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衣和殷雪臣一起钻出洞口,道:“我发现了,那些小孩都不敢靠近舅舅。”
本来扒着顾长衣大腿哭的小孩,被殷雪臣看一眼,擦着眼泪回家找娘。
殷雪臣淡然道:“不心软就不会被骗。”
顾长衣膝盖中了一箭。
“舅舅,等到了大集镇,我们就分开,你回京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当日在瀛阳城外就分开了。”
顾长衣相信沈磡肯定会找殷雪臣,想了想,道:“帮我带句话,就说我想静静,我很好。”
顾长衣不打算去修蜀道,沈磡定然在那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也不打算回京。沈磡既然不傻了,他两离婚,自己跟侯府正好一刀两断,免得周令仪老觉得自己和沈磡要争夺沈璠的利益。
“那你要去哪?”殷雪臣问。
顾长衣:“还不知道。”
殷雪臣轻嗤:“你不会以为我会这样放你走吧?”
顾长衣:“可我跟着你一定会被找到啊,难道你觉得我应该跟大骗子回去?”
殷雪臣不给面子:“这不迟早的事么?”
顾长衣一噎,硬了硬心肠:“不回。”
殷雪臣看着这不满二十的小外甥,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他们出来时,直接绕过瀛阳北上,进入晋西王的地界。
殷雪臣把顾长衣安顿在客栈,自己去找人给顾长衣买两个护卫。
晋西府。
殷雪臣很少开口求人,他身为大理寺卿,只有纨绔子弟的亲爹亲娘求他宽限的份,着实把握不好语气,对着晋西王冷冷道:“我跟你买两个人。”
晋西王嘴角一勾,眉飞入鬓,嚣张至极:“买谁?我啊?”
可惜没有人要买他。
殷雪臣:“跟你买两个高手,保护我朋友一段时间,至多不超过三个月。你开个价吧。”
晋西王皱眉:“你什么朋友?”
殷雪臣略有保留:“故人之子,要嘴巴严实的,这三个月内只能听从他的吩咐。”
晋西王:“我没答应你吧?”
殷雪臣:“他身份重要,不能跟任何人提及此事。”
晋西王:“要想让我答应……”
殷雪臣:“我也可以去外面的镖局找人。 ”
晋西王:“……”
六年前,老晋西王差点卷入一桩谋反案,主谋抛出的假证据处处指向晋西王府。
晋西王府掌着晋西兵权几十年,本就容易惹人眼红,朝中不少人挨个给皇帝上眼药。
最终,年仅24岁的殷雪臣抽丝剥茧,将晋西王府摘出去了。衷心耿耿了一辈子的老晋西王差点就给殷雪臣跪下了。
没办法,就算殷雪臣态度这么差,也要哄着。
晋西王叫来两个人:“他两是我的亲卫,借你用三个月,这三个月他们去干什么,我不会过问。钱就算了。”
殷雪臣坚持:“不行,要给钱。”
凡是案子相关的人员,结案过后,殷雪臣都不会再联系,更不会挟恩图报,今天算是为了外甥破例了。
晋西王皱眉:“什么事情重要到让你来找我,你会不会有危险,我……”
他挑眉,有点强买强卖的异味,“我也挺闲的。”
殷雪臣冷漠:“不必。”
晋西王有点遗憾。
顾长衣在客栈等了一会儿,殷雪臣带回来了两个高高大大的侍卫。
殷雪臣:“他们会跟随保护你三个月,可以信任。”
顾长衣大为感动:“舅舅……”
他一直没能为殷雪臣做什么,舅舅却对他这么好,是他来到这里后最亲的亲人。
殷雪臣:“侯府和顾家你都不要回去了,将来若是上京,来我这。”
顾长衣:“嗯,谢谢舅舅。”
大理寺卿两袖清风,刚才给晋西王的钱都是存下来的俸禄。
顾长衣拿出一千两银票:“我别的也没有,只有一点小钱,舅舅……”
殷雪臣:“你不是要做生意么?自己拿着吧。”
顾长衣:“嗯,下次见面我翻倍给您。”
殷雪臣安排好一切,便和顾长衣分别,一个向东进京,一个向西去西疆。
这个季节,西疆的瓜果差不多快成熟了,他拿着钱去买一批,运到京城或者杭州卖,最新鲜的瓜,在夏天卖最高的价,还可以看看王琎将军。
……
沈磡在蜀州寻觅半月,蜀道都开始建了,顾长衣也毫无踪影。
顾长衣怕他在这里守着,大概是不会出现了。
算了算时间,现在只能边找边回京问殷雪臣。
沈磡在心里默默祈祷顾长衣跟着殷雪臣回京,不要一个人在外。
那支箭矢不偏不倚,正好擦掉了那颗痣。
心中的痛,变成眉上的疤,永远愈合不了。
暗七曾小心翼翼地跟沈磡提过,要不找个大夫,把这道疤弄明显一点,将来也好卖惨。
沈磡想了想,拒绝了,现在被周围眉毛盖着,疤和原先的痣一样不明显。
眉上疤显凶相,且……不好看。
他要是比沈璠丑了,被顾长衣嫌弃怎么办?
沈磡抵达京城的时候,殷雪臣没还消息。
他心里蓦地一沉,怕他从此跟顾长衣一起消失。
聚贤酒楼。
欧阳轩看着沈磡狼狈不堪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不过是出去一趟,怎么还把媳妇搞没了?”
沈磡喝着闷酒,“来,干!喝完这壶我继续找。”
欧阳轩:“你今天没合眼了,看看你这样子,找到了顾长衣都认不出你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暗七给欧阳轩使眼色,别说认不出来这件事了,主子要疯。
欧阳轩看着暗七:“你们都不劝他休息的吗?”
暗七叫苦连天:“哪敢提啊,一说休息,主子就去煮面条。”
夫人又吃不到,最后全让他们吃了,一天三顿面条,都快吐了。
但也不敢吐,怕主子想起夫人的孕吐,更加伤心。
欧阳轩试图安慰:“别这样,兄弟,媳妇孩子都是你骗来的,失去了不是很正常吗?”
第57章
沈磡手腕一抬, 欧阳轩嘴边的茶杯骤然炸开,差点蹦到牙齿。
欧阳轩一挥,将碎瓷扫到墙角, 啧了一声:“我承认, 有一半是我出的主意。”
沈磡脸色并没有好多少, 事到如今, 谁出的主意没有意义,他犯的错也不关欧阳轩的事。
殷雪臣应当会回京复命,但凡是都有意外, 沈磡在京城等待的这两天仿佛在油锅上一样坐立不安。
欧阳轩叹气,好好的兄弟, 出去一趟把魂丢了:“我还有个办法。”
沈磡直觉是个馊主意。
欧阳轩:“放出消息,说你重病,承平侯宣布你将不久于人世。”
重病又落入承平侯手中, 那顾长衣还不得天涯海角赶回来救你?
沈磡哑然:“把他骗回来?”
欧阳轩使用激将法:“你没自信他会回来?”
沈磡低声道:“他会。”
可是他不能再骗顾长衣一次。尽管顾长衣敢回来, 他就有办法彻底留住。但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现在最怕顾长衣因为赶路出意外,每到一处找人都不敢声张。
欧阳轩摊手:“那就等着吧。”
“主子!主子!”暗三刚飞道窗口, 就大喊道,“殷大人和钦差大队汇合了!”
沈磡猛地站起身,快一个月了,他第一次听到有关顾长衣的消息。
他们成亲后, 几乎没有分别, 可是这次连音讯都断了, 好像顾长衣真的只是神仙下凡了一次。
沈磡失态地冲出窗外,还被窗户上的铁钩绊住,全然失了平日的镇定。
殷雪臣一回来就换了衣服, 正襟危坐,等某个人上门要人。
他记得分别前,他问顾长衣:“早晚都要回,何必互相折腾,他心疼你,你不心疼他?”
顾长衣沉默过后,说了句让他云里雾里的话——“男人只会影响我搬砖的速度。”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小心!刺客!保护殷大人!”
驿站门扇一开,一月没见的沈磡出现在殷雪臣面前,目光恨不得掘地三尺,看看顾长衣在哪。
殷雪臣出门安抚了一下侍卫,转身关上门,道:“别找了,他不在。”
沈磡面色铁青,不满殷雪臣放走顾长衣独自回来,又因为有求于人,不得不低下头颅忍着:“他在哪?”
殷雪臣:“他让我给你带句话,别找了,三个月内,他不想看见你。”
言下之意,三个月后,他不会再躲着。
沈磡没听出什么言下之意,他听见三个月脑袋都要炸了,度日如年的他要如何熬过九十天?就算他能熬,三个月后,顾长衣若是没打掉,那就怀孕五个月了,正常情况下都会显怀,处处都不方便,没人照顾怎么行?
顾长衣明知道他度日如年,还胆敢提出九十天,是不是这辈子不打算见他了给的委婉托词?
“他在哪?”沈磡赤红着眼又问了一遍,他想不起问殷雪臣孩子还在不在,知道也无济于事,他活该受这种担心受怕的折磨。
殷雪臣:“我也不知道。”
沈磡低吼:“你可是他舅舅!”
殷雪臣冷声:“你还是他前夫,你知道?他能从你手里逃出去,我还能锁住他?”
沈磡被“前夫”两个字打击得体无完肤,原先挺拔的脊背,流畅的肩线,微微塌了下来。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殷雪臣也不知道顾长衣在哪。
“你们在哪里分别的?”沈磡费力地吐出这句话。
殷雪臣看着他,心道,顾长衣要是看见沈磡这副模样,大概早就跑回来了。
堂堂明日楼楼主,就算媳妇带着孩子跑了,也应该是一声令下全国通缉,他运筹帷幄之中,等情报处的消息,而不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他不懂沈磡的日日煎熬,顾长衣大概也没预计到。
殷雪臣好心提醒:“他往西边走了,我给他找了两个高手护卫,安全应该是没问题的。”
就算殷雪臣做保证,沈磡也放心不下,就如他当初以为大理寺卿干不出带着外甥跑路的事,转头现实就给了他一大耳刮子。
往西……顾长衣是不是去找王琎了?
沈磡心里一突,定定地看着殷雪臣:“你们在哪里分别的?”
殷雪臣以为他要定位顾长衣的起点,想了想,也担心这两人阴差阳错,道:“晋阳。”
沈磡:“谢谢你找人保护他。暗三,按照明日楼最高等级护卫任务费给殷大人付账。”
殷雪臣一哂,这是暗暗在表达对自己让外甥独自上路的不满。
沈磡出了驿站,翻身上马,一边向西,一边问暗三:“我记得殷雪臣以前有恩于晋西王府?”
暗三能记得过去十年朝中所有大事,飞速道:“六年前殷大人帮晋西王府洗清了谋逆罪,正式进了大理寺。”
沈磡略一思索:“殷雪臣不是托大的人,他说高手能保护顾长衣,应该是一定把握。短时间内,他又在晋阳,你说他会去哪儿借两个信得过的护卫?”
暗三:“晋西王府!”
像他们这种私人养的亲卫,不论去哪,都能有办法联系上,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
沈磡:“三年前,老晋西王去世,世子回京面圣,受封号承爵位的当晚,我们正好路过殷府……”
暗三:“当时有一紫服男子翻过殷大人家的围墙,属下正要去管闲事,便看见紫服男子出来,脸上有个巴掌印。”
顶着一个巴掌印,对方非常从容地离开殷府,弹了弹下摆上的灰,一点也不见心虚。
沈磡眼睛一眯:“调集所有人,兵分两路,一路抄近道迅速去西疆找王琎,一路跟我去晋西王府。”
……
顾长衣有了两个沉默的寡言的护卫,一个叫赵沉,一个叫赵默,比冷若冰霜的舅舅还不好逗。
赵沉:“执行任务,不听不闻不问。”
顾长衣坚信自己有讲笑话的天赋,“可我感觉你们憋笑会内伤的。”
赵默无奈:“顾公子,双胞胎的笑话真的不好笑。”
他和赵沉明明长得不一样,被认错了好几次,只不过穿着晋西王府亲卫统一的服饰佩剑而已。顾长衣分包子的时候,经常给赵沉两个,他一个也没有。
一开始,赵默以为这是一种离间计,现在他已经体会不到双胞胎笑话的好笑之处了。
顾长衣:“你们跟沈磡一样不幽默。”
他们上路七天,不巧全是阴雨连绵的天气,在当地算是罕见。车行缓慢,经过了一处平原地带时,顾长衣歇在一处庙里,无意间看见村民竟然在冒雨举行祭天仪式,听见了村民们的抱怨。
“老天爷,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村长请的巫师真的有用吗?这天一点也没放晴的样子,这样下去,我家五亩麦子要烂在地里了!”
“别说了我种了七亩,今年长势好,我还以为能给大丫头多买两件嫁妆,让她嫁得体面点,现在看来不饿死就算好了。”
“嗐,这个巫师做一次法要收一两银子,大家筹了好几天,希望真的有用。”
顾长衣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现在是当地小麦成熟季节,当时一连下了十几天阴雨,接下来也不知还有多久放晴,地里的庄稼已经等不了了,都倒伏脱粒,一年到头忙活的生计,眼看就要付之东流了。
顾长衣看着台上冒雨跳大神的巫师,穿得花里胡哨,口中唱着他听不懂的话,每次转到香炉前时一压手,村民就要往他的功德箱里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