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陆澄阳在指尖轻刺出一滴血来。
血珠落于阵法中央,顿生出八道血影。
他额心忽现一枚红莲印,八道血影从混沌乱窜的状态复归于八方,唯有一道血影变为了黑色。
陆澄阳额心红莲印消失,那黑影瞬间变为了一滴墨点,滴落在了那阵法中心。
“天允山?”
这么短的时间里,若是到了天允山,定是高阶的移位阵了。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陆澄阳身后突然传来澹台珩的声音。
他蹦起身子来,问:“云瑞呢?”
澹台珩道:“另一处去了,你放心说话。”
陆澄阳于是先撸起袖子算账:“方才蠢字说得挺顺口是不是?”
澹台珩并不畏惧:“你看看你现在,十个都没办法打回来,算账还是等灵力修为恢复再说吧。”
陆澄阳道:“我这副样子,目前能恢复到这四成已然算是快的了。”
他说得不假,靠着裴淼淼的壳子,能有把衬手的赤炎,还能使出这追踪阵法,也算是很不错了。
“行吧,我看你对不鸣阁的小弟子也挺上心,阵法查出具体位置了?”
四成灵力的法阵只能追踪个大概方位,太具体的实属牵强。
陆澄阳道:“你快使个移位阵,回天允山。”
澹台珩抱臂,故作拒绝状:“方才就是怕你出事,我已经用过一次移位阵了。”
“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宗师,灵力强横,永不枯竭么?”陆澄阳叹了口气,“唉,看来是老了不中用了。”
澹台珩立马不服:“呵,不就是一个移位阵。”
然后立刻开了一个金光灿灿的高阶移位阵。
不出片刻,陆澄阳和澹台珩便到达了天允山。
不过因为高阶移位阵跨越长距离的副作用,陆澄阳觉得一阵眩晕,立地扶额了半天才好,又被澹台珩笑话了一阵。
“天允山这么大,接下来又去哪儿?”
澹台珩又问。
陆澄阳想了想说:“借灵力用用。”
于是他又开了一次追踪法阵,范围大幅缩小后又有灵力加持,具体方位很快就出来了。
“这个地方……”陆澄阳盯着那墨点。
澹台珩剑眉一拧:“澹台宗?”
乍一看对应的方位确实就是澹台宗,不过——
那墨点还在移动。
“这是朝着旧时的……”
旧时的惊人门!
二人均想到了此点,于是纷纷朝着原来的惊人门地界前行。
——
天允山山界囊括的范围甚广,大山小山一时都数不清楚。
旧时陆澄阳所建的惊人门其实就是这诸山中的一片腹地,离澹台宗不算得远,不过常人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跋涉两门。
彼时的九座金光大殿此时只余下了一座,顶檐被砸落了一方,屋脊也断裂了,颇有些破败不堪。
里面的东西也被运得干干净净。
“修了几次,总是重新被砸成这样。”澹台珩解释说,“不过里头的东西,能拿到的都在澹台宗。”
陆澄阳并未再多看那大殿,只是重新张开手心。
那指路的墨点飘往空中,然后在一瞬间消失。
伴随着墨点的消失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
巨响就在他们的脚下!
陆澄阳和澹台珩都反应极快地飞身上灵器腾空而行。
而他们原本踏着的地面忽然碎裂开来,然后伸出了无数诡异的蓝紫色相间的巨手。
被那些巨手拥立在中的,正是一个紫色皮囊的“巨人”。
而那巨人架在手中的人,正是周无忧。
澹台珩剑眉拧得更重,道:“驰雷?”
陆澄阳认出来这就是澹台宗所产的仙术人俑,但是又同从前的冰凌人和火雨人大不相同。
首先就是颜色,实在是太过清奇,不怎么好看。
其次就是形态。
那些拥护着中心名唤“驰雷”的“巨手”纷纷化作无数紫蓝交错的碎片,重新凝为新的“驰雷”。
陆澄阳问:“这驰雷是什么?”
“新的仙术人俑。”
澹台珩回答。
不过他心中也是疑窦丛生。
毕竟没有他的许可,是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驰雷同时出现的。
“怎么破?”
既然是澹台宗的东西,那么麻烦就在于出现的原因,而并非是对抗的办法。
“弱点在人俑的后脊之处,组件中枢就在那里。”
澹台珩一面说着,一面心中一痛。
毕竟人俑若要朝他们攻击,那么必然要将其毁坏。
可这研制的心血和大量珍贵的材料也便报废了。
他们短暂对话的这一瞬间,人俑驰雷已经准备护卫中间挟持着周无忧的人俑奔向另一个方向了。
陆澄阳全然没有澹台珩那般顾忌,直接手握赤炎就飞身下去,朝那中心的人俑劈去。
不过这一斩并不顺利。
周围的一圈人俑随即排列成左右双翼,末端的驰雷捱下了陆澄阳这一斩赤炎。
一时间,赤焰般的光芒同强劲的雷火兑成一线,横空荡出了一道光圈。
不过陆澄阳最拿手的自然不是用赤炎的劈劈砍砍,而是化气之术。
两道气刃自他袍袖中翻飞而出,以迅雷掩耳之势将压队尾的驰雷后脊割裂开来。
但新型的仙术人俑比起冰凌人和火雨人又强出太多。
陆澄阳还未使出下一记必杀的“止空”,就被澹台珩拖出了老远。
他们此时一人御剑,一人御万策,在半空随人俑大军而行。
只见那分明该报废了的驰雷此时又重新组合成完好的仙术人俑,且浑身上下汇聚了无数道雷电,稳稳跟在队伍后方。
“你那么快冲过去干什么,这新的人俑可没那么简单。”澹台珩颇有些气恼,“凝雷霆万钧之力,可将高阶邪兽都瞬间绞杀。”
陆澄阳可不想听这些个显摆的话。
毕竟这本该是澹台宗的得意之作的东西此时成了亘在他们面前的阻碍。
澹台珩继续道:“人俑身躯虽然是由凡铁所构成,但是其元核却是由灵石所驱动。”
“但是——”
澹台珩的眼睛死死锁住那群动的人俑。
陆澄阳此时也着急起来,道:“你别跟谢璟一样,说话经常说一半啊?”
澹台珩道:“但是灵石终会能源枯竭,而这么多齐发的仙术人俑——”
“必然有人在用自身灵力而主导他们的行动。”
陆澄阳道:“什么?”
他一面御剑一面也在跟着澹台珩一道思索。
若这是新出的人俑,尚未真正出世,而又需灵力支持行动,那操纵人俑的人很可能就是澹台宗的人。
周无忧方才心疾重发,此时被人俑挟着颠了一路,不知情况恶劣到什么地步去了。
陆澄阳难得也皱起了眉头。
澹台珩道:“你就这么跟着,我下去救人。”
说罢,澹台珩便俯冲至了人俑中心,踏上了那中心驰雷的头顶,以强大的灵力一掌拍向驰雷的头颅,令其动作一滞。
他手上的万策化为长戟,瞬间刺穿了驰雷的后心。
人俑驰雷的手臂一松,眼见周无忧就要撞地,澹台珩立即将其横腰捞了起来,然后足借驰雷的身躯,退身至了半空。
即便这一切已经是在几个眨眼之间的极限之速内完成的,澹台珩还是觉得足底已经麻木了。
中心驰雷已经复原,一只手就要伸向澹台珩。
但是驰雷似乎方才收到了一定损坏,手抬得有些缓慢。
这时不远的空中又出现了一道金线,只见又一人御着万策而行,右手一挥,驰雷便像是重新得到了力量似的,伸来了巨手。
陆澄阳及时用赤炎将这巨手斩断,但是几丝雷电顺着灵剑传来,差点儿让赤炎脱了他的手。
陆澄阳和背着周无忧的澹台珩齐齐望向空中——
那驾驭着无数仙术人俑的人,正是澹台羽。
第44章 狐面
“小羽?”
澹台珩颇有些讶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陆澄阳不知道澹台羽发了哪门子的疯,纵着自家的人俑在这抢人。
但是转念一想,澹台羽也许不是在发疯,而是被人所控了。
只见随澹台羽之后出现的是一道紫光长影,紫影直撞上澹台羽的万策,剑身立现。
这紫菱剑的主人便是云沉婉。
云沉婉脚踏的正是蓝色的人俑,紫菱剑重归于手之时,她腾身同澹台羽过了几招。
一群驰雷以云沉婉和澹台羽为中心,逐渐包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澹台珩将周无忧交给了陆澄阳,趁着包围圈未成之时入了圈中去。
众人俑的上空席卷了起了狂风巨雷,陆澄阳不禁闭上了眼睛。
背后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他才睁开了双眼。
“周师兄?”
靠着陆澄阳的周无忧突然动了动,然后退开了身。
“如今的仙门,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陆澄阳转过身去,望见“周无忧”这么说。
“周无忧”的外皮犹如一层薄腊慢慢熔化开来,眼前这个人顿时露出了另一副模样。
此人白衣飘飘,长发随风飘散,仍却未显出面来,仅露出一张白狐面具来。
“前世的你死于此处。”那狐面似乎笑了笑,然后指了下苍穹,“是天道轮回将你重置于此,还是……”
狐面人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还是人心所谋至此?”
那面具上的嘴唇线条上扬的幅度变大了些。
陆澄阳道:“阁下不妨露下真容?”
狐面人忽然又低声笑了笑,道:“真容?你是要看哪个容,是凡像还是法相?”
陆澄阳面色微沉,手上的赤炎已经扬起:“那并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是身份,还是姓名?”
狐面人赤手迎上了陆澄阳的一剑,将剑尖别到一侧,将狐面凑过来。
那狐面忽然自他面上脱落,陆澄阳呼吸一窒。
“乖徒儿,这些年修为可有什么长劲?”
陡然现出的溱云子正笑着问他。
陆澄阳怒意横生,双眸泛红。
“澄净瞳?”
“溱云子”放开赤炎剑尖,退开了几步。
“乖徒儿,不要这澄净瞳,要化气之术。”
陆澄阳冷笑一声,道:“老头儿从来不叫我乖徒儿,少恶心人了,你还是换副皮囊来唬人吧。”
与此同时,那驰雷的包围圈里传来了几声巨响。
金光同雷光相织,铿锵对决,斗得如火如荼。
“溱云子”似乎碰到了伤脑筋的事情,还抓了抓脑袋,才又道:“那就这样吧。”
“陆藏。”
“溱云子”的脸和身形都变化了一阵,忽然成了谢璟。
这张脸现在毫无笑意,只是又唤了一声:“陆藏。”
“谢璟”一步步逼近陆澄阳,偏巧还带来了谢璟身上那特有的犹如栀子花味般的清香。
这股香味本是曾经能让陆澄阳心神安宁的味道,此时却令他更为气怒。
“周无忧在哪里?”
赤炎上烈光毕现,陆澄阳面色冷至了极点。
化作谢璟的白衣人只是淡笑不语,仍是叫着:“陆藏。”
“为何重要的事情总是瞒着我?”
“为什么呢,陆藏?”
“为什么你将身陨,却不肯告知我一声?”
赤炎的剑尖已然穿透了“谢璟”的后心。
这副皮囊在这时褪尽了笑意,忽然露出了悲悯之色。
陆澄阳的手在此时微微一顿。
这样的神色他丝毫不陌生,鹤闻子的脸上出现过,谢璟的脸上也出现过。
前世的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杀了谢璟,但是最终还是扑了空。
扑空的原因在于,他已经早知命途将近。
那时的谢璟便是那样悲悯的神色。
而那个神秘的声音在说过“我不怨,更未曾恨”之后,也忽然疯狂地在说:“杀。”
万盏莲灯浮游,叫嚣着要杀的人是他才对。
那么他自己又该去了结谁的性命?
前世生前的最后一刻,宿命二字重重压垮了陆澄阳的所有神思。
最终八棱扇还是刺透了他本就不堪一击的防御。
“不杀他,你就会死。”
是了,那明晰的声音本来就明确给出了指示。
可是如果必须以命抵命,宿命是如此蛮不讲理的事,那就在此落下终止之符也未尝不可。
“天道无为,道法自然。知足、知止、知常,心神得平和、精神才得升华。”
“普济苍生,一个人自然是万万做不到的。”
“你需要的,是为此念添火加薪,成为一点微星罢了,那就足够了。”
之前溱云子所讲的左耳进右耳出的话此时却一股脑地灌进了脑袋里,又在一瞬间遁入无边的沉默之中。
“你不杀我,你就会死。”白衣人将赤炎缓缓抽离了自己的胸膛,“不过单凭你,自然是做不到的。”
“你要找的人,不就在那里么?”
他抬手一指,又转瞬似一阵风般消失无踪。
周无忧此时就静静躺在地上,但身周环绕着无数气箓。
这正是陆澄阳曾经施下的保护之术。
“原来你就是……”陆澄阳忽然释然一笑,“那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