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编修是守旧派,他支持教材改革,在学时等方面却一直蠢蠢欲动的想要恢复旧制。
叶疏朗很担心自己一走,南书房开倒车,如今的学制直接崩盘。
为了避免此事,他在得知调令的当日就淌着夜色找上了周承弋,拜托他务必在有合适的人选之前先担任班主任一职。
周承弋一开始有些犹豫,“班主任的事情杂乱,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若是一段时间也就罢了,可要是时间长……”
叶疏朗道,“不会,今年春闱我师弟杜冰箬和他同袍几人皆榜上有名,虽然只是二甲之后……我已经向陛下举荐过了,只要他们能通过下月吏部的考核,便能入翰林任职。”
“您放心,我师弟在长安幼学教过书的,他是十足赞同如今学制的。”叶疏朗又赶紧补充。
周承弋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符谦因为他的拒绝特意在信中提过一嘴,他便问了问,“同袍都有谁?”
“骆异和蒋羽生。”叶疏朗介绍道,“这二人与我也是同学。”
周承弋没听到信中那位账房先生的名字,遂问了一句,“没有徐开?”
叶疏朗神色茫然了一瞬,显然是不知道这人,不过他还是认真回想了一下榜上的名字,确认并无徐开此名,才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周承弋便也没有再多问。
直到第二年春闱,周承弋在殿试上见到了徐开本人才得知,徐开是在科举前一月才复学的,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去参加,翌年就直接位列二甲,他后来也通过了吏部的考试入了翰林,正好接了骆异辞官空出来的位置,同杜冰箬共事,这两位同乡引为知己。
再后来杜冰箬自请下蜀川扶贫,放弃回京的机会将一生都投于地方,徐开则在翰林院一路缓升,最后成为了最高级的掌院。
至于叶疏朗这位探花郎的未来,那当真是前途无量。
这些都是后事,暂且按下不表。
周承弋就此开始常驻南书房,体会了一把人民教师的艰苦和心酸,也深刻认识到任何职业都是有可能气死和猝死的这件事情,并且了悟教师考核必须得尽快提上日程了。
虽然说像裴炚这样被肌肉堵死了,天生在读书方面就零天赋的脑子,换谁教那都是没什么差别,但是对于徐瑞这种上升空间很大的学生来说,会讲课的老师很重要。
南书房的老师,那必须得是实力不俗的,譬如赵编修,当的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文学方面的造诣,沈太师称赞过数回,可惜他却无法将腹中的知识讲授给他人,上课还是多以读、背为主,尤为信奉“书读百遍,其意自见”的圣人言语。
“学不懂学不通,那便是读的不够。”他总在课上如此对询问的学生说道。
此话当不得错,然则以此搪塞讲课,未免失职。
周承弋代岗不久,就看不下去想要推动教师资格考核,自然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周承弋二话不说掏出教师评价表,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分发给学生打分,眯眼笑着道,“不若诸位便猜测一番,你们有几人能得到乙等以上的评级?”
赵光复很自信,不过很快他的自信便被收上来的评分表摧毁。
南书房的小祖宗们都是天之骄子自然不怕得罪人,文学成绩排班里前列的徐瑞直接勾丁,裴晔反倒很有大局观的给了丙,一旁的理由用诙谐的语言写着:我认识字,字不认识我,它们也不想认识我,我想请夫子引荐一番,夫子说我多喊他们的名字就认识了,然后我听见它们骂我草包。
很形象生动的说明了症结所在。
“为何会如此?我老师也是这般教我的!”赵光复有些不甘。
周承弋道,“你教一遍,胜过读十遍,书读百遍是个笨办法。”
当然南书房有七个科目,老师数量是科目的翻倍,自然也是有讲课很好的夫子。
比如教授《天文地理》科目的来自观星台的一位星官,他很享受将知识拆解讲授的过程,也很乐于同学生们探讨,对于学生们的质疑也从来不会敷衍了事,书本上的知识也不盲信,有疑点的问题会留待下节课,等查清楚了再讲。
他的评分一致都是甲,裴晔七科成绩最高的也是他的科目——嗯,虽然最高也是垫底。
有关教师资格考核一事,南书房总负责人沈太师最终拍板定下,以韩愈的一句“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肯定了周承弋那句“书读百遍是个笨办法”的话。
赵光复等获得乙等评价以下的夫子,都不甘心就这么扫地出门,最近都会去旁听评级高的夫子们的课,学以致用,努力改变自己的讲学方法。
周承弋将教师职称评定制度也引渡进来本土化,即是鼓励良性竞争,同时也是对优秀的夫子的一种奖励和肯定。
后来沈娉日常来南书房取经,将职称评定也带入了女学。
当然,这种改制的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需要一个非常漫长的时间试验是否适用,周承弋从来都只负责将制度提出,至于完善和发展,多的是看到了前景愿意推行之人。
周承弋负责南书房期间,发现了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那就是:他便宜妹妹是真的聪明!
绿妩公主的策论文章总是能拿最高分,虽然因为年纪尚小,有些想法过于天真幼稚,但其中的优点还是很明显的,而且除了算术外,她没有任何短板。
算术还是由于年龄限制思维,逆向推导和罗辑能力有限,不转弯的题目她几乎不会出错。
周承弋也意外发现,皇帝也是有特意派人关注绿妩公主的,每一次考试的试卷上面,盖的都是九五至尊的印章——不是玉玺,而是皇帝的私印,上面刻的是他便宜爹的名字。
这一日,小考出成绩,周承弋照例将绿妩的成绩单送去乾元宫,却被皇帝叫住,“你这整日窝在南书房,是不想上朝听政?”
周承弋一点都不想起大早去上班,摸了摸鼻子道,“儿臣去不去又不重要,朝堂上有父皇和众卿不就好了。”
皇帝闻言都气笑了,他戗风咳嗽了两声,挥手让想要上前的王贺退下,“你是太子,连政事都不想听,莫非以后想当个昏君?”
“我这不是被废了么……”周承弋尴尬的笑。
“你这是在怪朕?”皇帝皱眉,伸手按住眉心想将头疼压下,难得解释道,“不恢复你的太子身份实乃权宜之计,老五那边……他想求娶庞太保外孙女为正妃,朕并未同意。”
太师、太傅、太保即为三公,太傅之位空悬,沈太师虽然领了个位高的虚衔,但还是能上听政殿仪事的,庞太保却被皇帝排除在外。
一是皇帝年幼登位时,此人有摄政之实,皇帝掌权后便把他空架在高位之上;二便是倚老卖老,当年原主母后病故之后,庞太保竟然强退了长女的婚事,想要将长女推为皇后。
皇帝便是因此事恶了他。
而周承安求娶的这个外孙女,正是当年庞太师长女的女儿,比他小了好几岁,春来之时才及笄。
“五弟还挺饥不择食。”周承弋评价道。
皇帝提醒他,“庞太保虽然为人不正,然他背后世家权贵交错,老五若真娶了李氏,未尝不可和你打擂。”
“那便让他来呗。”周承弋无所谓。反正他看皇帝好像一点都没有看好周承安的意思。
“你!不思进取!”皇帝额上青筋直蹦,被他气的呼吸不畅。
正这时钟离越神色不好的从外面闯进来,乾元宫的护卫太监都拦不住。
皇帝挥手将人屏退,“怎么了?”
“北胡的消息传来了,是瘟疫。”
“什么?!”周承弋震惊的回头。
皇帝更是“噌”的站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怎么会是——”
钟离越咬牙切齿,话说的极快,“我说去年冬日怎么少见胡兵伪装马匪骚扰边民,原来那时西都就起了瘟疫,还只是小范围,并没有扩散。他们刻意封锁了消息,将内乱局面彻底搅浑,逼的一些百姓逃亡沧州,然后将感染者混在其中!”
“一开始有人高热不退病死,都只以为是难民多灾,直到发热的人越来越多,连将士也有感染着才察觉不对。”钟离越狠狠闭了闭眼。
周承弋回过神来,立刻问起情况,“感染情况如何?控制的下来吗?”
“难民都集中在军营附近辖管,暂时还可控,但是在发病之前,此疫症症状不显,没有办法判断正常与否,所以没法预估感染人数,而且有外出过的将士发现感染症状,所以……”钟离越回答的语气还算冷静,只是每说到一个点,腮帮子就咬的发疼。
所以什么,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
周承弋和钟离越齐齐看向被王贺扶着摇摇欲坠的皇帝。
半晌,皇帝颤抖的撑住桌子,张嘴却是呕出一口血。
“陛下!”
“父皇!”周承弋瞳孔紧缩。
皇帝眼前发黑,倒下之前下了一道令,“封锁沧州!”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小高.潮了,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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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急救法
暮色深沉,皇宫内却灯火彻明,呼啸呜鸣的风仿佛是鬼神扯长了嗓子在哀悼,陆陆续续赶到的一众朝中重臣们,都还没来得及去问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便都被钟离越叫到听政殿去。
直到最后拄着拐杖的沈太师颤巍巍的走来,钟离越直接两三步上前将他拽的人都悬空了,随后便合上了听政殿的大门,叫手下的锁甲军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不准接近。
周承安和庞太保两人姗姗来迟,没见到朝臣和周承弋,心中警铃大作,还搬出来自己皇子和三公的身份想要以势迫人。
然而这些锁甲军可不是京中羽林卫,一言不合就直接亮出了刀,那见过血的凶悍之气立刻扑面而来。
“元帅有令,擅闯者一律当北胡细作处置,生死不论。”声音震沉,恍若惊雷炸开。
庞太保佯装怒气冲顶一个帽子就往钟离越头上扣去,“敢在乾元宫如此做派,他钟离越这是要谋反吗?!”
“父皇是在召见四哥和钟离越时突然出事,必然有其因由,然则四哥行事这般遮遮掩掩,真是叫人不得不多想。”周承安也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却是将脏水又泼到周承弋身上去,眼底的恶劣竟是都压不住。
周承爻一从承泽殿出来就听见这话,当即气的心气不顺呛咳不止。
皇帝呕血昏迷的消息一经递出,周承爻便连药都没喝完就披着外袍匆匆进宫了,他跑的厉害,气都喘不匀,脸上带起一片异常的红,动作却是只比御医们慢一些,第一时间就询问了情况,其后和赶来的安阳长公主、带着绿妩的陈嫔等一直在里头守着,期间还因为病情不住的咳嗽。
长公主担心皇帝这边没消息,他再病倒,想让他坐下休息一会,周承爻却苦笑道,“我怎么可能坐的住。”
虽然废太子的事情,周承爻一想起便觉心头怨气难平,但父皇对他这个儿子却是没半点亏欠的,他没法不担忧。
长公主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劝他。
也是方才府里的下人来说王妃受了惊吓有小产征兆,这才走了出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神情冰冷,锐利的眼神仿佛一根刺直戳进周承安心底,将他那点龌龊尽数掀开来,“宫中的消息早前一刻就传出去了,便是住的最远的沈太师都来了,你若真有心,又何至于现在才来。”
“想来已经与你的准岳父好好相商了一番对策吧。”周承爻说着免不了发出一声冷笑。
周承安求娶庞太保孙女的事情并不是秘密,主要还是闹得大,他的两位侧妃都是世家出来的,沈侧妃还好,她庶女为皇子侧妃也算得上高攀了这门亲,然则另一位侧妃却是世家嫡女,京中有名的贵女。
侧妃说的好听却也是妾,虽然不会像普通家族里那样生死大权掌握在主母手里,说发卖就能发卖,但皇妃也是有协管后府的权利的。
周承安哄女人的手法都一样,许诺妃位后位,虽然早就猜到正妃迟早是要娶,哪里想到这才入了皇子府不足两年,他就要求娶正妃。
那侧妃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五皇子府近来热闹的很,周承爻虽然足不出户,王妃却是有交际的,她胎稳了之后也叫了自己友好的姐妹过府一叙。
周承爻也听了一耳朵,权当听了个笑话。
被揭穿的周承安脸色难看,嘴上却半点都不承认,“二哥便是偏袒四哥,也不能这般睁眼瞎吧。父皇一病倒,将乾元宫围起来的是他周承弋,可不是我!”
“原来你也知道父皇病倒了!”周承爻冷眼看着他,逐字逐句的论说道,“为臣,君王有疾而不守是为不忠;为子,父亲病重而不问是为不孝;为弟,兄弟阋墙争权夺势是为不义!”
“周祐奴,你若真有心,此时就该在父皇跟前侍奉,而非在这里胡搅蛮缠挑拨是非。”他说完再压不住喉咙涌上的咳嗽,丢下句“连六岁的绿妩都比你懂事”才转身匆匆往外而去。
周承安自是气的不行,庞太保却转念一想道,“看和亲王这样,情况应该也没预想的那么糟糕,你现在到御前侍疾,到时陛下醒来第一个瞧见你,自然对你要好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