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强,这层界确实没有什么能够限制你的。”他依稀记得被捕获的那天,他站在那座‘笼子’里,见到外面身着深蓝色军装的高瘦男子,眼神多么冷静与自信,“既然你那么强,你能够打败自己吗?”
因为不管什么牢狱他都有办法击破逃离,那位领导者便针对他研发了个能够反弹袭击者力量的牢狱。他对牢狱发出的攻击越强,牢狱对他的回击就更大。
他也没想到,最终在第七层界限制住他的,是他自己。
于是他连同牢狱被接回了那座巨大的要塞,据说要塞里也关押许多像他这样叛逆却又不好直接杀死的囚犯,有的则是因为犯错进去的。反正他时常可以见到那位看起来很高冷的,被称为顾上将的领导者在牢狱范围走动,负责监管他们这些囚犯的举动。他腰上习惯性地别着一卷鞭子,据说有不听话的,就会遭到他的鞭罚。
他倒是从来没有被罚过。
后来,他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顾西宇。大概是因为败在这位真要打起来,能力明显比他还要低下的上将手里让他有些不甘,每次只要对方在他牢狱外的长廊处经过,他总要嘴贱地说上几句能挑起一般人怒意的挑衅话语。
但他失败了,顾西宇比他预想的还要冷静,更应该说他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在乎。
即使他故意明目张胆地对他说出恶心的调戏言论:“长官的身材看起来真勾人,屁股还挺翘的,不知……进去的话,会不会很舒服。”
顾西宇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站在外面那只有他拥有主控制权的控制台日常打卡,淡定地给他回了句:“谢谢,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夸的。”
后来闻星寒每回想起这句话,内心都醋意滔天,竟然还有其他人敢觊觎顾西宇。
他和顾西宇的交集在颇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是个冷漠的工作机器人与看管的其中一个囚犯的关系而已。直到后来他体内的魔力被限制得太久又开始作祟,发作起来他又会变得神志不清,甚至会有很疯狂的暴虐心理,想找人打架或释放自己的力量。
第一次的发作后引起了顾西宇挺大的关注,因为收押他的牢狱比较特殊,他既出不来,但发作时在里面发动的袭击最终只会反弹到自己身上。这时间久了,指不定真会造成他被自己弄死的下场。
时空要塞并没想把他们直接杀死,这自然不是顾西宇想见到的结果,只能想办法解决。
于是他们见面的次数逐渐变多了,顾西宇需要花比以前多几倍的时间加强对他的巡视与关注,同时还得寻找解决的方法。顾西宇会主动开口提问他一些问题,时间长了,他也会在过程中抛出几个闲聊般的疑问。
更多时候顾西宇都避而不答,反倒是一些无聊得可以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他会说。
比如——
“我喜欢黑色,黑色挺好。”
“昨天午餐吃的是肉排,你羡慕吗?”
“今天的内裤?白色的。”
闻星寒:“……”大抵是因为他们诞生的时代背景不同,一开始败阵下来的人是他。
他也渐渐发现这个叫做顾西宇的长官挺有个性,皮囊底下不一定真如他外表所呈现的那么冷淡无欲无求。
后来顾西宇好像找到可以帮助他减缓痛苦的方法了,因为他在下一次发作后清醒过来时,身体并没有像之前经历过的那样疼痛与遭罪。只可惜他没有精神状态失常那段时间里的记忆,不清楚顾西宇究竟用的什么方式,而他本人对于这种关键问题肯定是更加避而不答。
是偶然有一次在他发作后清醒过来,当时顾西宇正和负责辅佐监控他情况的斯文男人交谈,没注意到他比往常提前了一些苏醒。他眼尖地发现了顾西宇嘴角有些伤痕,而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对方察觉,对方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只给他一个凉薄的眼神后就离开了。
顾西宇无疑是高傲的,即使他自身能力不如他强大,但至少在这层空间这座要塞里,他足够强以及拥有极高的权力。闻星寒在原来的世界是巅峰者,甚至脱离后也能在各处胡作非为,他骨子里也同样刻着相似的傲气。
他曾经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至少比以前要好了一点点,面对顾西宇一如既往冷淡的态度,他偶尔也会有脾气。
可是他的小脾气很快就消了。
起因是他跟外面那位独自留下来调试他牢狱数据的斯文男人吐槽:“你们长官一直都是这样的态度吗?跟他一起共事,不会觉得他很难相处?”
斯文小哥比顾西宇好说话许多,耐心地回答着他的问题:“不会,顾上将人其实挺好的,对要塞的同事们也都非常和善。”
闻星寒表示自己看不出来,撇了撇嘴嗤笑道:“那他肯定被囚犯们深深厌恶着,他是不是还挨打了?挺想知道是哪位勇士,竟然敢对他动手,岂不是得被他以鞭刑处置得难以自理?”
不料斯文小哥忽然停下来,神色怪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响后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收回视线的同时回道:“确实是勇士,但那位勇士也没被罚,现在不正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吗?”
闻星寒愣住了,很快就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原来最近几次他失控得过火的时候,是顾西宇独自进入他的牢狱,避免他胡乱以力量碰撞牢狱而遭到反噬,直接作为对手让他找到个可以宣泄的目标。虽然随着顾西宇对于他这座监牢系统数据的完善,能够通过空间里灵力的限制稍微压低他本身的力量——这是为了解决他失控问题最开始提出的方案,但面对他从更高层界来的对手,顾西宇即使再强大,多少也要挨伤。
只是很多时候他都会故意让受伤处落在能够被衣物遮蔽的地方,最近这一次估计是不小心,才会留了一道在脸上。
闻星寒当日蹲坐在牢房里的角落沉思了很久,也没睡觉,就那样待到隔一天。当牢狱外再次响起那熟悉的靴子踏地的声音时,他立刻就回过神抬起头。
顾西宇依然穿着万年不变的军服,腰上别着一捆黑色且具有威慑性的鞭子从外面走过,眼神没什么情绪波动地瞥了他一眼。只是他今天身上还披了件黑色的披风,披风的衣领高得从侧边角度看去正好能遮住他受伤的嘴角。
他习惯性地在控制台前打了下卡,闻星寒喉结滚了滚,没忍住问:“其实你们现在对这座牢狱的系统掌握已经非常完善,把我们这些囚犯抓回来后随时都可以弄死,为什么要塞不这么做?”
顾西宇的眼神有些疑惑:“要塞的存在不是为了强行消灭你们,而是不想放你们在外面闹事,除非你闹得太过火威胁了整座要塞与空间的安危。”
闻星寒可以感觉到他后半句话的语气里带上几分威胁。
俩人沉默了许久,他才又听见牢外的人说:“不论是谁,每个生命的创造与诞生都拥有他的存在与意义,不该被如此随意对待。当然,如果是那些提前践踏自己存在意义的,也没必要同情。”
说着,他忽然对他浅浅弯了一下唇角,弧度有几分冷意:“比如你从前做过的恶事,在我看来就算是糟践自己的其中一种方式。”
留下这句话后,他就带着无情的侧影离开了,又留下闻星寒一个人在牢狱里沉思许久。
从来就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道理,在他的世界里,生命就只有强弱之分,弱者就活该要被践踏与淘汰。就连他的诞生都是不受祝福的,是被爹娘所厌恶的,年幼起就被迫在外漂泊,摸滚带爬艰难求生。
他也几度厌恶过自己的存在,在那混沌的世界里,他找寻不到自己继续呼吸的意义。
从那之后,闻星寒再看顾西宇时,觉得这个平时看起来挺讨人厌的家伙都变了。好像仔细观察,能发现他故意稀释在冷酷底下的柔和,交流中偶尔不经意透出的,与死板的外表有着差异的性子,还有对于人生观上透出的积极面。
顾西宇或许已经从斯文小哥那里得知,他知道了他是如何在他精神失控时候提供帮助的事,反正从那日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出现了些许微妙的,难以察觉的变化。主要在于闻星寒不再如此敌视着他,也不会再说什么难听的话想故意激怒他,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和他之间的相处时,还会意外发现这人有的时候还挺讨喜。
顾西宇也没再特意去瞒着怎么帮助他渡过精神失控期的事,甚至还会对比他每次发作的数据,发现他恢复的时间正在缩短。根据他的推算,指不定再过不久他体内的魔力就能够得到缓和,又或者说是能被他自己努力掌控,不再像脱缰的野马。
顾西宇对他说:“你就是太放纵自己了。”
步天寒那个化身在修真界里忽然听见的话语,原来真的都是顾西宇对他说过的。
他当时在和他争辩自己成长的过往,却得到来自他的更多的鄙夷:“谁的成长路上没经历过黑暗,没遇见过几个恶心的人?”
他第一次见到顾西宇那只眼睛里透着他看不懂的深邃,像是沉沉地陷入非常不愉快的回忆里。
半响,他才又收回视线,平静地说:“我也经历过你曾遭遇的,就没和你一样,只想着报复与毁灭世界。”
“身体和思想都是你自己的,你要做能控制它们的人,而不是随意被它们掌控与摆布。”
闻星寒后来知道了,顾西宇没有颜色的眼瞳是瞎的,是看不见的。而且并非天生如此,而是生下来后被他的父母亲自弄瞎,具体什么原因其他人也不太清楚,顾西宇自个儿更是不会说。
回过神时,闻星寒才发现就这样小小的一件事,或许是顾西宇早就已经习惯了的事,他却替他在意。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心理,只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位长官的关注多了起来。
不晓得从哪天起,他一天中最期待的就是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从他牢狱外经过,在牢门边的控制台前停驻片刻。他庆幸着自己的牢狱有这样的闸门,可以通过许多道结合在一起的缝隙描绘出牢门外的人清晰的身影。在这简短的时间里,他们会像普通朋友那样交谈,多数时候甚至是无趣或无聊的问答,但仔细回想才惊觉,现在的顾西宇不管他问什么都会回答。
除了一些与要塞或牢狱相关的关键机密问题。
终于有一日,不自觉中或许已经对他降低防备的顾西宇听了他的话,站到牢门前。距离很近,近到他伸出手就能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在与自己隔着一道闸门的情况下更加贴近自己。
顾西宇里的眼神瞬间一变,变得警惕与危险。
他的语气还是很冷静,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合格上将:“你想做什么?”但显然如果他敢再进一步做什么,他马上就会用行动告诉他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闻星寒没想做什么,就那样与他对视片刻,调笑着问他:“长官,你想试试用两只眼睛看这个世界的感觉吗?”
他没错过顾西宇眼皮子底下一闪而过的惊愣与错愕,趁着他迟疑的那一会儿,他抓准机会施了法。
身为混沌界魔族大佬,他那两只魔瞳与常人相较自然也是不一般。他两只眼睛里承载着非常多的力量,是普通人受不住的灵力。而且有这双眼睛,他左眼能通阴阳,右眼可通天地,是他能够源源不断去获得新的力量最主要的秘密。
顾西宇瞎的那只是右眼,作为让他恢复视力的交换,他那只眼睛将失去所有的力量,变成最普通的一只眼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普通人正常视力还要弱一些。那些灵力都会转化到顾西宇身上,这在后期于他而言还会成为更大的帮助,即使他修习的不是他们混沌界的功法,但依旧能够提升他自身的能量。
同时,他在未来的修炼上也好,攻击或自保能力也罢,增进的速度都会比以前要弱上一半,这对一个背腹受敌的大魔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他也已经很久没再信任过谁,为哪个人做到这一步。但这一刻,他就是有股强烈的念头,想要把真正的最后一次赌在这个人身上。
顾西宇因为右眼处突如其来的刺痛闭上了眼睛,任他再用力挣扎,闻星寒始终都没有松开手,直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底又滑过另一道震惊时才无声笑了笑。
那只眼睛的颜色依然很浅,从死白变成了浅灰,但比起从前的死气沉沉,多了一抹光。
“……你疯了吗?”顾西宇第一反应并不是喜悦,而是愠怒。
见顾西宇的视线落在他因为失去灵力的刺激,没忍住落下生理性的泪水的右眼上,脸上表情严肃得仿佛他瞎了一只眼那般,他不禁笑出了声。
他没有告诉顾西宇自己眼睛的秘密,只说:“你放心,我还没善良得愿意用我的眼睛去和你做交换的地步。你也知道我很厉害,帮你恢复个视力是轻而易举的操作。”
闻星寒抓住顾西宇的时候,察觉到他脖子上戴着一条链子。于是他在松开他衣领的当儿,还眼疾手快地顺走他脖子上的项链,态度散漫地对他说:“如果长官真觉得过意不去,就把这东西抵给我吧。”
顾西宇站在牢狱外,目光沉静如水,让人难以猜透他的情绪。他就那样盯着他和被他握在手里的项链许久,最终还是没开口讨要回,确认他确实没什么大碍后才冷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做多余和无谓的事。”
“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闻星寒握住链子的手紧了紧,链坠似乎是枚银色的飞鸟之类的设计,尖锐的边角刺得他手心微微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