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顾西宇沉默了一会儿后,竟是轻笑了一声回答:“说不定呢。”
陆城:“……”平心而论,他当然不希望这件事的发生。
虽然陆城很快就要被安排送到元明君那里,可他还是询问了顾西宇,以后还能不能回来太凌仙峰。顾西宇答应得挺爽快,说这座仙峰对他永远都不会设限,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陆城又听得更加不安,总觉得顾西宇的话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在交代后事。但他也想不通,按情况就算顾西宇真的和步天寒打起来,以顾西宇现在的境界最糟糕也就是五五开,不至于陨落。
顾西宇这趟回来天宿仙门好像只单纯是想安排陆城的事,交代完后他人又外出去了,依然没人知道他究竟去往何处。
同一时间,正道各大仙门突然开始忙碌起来。
起因是这几天里,大陆上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疯子,一家接一家地去找了许多人的麻烦。上至大宗门里的长老,下至地位较低的修真世家,对方虽然没下死手,但被袭击的人都挺惨,筋脉尽废,这辈子都再与修行无缘。
骄傲的修士最在意的就是修行路,这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还让人难以接受。
“这狠辣的手段与步天寒那魔头特别相似,是不是他不满咱们太凌君要对付他,可他又斗不过太凌君,所以才用这些小手段向我们报复?”
于是各大小仙门只能出面帮忙善后,还要加强所有人近期的防卫。动手的人不知是小心仔细还是只纯粹因为能力太强,几番下来,遭罪的竟没有一个人记得或看清下手的人。
有前例在先,大家第一锁定的犯案对象自然是魔域的魔修。
直到顾西宇与步天寒相约见面的那一日,初到元明君手下的陆城,作为入门的考验,被派遣着和大队到一处受袭击的小宗门帮忙安抚那里的人员和善后。他们逐渐察觉动手的人是针对性的,即使同一个宗门,倒也并非每个人都会遭罪。
一些被废了根骨的人身边还被留下了简短的信条,信条中的内容有重复的。
‘长明山。’
‘太清岩地。’
‘岳秦岭。’
……
正道修士们收集下来,发现信条上提到的每个地方,恰巧都是步天寒曾经遭重劫或‘死’过的地方!
最开始那会儿,众人不知步天寒魔煞的厉害,也不知他能够一直凭借死亡重生,总是联合着设局或埋伏围剿他。有几次步天寒依靠个人能力顽强逃脱,还有几次当场被弄死了,严重的时候还有过被打得尸骨无存的情况。
除此之外,那些身边没留下信纸的,后来在统一的细查与询问下,发现他们都是曾经在步天寒还未强大起来时,欺辱过他的人。
“这,肯定就是步天寒动的手!”
“他这是担心会葬身在太凌君手底下,打算把这些年的账都一次过算清吗?”
陆城站在旁边听着几位师兄的谈话,也觉得有道理。而且恰好又是卡在不了结人命的动作,太符合步天寒现在的作风了。
正这么想着,面前一个同样在这事件中受了伤,被他们扶到一旁的中年男人悠悠醒转。他看起来还很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但还是很想努力表达什么。
陆城朝他靠近了听,才听清他用气音说:“不,不是步天寒……我,我看见了,是……”
陆城闻言一惊:“你知道袭击你们的是何人?”
那人用力点了一下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说出了自己的回答。听见那三个字的瞬间,陆城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僵在原地,满眼都是震惊与怔愕,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太凌君。”
“是太凌君……!”
·
在好几波人外出处理大陆混乱的当儿,天宿仙门这会儿也出了事。
主峰上的主殿外聚集着满满的弟子,他们无一不用着着急与焦虑的表情望向紧闭的殿门。
距离大门最近的是穿着水绿色衣裙的林千悦,她有些慌张地拍着殿门,出口的声音依旧软糯糯的:“太凌君,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好好说,您莫要冲动……”
她身后的几个人正皱着眉交谈:“太凌君是不是疯了,竟然敢挟持宗主。”
“他那哪能叫挟持啊?我分明看见他把惩戒用的仙鞭都带上了,这是扣押外加动用私刑!”
“不,不会吧,那可是宗主……”
殿外的吵嚷声全被隔绝在外,宽敞的大殿里,只有手持鞭子立在原地的白衣道君以及躺在他面前,身上挨了不少鞭子的林无痕。
林无痕目眦欲裂地看着顾西宇:“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顾西宇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他,眼里寒凉得像是结了一层薄霜。
“你看不惯我对我动刑我不介意。”顾西宇说着,往被他揍得倒在地板上的男人走近了一步,“可你否认罪孽,还想把脏水再次泼到步天寒身上,引导舆论风向,让众人再次误会于他将他推入险境,我就不怎么高兴了。”
如果林无痕心细,又或是对太凌君再熟悉一些,就会发现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和原本的样子有些差异。
奈何林无痕现在满心都是被下位者羞辱的恨意,不会去细想那么多,反而还嘲讽道:“想不到啊太凌君,你一个自称修无情道,无情无爱的修士,竟然栽在了一个大魔头的手上!”
“还行吧。”顾西宇也跟着轻轻扯了一下唇角,“你堂堂仙门宗主,现在不也只能乖乖趴在地上承受我的折辱吗?”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林无痕的痛处,他恨恨地瞪着他,怒道:“你这又是何必?再说了,步天寒他吃过亏吗?他就算死千百回也依然能够重生,这种人有什么好同情与怜惜的?!”
顾西宇闻言,敛起了嘴边笑意,握住鞭子的手无意识紧了紧。
“是吗?”话落,他又面不改色地往林无痕身上抽了一鞭子,鞭痕落到他脸上,差点没把他的嘴脸打歪,痛得林无痕破口大骂。
他冷眼对向林无痕:“痛?原来你也会觉得痛。”
“那我想,步天寒每一次的死亡,被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应该比这更痛吧。”明明听起来是很抱不平,又或是令他心里万分难受的话语,他依旧能用着平缓的语气道出。
“再说,难道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将他一步步推往无法回头的深渊的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很清晰,林无痕看着他平淡的面色,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了畏惧。
顾西宇微微弯了一下眼睛,说了句林无痕可能听不太懂的话:“我以前在要塞没少管过犯人,知道这鞭子要怎么抽……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天宿仙门的弟子不知顾西宇和林无痕在里面发生什么事,急促的敲门声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殿门上方,突然啪嗒地落下一颗粉色,晶石一样的东西。和它一起跌落的,还有一张折叠平整的纸。林千悦弯腰将它们捡起,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晶石上就浮现了几句咒文。随着一道金黄色的光在咒文上滑过,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稳稳地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捡到这颗石头的有缘人,不知你从何处来,还请阁下能花点心思听我为自己伸冤。”
听到这道声音时,林千悦握住晶石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把它握好。
“我叫岳静芳,是天宿仙门宗主林无痕的妻子。此石为我过去历练时偶然所得的珍宝,能提前记下我想说的话,我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我在上面落下了咒法,仅在我被人谋害身亡后才会触发。若此言被外人所闻,就意味着我已身死,且是被我所爱之人与他人联手所害。”
岳静芳说了自己很可能会怎么死的,并且说了为什么会预料这件事。还是因为某天她跟随林无痕与步明风外出做任务时,不小心撞见正暗中和步明风谈话的林无痕。他们以为她和平时那样喝了林无痕送去的茶水,晚上早早就歇了,却不想那天她不小心弄倒了那杯茶。她因此意外听见他们两个人联合修习了诡谲的功法,且这两个人说着就抱在一起还亲上了,还密谋着想杀害她。
她的存在很快就被发现了,林无痕和步明风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她,想趁事情曝光前将她逮住。这些话语也是她在逃亡的途中匆忙记下,并将晶石藏在隐蔽的地方。
显然,岳静芳最后还是被这两个人制服,带回宗门后就没机会再见过别人,身体也随着二人的掏空变得越发虚弱,然后给外人制造了因病而逝的假象。
林千悦听完后整个人都是懵的,外边吵吵闹闹的弟子们瞬间噤声,连在场的几位长老都把那些遗言听得一清二楚,瞪大了眼睛与嘴巴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更糟糕的是,外面办事,包括陆城在内的几队人马因通过存活者的言论发现了事情的端倪,正好在这个完美的时间点领着几位同行的盟友回到了仙门。他们原本是想回来找林无痕详谈,如果能遇见太凌君更好,当场与他对峙。
熟料岳静芳的那些话,碰巧就被外人一同听了去。这下子天宿仙门就算想关上门处理自家事,对外隐瞒丑陋的真相已经不可能。几位长老面红耳赤,眼神都不敢往其他人方向瞥,辈分最大的二长老元明君直接气得甩袖离开。
回过神的林千悦又颤着手打开和晶石一起送到他们面前的纸条——是顾西宇留的字,只简短地写着一句:我与步天寒立下之契约尚未破解,步明风非他所杀。
虽然没有明着说究竟是谁下的手,但结合岳静芳说的那些话来看,不需要点明都能联想到真正的凶手是谁。
众人陷入寂静的刹那,紧闭的殿门终于缓缓打开。门后远远的殿中央只剩下一身狼藉地趴倒在地的林无痕,他身上不知挨了多少道鞭罚,但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一身的灵力正在逐渐消散。
他抬头见到自己的女儿林千悦,顿时喜出望外:“悦儿,悦儿,快来救爹……”
林千悦却没有朝他走近,反而红着眼眶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最后崩溃地转身跑走了。门外聚集了不少仙门的弟子与长老,甚至还有穿着不同弟子服的陌生面孔,可无一人在第一时间朝他过去,而是神色复杂地注视他。
林无痕心里咯噔了一声,忽然感到非常不安,总觉得今日的事情不仅仅是被顾西宇袭击了那么简单。
天宿仙门后续的混乱顾西宇并不清楚,申时马上就要到了,他得去赴某个人的约。
正好,是时候结束这个世界了。
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顾西宇准时御剑来到和步天寒约好的山头,难得步天寒今日没有穿那几套阴间鬼差一样的黑色衣服,而是换了一身骚里骚气的紫红色内衫,搭配着红黑的宽大外袍。
他出现时,步天寒明显松了口气,似乎是担心他会放鸽子。
顾西宇落地后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对他今日别出心裁的装扮作评价,而是浅浅弯了一下唇角,对他笑了笑。
步天寒被他笑得心痒,也礼貌地回了一抹笑容:“你终于来……”了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仙风道骨的白衣道君就取出了自己的随身剑,毫不留情朝他挥来。
步天寒架打得多了,凭着身体本能反应躲开顾西宇的剑刃攻击。即便如此,突破后的顾西宇剑气延伸的范围还是比预想中的要广,步天寒虽然闪躲及时,但还身上还是猝不及防被划出一道颇深的血痕。
他盯着自己被划破的衣袍,拥有极高防御能力的布料在如今的顾西宇面前就像切丝一样简单。
比起身上不值一提的疼痛,步天寒更茫然的是顾西宇为何一言不合就要对他动手?
难道是因为大陆最近闹的那些事?有个神秘人一直在找正道修士麻烦的事他也听说了,手段还与他极其相似,所有人都怀疑是他的手笔。
步天寒忙趁顾西宇再动手前解释:“最近闹的乱子与我无关,我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自从林无痕借步明风的事将舆论又引导到他身上后,林无痕没少煽动同修搞他,这指不定又是有人故意想在顾西宇面前陷害他。
不料顾西宇回答:“我知道。”
步天寒:“?”
正疑惑着,他又听见顾西宇对他说:“我前阵子闭关,是参悟断情与绝念的最后一式去了。”
那双眼睛依旧和记忆中一样沉静,步天寒看不透顾西宇心中所思,只觉得他周身的气场与先前相较确实又更显空灵与静谧,有着说不上来的不同。就像是他人虽然还在这里,但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他已是参透大道的存在了。
游刃有余,沉着冷静,所有事物仿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步天寒想起前几日听见的那些‘流言蜚语’,哑着嗓音问:“那你悟了吗?”
隔着一小段的距离,顾西宇又浅浅对他笑了一下:“悟了。”
所以,是要来杀他的吗?
第二个问题,步天寒终究没敢问出口。但顾西宇似乎用行动回答了他,留下那两个字后就没再与他说过任何话,而是挥剑将无情道的那两套功法,从第一层开始,一招接一招往他身上砸。
步天寒脸色沉了沉。
把那两套功法修满的人少之又少,而修满的早已脱离这层世界,但都知道如果要将能把他连同魔煞一同斩杀的第十八式用出来,就必须行云流水地从第一层开始往上衔接,且中途不能有任何断层。
除了想用最后那一式,这两套功法内的招式在其他时候都可以随意使用。所以顾西宇这态度就是明晃晃在告诉步天寒,他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