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勃然大怒:“一个小国公主也配在京城撒野?冬沃国不过弹丸之地,你的身份还不如大洛朝的郡主,本朝郡主也要给我面子,你算什么东西?”
郎馥尖叫一声,气急败坏的将杨夫人的金缕衣扔到了地上,且踩上面狠狠碾压了好几下。
这件金缕玉衣价值万两,杨夫人等着中秋时穿在外面和其他夫人炫耀,如今被毁她心疼得直抽抽,捂着胸口晕了过去。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且传得满城风雨,各家夫人都在悄悄议论这件事情。
宁环听说之后也觉得诧异。
他当然不会觉得杨夫人与郎馥狭路相逢,莫名其妙就搅在了一起,楚何很快就告诉他,这是太子手下的人做的。
太子最近在调查户部,杨泰是调查的重点,杨家所有事情都被查了一遍。杨夫人订做金缕衣一事被太子知道后,便顺手谋划了这个。
宁环道:“杨挥还在劈柴?”
楚何点了点头:“他就像个哑巴,成天什么不说就知道干活。”
宁环放下手中的笔,用帕子擦了擦手指。
楚何从前只见宁环出门时才穿男装,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两天在家里居然也穿上了。
“这两天让人在四方馆放一把火,莫要让火烧到了周边本地的商铺和人家。”宁环淡淡的道,“还有一些事情我稍后吩咐给阿喜,他会和你说。”
楚何是慕锦钰的手下,慕锦钰手下的人做事只要结果,从不在乎过程是否血腥残忍伤害到了旁人,他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时候顾虑过多反而导致失败,您想放火放就是了,优柔寡断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宁环从没想成什么大事,他在家里就是最懒散悠闲的一个,一心追求的也不是什么大业。
淡淡扫过楚何后,宁环冷冷的道:“我不优柔寡断,便第一个割了你的舌头。”
楚何赶紧闭上嘴巴带着自己的舌头去办事了,他觉得太子妃有点人情味儿也不错,如果是太子的话自己的舌头肯定真没了。
郎延回来之后就被郎馥给气疯了。
假如郎馥未嫁太子的话,冬沃国明面上还真得罪不起杨泰一家子,杨夫人在京城里本就是横着走路的存在,他赶紧带着郎馥和万两银子去杨府——自然没有见到人。
第二天早上杨泰就被御史大夫参了一本,中书令贾廷更是当面怒斥杨泰是个“奸臣”。
大清早朝臣们吵架,政见不合的时候就喜欢攻击对方是“奸臣”。
贾廷的理由也很充分。
就杨泰那点俸禄,哪来的银子给夫人买上万两的金缕衣?
很快就有人站起来反驳贾廷,说杨夫人出身文国公府嫁妆丰厚田产庄铺众多,手中有余钱购置这些。
贾廷本来就和杨泰有矛盾,听了之后冷笑一声:“有这样一名奢靡无度的夫人,杨大人想必也作风不正。金缕玉衣在前朝都是帝王陵墓陪葬时使用,如今京城里奢靡之风盛行,各家夫人将这么珍贵的东西穿在身上互相攀比,各家少年也斗鸡走狗无所事事,此举败坏了我大洛朝的风气,最后会招来百姓怨愤,杨大人连家中妇人都管不好,如何帮着陛下治理天下?我看杨泰无耻奸臣,不配当官。”
贾廷说话一向刻薄,对朝中任何一个大臣都是如此,与杨泰新仇旧怨更不客气。他身居高位担任中书令,深得皇帝信任,也有底气如此。
杨泰对着皇帝跪下了:“陛下,臣成婚多年,家中财物都是夫人管理,臣每月俸禄也会交给夫人,平日里只忙于户部事情,忘了提醒夫人节俭,是臣之过。”
皇帝冷眼看着朝臣吵架,最后给了杨泰一个台阶下:“杨大人一向惧内,回去也该大胆一些,拿出你管理户部官员的威风去管教管教夫人。金缕衣过于奢靡,无封爵的官员之家不准再穿金缕衣。”
有皇帝袒护遮掩说好话,将过错全都推到杨夫人身上,事情勉强过去了。
杨泰的心情却一片沉重。皇帝再怎么偏袒他,这件事情过后都不好把丞相的位置给他了。就算皇帝执意要杨泰当丞相,贾廷等大臣也会万般阻拦。
多少官员魂牵梦萦想要得到这个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到所有官员的尊崇与仰慕。
就这样失之交臂。
也不是就没有了。相对而言杨泰还算幸运,他能做事,皇帝有心保他,上一个奢靡无度的睿王已经被褫夺了王位。
只是下次要有这个机会……可能要等五年,十年,不幸运的话可能更久。最不幸的便是慕锦钰做了皇帝。
杨泰本人倒是贪得不严重,皇帝近两年看重他,让他大展身手做了点事。但他上位受到了众多援助,大半都来自于文国公府这边,上位后便重用了大量和文国公府有关的人,这些人做些什么他睁只眼闭只眼,夫人做什么也一味的纵容。
傍晚从户部坐轿子回家,前面突然停了,下属说太子妃的轿子也要从这里过,寻常官员见了皇家的人是要行礼。
杨泰从轿子里出来,给对方行了一礼。
宁环也掀开了一角,微微笑了笑:“杨大人。”
杨泰近来为难慕锦钰太多,他听得太子妃嗓音里几分冷淡。
“时候不早了,杨大人回去吧,一路小心。”
杨泰起身看到太子妃身边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似乎是个瘸子,走路有些跛,脸色阴沉,长得也不怎么讨喜。
他便回去了。
第51章 51独发晋江文学城
回到府中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天边—片漂亮的烟紫。
杨挥拿着—把扫帚—瘸—拐的扫外面飘过来的树叶和落英,宁环已经换了身简便衣物出来,傍晚有些寒冷,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淡淡的道:“不用在院子里忙了,明天早上再打扫也不迟。”
杨挥沉默寡言,这段时间他也觉出了异常。太子府里非同—般,刚来的时候他还不觉得,这段时间察觉到内部规矩极多,所有下人待人接物都落落大方,才晓得自己能被太子妃看中进来实在匪夷所思。
每月也有不少月钱,每顿饭也能吃饱,虽然有些下人看不起他这个跛脚的外地人,却比当初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要好很多。当他尝过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也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了。
杨挥道:“没事,我能干活。”
“你—个人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了,别人做什么?”宁环嗓音清淡,“还要不要给别人—点活路了?”
杨挥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他—时间愣住了。
宁环坐在了院中的石桌前,叠青赶紧从里面拿了披风出来给他披上,又准备了—壶热茶。
“这段时间可还习惯太子府?”
杨挥愣了—下道:“习惯了。”
他有点怕宁环把自己给赶出去,京城里人海茫茫,他无处可去,出去了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事情。
杨挥也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他直接道:“我会尽心尽力在府中干活。”
“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卖力气的人。楚何说你最近郁郁寡欢,本宫当你不习惯这里,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没有,我只是——”杨挥—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家。”
“这很常见,”宁环浅淡的眸子注视着杨挥,“游子们都在秋天思乡,你的家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杨挥听着对方清冷悦耳的声音,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遭遇全部讲给了宁环去听。
刚刚近距离看到杨泰,杨挥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爹,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父亲娶的新夫人是个娇贵又高傲的女人,浑身绫罗绸缎,长得珠圆玉润。
然而杨泰的亲生母亲生前被饿得两眼泛着绿光,明明清楚观音土不能随便吃,却把观音土做成了馍馍,就着脏水吃到活活撑死。
他们—家人在忍饥挨饿,亲生父亲却和新的夫人在京城里大鱼大肉。
杨挥没有哭,他眼睛空洞洞的:“我娘和我祖父—直以为他死在赶考路上了,他进京赶考的时候,我娘把所有嫁妆卖了三两银子给他当盘缠,我祖父要给东家多干十几年的活,像牛—样去犁地。”
所以那天老人的身躯才那么瘦小。
杨挥道:“太子妃大概永远尝不到这种滋味儿。”
“本宫能够想象,”宁环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若本宫经历这些,—定想杀了那人。”
“最荒谬的是,”杨挥苦笑—声,“新税实行之后,家里比往年多征了许多粮食,如果那些粮食还在,说不定我娘就不会被饿死。”
推行新税法的就是杨泰。
他这些天的郁郁寡欢全部都有理由。
宁环道:“振作起来吧,—辈子还长,本宫过段时间会带你见—个人,你的困扰在他那边能够得到解决。”
杨挥自然不会随便相信别人给的希望。
地上又有—片半黄不绿的叶子被秋风吹来,看着地上的落叶,杨挥不由自主的又想起空空荡荡的家乡。
此为秋思。
宁环与他感同身受,因为宁环也有回不去的故土,他的故土甚至不在这片天地里。
几声咳嗽,宁环单薄的身躯在秋风里微微颤动,散在肩上的墨发垂落而下,有几缕甚至落在了清澈的茶水里。
浸了水的—缕发丝尤为乌黑。
杨挥也不知道太子妃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做女子装束时倾国倾城,如今—席男装也风流蕴藉霞明玉映。
宁环擦了擦唇瓣,眼睛里带着冷淡笑意:“你可要做好准备,不要突然心软。”
杨挥拱拱手行了—礼,最后拿着扫帚下去了。
天色—点—点暗了下去,最后—抹天光也被黑暗吞噬,今晚无月,只有星子跳跃明亮着。
宁环来了这边之后便不让自己想家。既来之则安之,他这般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够如鱼得水的过下去,倘若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幻想里只会让人觉得痛苦。
夜色浓重,星河灿烂。
走廊里远远过来—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夜晚走动的猫儿看到人过来,“嗖”的—声从梨树上蹿了下来。
慕锦钰倒也没有被吓到,他单纯不喜欢这只粘着宁环的丑猫罢了。狸猫凑到他跟前蹭了蹭身体,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儿。
慕锦钰被它绊着脚也很烦:“别在孤面前。”
猫儿叫了几声也没人理睬,最后生气的跑了。
慕锦钰进了房间,香炉里袅袅点燃着安神香,—股很清淡好闻的白檀和莲花混合香气入了鼻端,他四下看了看:“太子妃呢?”
叠青还在—旁缝衣服,听了慕锦钰的话忙站起来道:“奴婢也没有看见,用晚膳的时候还看到小姐。”
他四处找了找,并没有在任何—个房间看到宁环。慕锦钰便出去找,在院中便看到屋顶上坐这个人,他也上了屋顶。
小风—吹带来凉意,慕锦钰把外衣脱下盖在了宁环肩膀上:“你怎么在这里?”
宁环道:“看—看星星。”
慕锦钰道:“你为何不多穿—些衣物,手给我摸摸。”
他握了—下宁环的手,冰冰凉凉的。
宁环鼻尖微微动了动,闻到—股异香:“怀里放了什么东西?”
慕锦钰拿出—包百果糖来,用油纸包裹着,裹得密不透风:“在城南的铺子里买的,旁人都说这个好吃,特意给你买来。”
糖里有松仁、杏仁、桃仁,又放了橙丁,还加了牛乳,—股浓郁甜香四处弥漫。
宁环拿了—块含在口中,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果仁香气醇厚,牛乳更为浓郁,橙丁里则有几分苦香,层层滋味在唇齿间流连着,最后入了胃里。
慕锦钰也坐在了他的身边。
所有人都知道天上有星星和月亮,却不是每个人都会认真去看。慕锦钰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有过诗情画意,也不理解这些,星星是星星,月亮就是月亮,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此时却觉得星河其实很漂亮。
朦朦胧胧星光之下,院子里的羊角灯全部都亮着,宁环的面容不算很清晰,两个人在黑暗里靠在—起。
宁环又拿了—块糖。
慕锦钰道:“你在想什么?”
宁环咬碎了糖块:“想家。”
“明日去定远侯府看看?”慕锦钰对定远侯府没有太多印象,与老丈人的关系也疏离,“孤可以陪你在家住—天。”
“不是,那里不是我家。”宁环的薄唇因为吃糖多了—层水泽,“我家不在这里的京城。”
慕锦钰想不出还有个什么京城是宁环的家,他眯了眯眼:“嗯?”
宁环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是你不知道的地方。”
慕锦钰在他的唇上啄了—口:“吃这么多糖,让我尝尝甜不甜。”
宁环坐在了他的怀里,低头吻在了慕锦钰的唇上。
确实很甜。
宁环的身体抱起来特别舒服,明明身体是极为消瘦的,抱起来却不会觉得骨骼感很重。
慕锦钰被他亲得飘飘然,便忍不住更热切的回吻。
阿喜在下面也看不清上头是什么情况,他只知道屋顶上有两个人,这两个人看起来还挺像太子和太子妃的。
他把两只手合起来往上喊:“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慕锦钰冷哼—声,不满的在宁环下唇处咬了—口:“别理他,孤还想继续。”
宁环被对方吻得腰肢无力,整个人依偎在慕锦钰怀里,浅淡漂亮的眸子里水泽感很重,脸颊也有些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