那只雄虫,他叫解雁行。”
艾达饶有兴趣地说:“身体出现问题去医院啊。”
“……暂时去不了医院,您是医学教授,肯定也懂的。”却戎怕艾达再思维发散绕绕弯子把解雁行给绕没气了,赶紧把雄虫的情况阐述一遍,闷热喘不过气,雄虫素紊乱,吐腐蚀液云云。
“头疼,腺体疼,喉咙疼,后背也疼。”解雁行在一旁补充道。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会,不确定地问:“刚才出声的,就是那只雄虫?”
却戎立刻回答:“对的。”
“他几岁?”
“……”却戎看向解雁行,后者有气无力地回道:“22。”
艾达又是冗长的沉默,突然嘶了一声,疑惑道:“奇怪,他这完全是高等雄虫觉醒的不适反应,可初觉醒…不都和性发育一起,出现在一些十三四岁的幼年雄虫身上吗?而且你说他还一直有雄虫素紊乱症状,怎么看都是初觉醒症状……居然有虫二十二岁才觉醒?”
“高等雄虫?”
“废话,你不是说他的虫毒能把地板都吐穿了,把你手臂都吐麻了,这还称不上高等?”
“可……”
“帮他揉揉腰,让他先把淤积的毒素都吐空,大量吐毒液是腺体发育成熟的表现,第一次一定要排干净,不然对身体不好。今后让他自己没事多练练如何控制虫毒,这是雄虫的本能,不需要多教。”艾达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右手压在一叠工作文件上,指尖转着笔,“你说他还贴着抑制贴?身体不舒服的话尽量别贴。”
“这……”却戎扯了扯衣摆,虽然老师看不见,但总归硬邦邦地杵在那里不太雅观,“恐怕不行。”
艾达身为专门研究雄虫素的医学教授,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笑着说:“也行,那就让他多忍忍。忍过这段最强烈的不适期,明天保准精神焕发,生龙活虎……还有,后背疼是长翅膀了,这就需要你待会教教他怎么展翅、收翅,然后之后两三周每天帮他捏捏翅膀,十分钟就行,不然他还得疼,而且是又酸又疼。记得轻点捏,雄虫翅膀不像你们雌虫的骨翅,特别是他这种新长出来的,最是娇嫩。”
“他有雄虫翅?”却戎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
“不一定能飞,那得是高等雄虫里的百里挑一,就像你的虫化完全体也是高等雌虫里的百里挑一样。”艾达说。“想尝试能不能飞也别在最近,等翅膀不疼了,长结实了再试。”
“对了,觉醒后的一周他大概时常会感到胸闷气短,正常现象,房间内尽量多通风,特别不适的时候取下抑制贴透透气,一周后应该就能稳定控制雄虫素了。”
艾达又转了圈笔,想想似乎没什么好补充的了:“……就这些吧,我继续工作了,有什么问题再联系。”
说罢,他就像刚接听时那般,不等却戎回音就挂断了通话。
“……”解雁行自然也听到了却戎和他老师的这段的对话,一开始他还在思考高等雄虫的问题,但等到后来,他的注意力全被雄虫翅吸引了过去。
在刚来到虫星世界的时候,他就被认真仔细地科普过虫族这一种族的相关知识,其中就包括雌虫和雄虫的翅膀。
简单来说,一个不常见,一个极为罕见。
一个纯粹好看,有小部分强悍的雌虫能演化为盾用;一个更是纯粹的漂亮摆件……极小部分能飞。
飞行,人类千百年来的梦想与执念。解雁行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体内能生出一对翅膀。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今晚遭的罪都值了。
却戎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移到墙边开了灯,调高空调温度,然后走到客厅窗户边上,恶狠狠地一一瞪视隔壁楼五六个偷窥的望远镜,一把拉上了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