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晏风坐到椅子上打开通讯器查看信息,京墨懒得去找别的椅子，索性脚一蹬,坐上了悬浮桌。
　　那桌子并不算低，但京墨坐上去,双腿伸展，脚尖还能触到地，更显得他腿长。
　　腿长，但是不爱干好事。
　　他脚上那双高帮系带板鞋侧面有一道小闪电，京墨就有意无意地晃荡腿，用小闪电去贴教授包裹着劲瘦小腿的皮面靴筒，百试不厌。
　　那边楚一朝刚从一条条可行性计划里抬头，就看见教授好端端坐在那儿看着通讯屏，两条腿中间挤进了一条别人的腿，那条腿还在慢悠悠地蹭。
　　楚一朝手里的电子笔差点摔到地上：“……”
　　他莫名想起了曾经跟司洺的对话：
　　“他是你们之中最受偏爱的一个吗？”
　　“是的。”
　　这话，现在看来是不是应该改改：
　　“他是你们之中教授最爱的一个吗？”
　　“是的。”
　　楚一朝揉了揉脸：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无论他们是客客气气地办公事，还是干柴烈火地滚shang床……都不是他能管的。
　　管好你自己，楚一朝对自己说。
　　楚一朝埋头文件，好像能看出花来，那边的动静还是一分不差地传过来：
　　“别闹，安静点。”
　　“你不理我。”
　　“我在回消息，你都跟08说的什么？”
　　“你不能听我的吗？我想你听我的，你听我的好不好？”
　　……楚一朝听不下去了。
　　他拿着那几个提案，装模作样先咳了一声，然后才抬头说：“我这边列好了。”
　　他们还是没分开，距离很近，只不过京墨换成蹲在旁边去看唐晏风的屏幕。
　　这个角度，唐晏风能轻易看到京墨英俊的脸，和几乎所有表情。
　　唐晏风：“呼吸面罩没问题，一天之内就能到。”
　　楚一朝点点头：“好，那你们可以住我旁边这间屋子，我刚刚为你们设置好了权限。”
　　“你们刚来就不得不费心劳神，对不住了。”
　　“没关系，”京墨说，“唐晏风告诉我，我想成为人类，就要守人类的规矩。”
　　“人类不是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吗？”
　　楚一朝感觉从大雾弥漫开始，心头的那股窒闷终于消散，浑身一轻。
　　他这次笑得真挚诚恳，再没有半点假装的成分：“是的，人类确实说过。”
　　能在这种时候遇上如灯塔旗帜般灵魂灼眼的人，是大幸。
　　-
　　基地里的能见度真的很低，刚出门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能隐约看到自己身体的轮廓。
　　他们要住的地方就在旁边，没必要再启动一枚复制能量核。
　　唐晏风脚下的步伐沉稳有力，仿佛对什么都很有把握，但他此时此刻确实看不清路。
　　啧，这雾太厚了。
　　这时，他感觉自己的大衣口袋被人捣鼓两下，一只温度稍高的手探进来，手指慢慢插jin他的手指缝里。
　　“这里雾好大，”京墨说，“牵一下，别把我丢了。”
　　唐晏风指尖轻颤，也慢慢收紧，指腹贴上了另一个人的手背。
　　他说：“好。”
　　京墨作为最强实验体，视力更是经过加强，比一般的能力者要更出色一些。这片雾对别人来说像是眼前蒙上了一层白翳，但对京墨来说只是世界略显混浊。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牵着自己的专属研究员，走得又平又稳，走向更安心、更安全的地方。
　　唐晏风突然说：“你刚刚问我什么，再问一遍。”
　　刚刚问的什么？
　　京墨勾起嘴角，清晰又缓慢地再问了一遍：“你听我的好不好？”
　　唐晏风：“下个地方去哪。”
　　这是让京墨决定的意思，也就是默认了上个问题的答案。
　　京墨的个人通讯器很应景地响了，这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只保留着最基本的通讯计时功能，所以只会是来信息：
　　一捏就碎：［小兔暴打］
　　一捏就碎：［给你一拳］
　　一捏就碎：［六合棍法］
　　一捏就碎：求求你了！能、不、能、带、教、授、来、西、部、基、地！
　　一捏就碎：［刀］［刀］［刀］
　　“嗯，西部基地不错，”京墨摇了摇牵在一起的手，“一起去吧。”
　　炼心被他说得像小朋友春游。
　　但唐晏风并不担心，点点头，说：“那就西部基地。”
　　教授最爱的01：彳亍口巴。
　　一捏就碎：？你这什么名字，要不要脸了
　　教授最爱的01：用事实说话。
　　一捏就碎：［大棍打狗］
　　-
　　西部基地支援的呼吸面罩来得很快，楚一朝让人一个个分发下去之后，就通知了唐晏风和京墨。
　　“目前有两种最可行方案。”
　　京墨将屏幕开放权限，两条计划被投影在三人面前。
　　“其一，是让01用毒荆，据说你曾经在基地里的时候能够使司洺恢复原型。”
　　京墨想起了那时的局面：毒荆狠狠挥舞，把雾气撕成不连续的碎片，司洺与其说是恢复原型，不如说是被打回原形。
　　“不大好吧。”他说。
　　楚一朝：“？”
　　唐晏风摇摇头，示意楚一朝继续说。
　　“至于另一种，只是有可行性……”
　　“那就是由我来使用能力，尝试能不能通过共鸣把他劝回来。”
　　对于这种方法，楚一朝心里并没有底，毕竟他们的能力虽然可以配合得很好，但这种共鸣他们也只是偶然达到过，没办法熟练做到。
　　唐晏风看向他：“你觉得应该用哪种方法？”
　　楚一朝跟教授对视，一时无话，心下感叹：好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
　　楚一朝说：“我想试试。”
　　就算这个方法不如01那个可能性大，就算他可能能量透支，就算他可能也会触及空气里未知的危险……
　　他也想试试。
　　唐晏风点头：“可以。”
　　他很少去阻拦什么，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不论对错，他都很少插手。
　　只除了有关京墨的事，他无法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楚一朝吸一口气，推开门，那些浓密的雾气又开始把他往里推，但是这回楚一朝不会后退。
　　他轻轻地说：“你不要拦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的。”
　　雾气像是听见了他说的话，那股气劲缓缓散开了。
　　楚一朝一脚踏入云雾中，被茫茫白色淹没。
　　唐晏风取出一枚十面体，一手搭上京墨的眼睛，两人的视野转瞬变成了上帝视角，从半空中俯视整座基地。
　　他们看到，在雾气一东一西的边缘，缓缓浮现出一双虚影大手，轻轻把雾气往中间拢动；
　　他们看到，雾气包裹上虚影，似乎并不顺从，想要反抗；
　　他们也看到，虚影大手动作温柔，像在抚摸，雾气慢慢流动，最终聚集到它的手心。
　　虚影大手从两边缓缓合拢，雾气也从逸散状态凝合，变得越来越凝实。
　　每靠近一些，其中的压力就越大，虚影大手也跟着飘忽不定，好像随时就要消失一样。
　　楚一朝的眉头皱起，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明显使用能力也越来越困难。
　　但那虚影终究是没有消失。
　　雾气越来越凝实，越来越凝实……在虚影大手闪烁得极其频繁的时候，那些雾气突然反过来牵引起了虚影。
　　——他们又进入了能力共鸣的状态。
　　基地里的人戴着呼吸面罩，仰头望向空中。那双虚影大手变得不像虚影，染上了颜色，现出了形体，宛如一双真正的手，轻轻笼罩在基地上方。
　　在那双大手的手心中央，躺着一个相比起大手很小的一个人。
　　他双眼紧闭，头发还有些雾气感，但那点雾气感也慢慢散去了，看上去就像在大手里睡着了。
　　基地成员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不被困住，先为司洺放下了一颗心。
　　“雾云大人终于恢复了！”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我之前真的担心他会力竭消散啊，现在真是太好了！”
　　“那双手肯定是首领的能力吧？跟本人一样温柔。”
　　“等等，你们看……”
　　突然没人说话了。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那双手心中的司洺，浑身上下长满了霉菌一样的黑点。
　　就像是某种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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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进入人类基地的实验体们和基地首领的能力可是非常相配的哦！不然他们是不会入世的hhh
　　通讯录的备注在不同人那里也是不同的
　　一捏就碎是京墨给初琼的备注
　　初琼：？


第63章 教授的理想（17）
　　大手轻柔地把手心里的人托下来,放在了楚一朝身前。
　　方才还从容不迫、一身云淡风轻的东部基地首领，这时候浑身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浸透，半蹲着望向前面依旧没有睁开眼的人,呼吸面罩的管子传来他急促呼吸的声音。
　　他一手撑着一边膝盖，另一手探出去，擦了擦司洺脸上的黑点。
　　没擦掉。
　　十面体啪地一声碎裂，唐晏风和京墨走过来，都皱着眉。
　　唐晏风看了一眼楚一朝：“你不应该直接上手,我们还没确定那种斑点是什么，会不会传播。”
　　如果那种东西具有传染性，楚一朝就要冒失地中招了。
　　楚一朝说话了,他垂着头,话语依旧平稳温和：“他化成云雾就是为了把这种物质纳入体内，不想让基地里其他人受到影响,对吗？”
　　唐晏风本来朝他走去的脚步停住,冷眼看着楚一朝：“所以呢？”
　　“所以,作为基地首领的我跟他一起承担也无可厚非吧？不管是疫病还是死亡，这座实验基地本来是该由我负责，但现在所有的不幸也都只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唐晏风明了：楚一朝并不是冒失,他是明知故犯。
　　司洺现在的样子触及了他心底无法承受的那根弦,担忧、痛恨竟有一部分化为了自责与愧疚。
　　唐晏风冷冷地说：“你这是在自毁。”
　　楚一朝笑笑：“我知道。”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这个世界上失去两个人而已,天下生命万千,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特别。
　　无法察觉到危机,还让挚友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人是他，昏迷不醒有生命危机的也本该是他。
　　不该是这个喜欢懒洋洋吹风,告诉他：“我这可是活第二趟了，得悠着点儿。”的司洺。
　　唐晏风观察着楚一朝,可以确定，他的状态绝对不对劲。
　　能力透支影响的不单单是身体，很可能还有精神。
　　但教授并不擅长说服人，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京墨。
　　京墨察觉到唐晏风的目光，两指并在太阳穴，笑着做了个口型：收到。
　　楚一朝已经伸出手，想要去抱起司洺，突然后背一凉，感受危险的第六感疯狂警示，让他猛地回头。
　　但已经迟了。
　　一根粗大的荆蔓正对着他，顶上还有朵小花花瓣随风颤动，居高临下地俯视。
　　这是他意识清醒时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紧接着，他后颈一痛，整个人不省人事。
　　荆蔓回去蹭蹭教授邀功，得到了一个摸摸，心满意足地又钻回土里。
　　京墨也过来蹭蹭他：“他话好多，在梦里清醒清醒。”
　　唐晏风脸却是木的：“……我想让你劝劝他。”
　　京墨也没了表情：“……我以为你让我阻止他自毁。”
　　所以你到底收到了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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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楚一朝醒过来，感觉自己浑身被五花大绑，直愣愣地困在床上，从头到脚只有眼皮和嘴能动。
　　这是很不舒服的，但他余光里看到了旁边床上的司洺，先松了口气。
　　司洺没被绑着，被摆了一个端正的姿势，双手交叠在腹部，浑身还是有遍布的黑点，依旧没有睁眼。
　　他头上有一颗十面体正在散发光芒，其中是四芒星的图案。
　　教授凉凉的声音从房间那边传来：“别看了，05是牵了根绳，系你眼珠子上了吗。”
　　唐晏风走入他的视野，戴上了口罩手套，旁边又放着一盏移动型无影灯，把教授的脸照得尤其白，而眼又尤其黑，视觉效果上……
　　楚一朝心下一个激灵：简直像是恐怖片角色活生生走出来了。
　　楚一朝牵起一边嘴角，感觉太阳穴还在突突地疼，先给人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钻牛角尖了，没冲撞到您吧？”
　　“没有，”唐晏风语气跟之前并无两样，他视线垂下来，说，“实验体05还是由我负责，顺便看看你，你有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不舒服？哪儿都不太舒服。
　　楚一朝觉得自己头像个裂开的西瓜，从内到外地疼；而浑身上下又酸软无力，连抻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被不知名绳索捆绑的地方也很难受，有些久箍的麻劲。
　　但他向来是不愿意跟别人示弱的，就算是闻名遐迩的教授问起，他也要隐匿几分：“还行，没有什么大问题……”
　　然后楚一朝就见唐晏风露出了第一个笑，那是个冰凉的，充满嘲讽的，换个人看见就要跪下磕头的笑。
　　“还行？”唐晏风重复了他的字眼。
　　教授戴着手套的右手摁住楚一朝的脑袋正上方，另一手取了一枚十面体，伴着楚一朝不安滚动了下的喉结，缓缓启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