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寒这几个月的情绪确实非常低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丢了个人,以他的心志,只需要几日的时间就能很好地调整回来。结果不仅没有,他每天睁开眼都能感觉到心脏压抑的窒息感。
在爱人元神上落下印记确实是宣誓主权与占有的意思,留下的印记越深越久,那种占有的心理就越强烈。从那日回想起石塔内发生的事后,他就彻底明白自那个时候开始一直想把人揽在身边的强烈感觉从何而生。或许那时起就已经在不知觉中对他有了好感,如今他们又共同相处了那么久,这份情意怎么可能说收就能收走。
“顾西宇,你真是无情啊。”他无力地躺在床上,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几分苦涩。
光板上,那个叫做危险值的东西已经回到了六十八,按照上面的资料,顾西宇需要避免它达到一百。可是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顾西宇……为何还不来找他?
顾西宇离开的那天,步天寒自闭了几日后,第一时间就想去找顾西宇问清楚离开的原因。结果他人才刚踏进仙道地界,就听见那里的人说太凌君闭关去了。
与他沉落心情相对的,那些人看起来还挺兴奋。
“早听说太凌君已将那两套功法练至十七层,距离能够完全限制魔煞就只差一点了。我猜他这回闭关,肯定是要彻底突破那两套功法,然后把步天寒杀死。”
“我想也是,步天寒的计划已经昭然若揭,太凌君身为无情道第一人,怎么可能放任他继续胡作非为?”
顾西宇闭关了,不管他闭关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步天寒第一时间肯定是见不到他,想问的也无法问出口。
他甚至感到有些不安,万一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呢?
在魔宫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没少给顾西宇送来各方各面的东西帮助他精进修行,修为早已沉淀多时。以顾西宇的天赋,参透那两套功法不过是时间上的事。他在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就去闭关,是真的想在突破后对他动手吗?
按他以往的性子,早就直接冲到顾西宇闭关的地方把那里给炸了,还能趁他闭关修炼最为脆弱敏感的时期扰乱他的修行,引他走火入魔气急攻心而自灭。而如今哪怕已经来到这一步,他仍是没舍得动手。
至少顾西宇没亲口说是要对付他,他能等。
这一等便是到现在。
步天寒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最后是被外面传来的急促敲门声给吵醒的。他起身时整个人看起来仍是非常阴郁,但开门的时候还是没对着外面的人发脾气,只淡声问:“什么事?”
门外的护法瑟缩地给他行了个礼,才小声说:“听外面的人说,说那位太凌君……他结束闭关了。”
步天寒听完,无声站在房门口沉默了很久,迟迟没有动作,只有抓住门框的手指捏得发白。
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有说什么吗?”
外边的护法头压得更低了:“……暂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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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宇结束闭关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大陆,主要是他人还未出来,天宿仙门上空就漫开层层金色的云光,延绵千里。方圆内不论是死气沉沉还是含苞待放的植物都在这一刻回春盛开,大地万物复苏,惊醒了藏身于深林中的灵兽。它们攀登到山林的最高处,抬头迎向天上洒落的金色萤光,飞鸟展开翅膀跃入天穹。
天宿仙门像是成了盛典召开之地,各种各样的飞禽在周围盘旋打转,仰头高歌。
先不说顾西宇这回究竟有没有将断情与绝念两套功法练到极致,可他所造成的轰动,明显是个人修为又提高了一个大境界。光是这点就足以让前阵子犹豫着要和天宿仙门撇清关系的宗门打消念头,也能让魔域那边的魔修们更加消停,不敢再肆意妄为。
大能修士越到后期,境界的跨越就会变得更加艰难。一旦跨越成功,那提升的力量绝对不是一星半点,一次性能压制的普通修士人数可以往上翻个倍,那是非常可怕的力量。
顾西宇从后山出来时,仙峰底下早已聚集了很多人。多数都是被这突破境界时带来的奇观所震撼的,还有想通过这一瞬间爆发的强烈灵气看看能否参悟一二的,也有好事的小弟子前来恭贺跪拜。
这对正道来说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意味着不管步天寒现在是什么个想法,只要他们有顾西宇在,这大魔头就不能再向以前那样为非作歹。
林无痕站在主峰处,凝望着金色云光传来的方向,眼底滑过一抹怨恨与嫉妒。殊不知林千悦就在不远的地方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脏被吓得骤然一停,脸色惨白地往后退了一步。
顾西宇突破成功,最喜悦的人莫过于陆城。他老早就在后山小道的出入口等着,见到那道白色的人影款款走来,跪礼祝贺:“恭喜师父修行再精进一层!”
顾西宇垂眸看向他时,眼睛里还漫着一层漂亮的灵气,在他眨眼后才逐渐沉往深处。
“谢谢。”记忆中的声音仍是不温不火,哪怕已是多年师徒,依然透着一丝无法逾越的疏离。
陆城已经习惯了,也没想着要再去打破那层东西,觉得这样的关系挺好。
没人注意到的是顾西宇那双总是冷如寒冰,沉如黑水的眼睛里多了几许陌生又突兀的清亮。他就那样盯着远处看了很久,也不知是在思考什么,才又回过神对陆城说:“仙峰不见客,我有点事需要外出一段时间,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留下这句话,顾西宇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宗门内外有许多想见他的人全扑了个空,现在他的道行又更高了,在外想隐匿行踪也更加简单。尤其大陆上现在修为比他高的人全大陆都找不到几个,所以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陆城以为自家师父是要到魔域找步天寒说清楚离开的事,因为顾西宇那天带他离开的时候,说的是:“步天寒这段时间过得太舒服了,我想给他找点不痛快,等我把想做的事都做了再考虑要不要放过他。”
步天寒也以为顾西宇出关后,不管是要解释还是找他打一架,好歹好说都会来见他。结果全世界都知道顾西宇出门了,但他却没有来魔域找他,连他都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苦等那么久,等来的却是顾西宇的‘冷落’,步天寒气得又跑到正道的地盘大闹一场。因为所有人都把限制他的压力按在顾西宇身上,所以他想像以前那样,通过闹事杀人来引起顾西宇的注意,只要能让他来见自己就行。
他虽然再次入侵正道领域,可是逮住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后,他却无法再像从前那般,毫无顾忌地对他们下死手。
即使顾西宇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他知道他并不喜欢这种杀戮,而且担心他因自己受罚也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反应。何况他们之间维系许久的契约都还没破解,那是唯一能够证明步明风不是被他所杀的证据,也是……能够将顾西宇继续锁在他身边的理由。
违约的恶人……明明就是顾西宇!
步天寒越想越愤怒,可为了抑制脾气他又不能爆发,捏着无辜男人脖子的手在收紧后又松开,只用力把人摔到一旁,无情离去。
所以哪怕这阵子步天寒又入侵了正道的地界,他却一个人都没杀,只是看谁不爽就抓来揍一揍。遇到平日里没少借着修为欺压别人的,就揍得再狠一点,断个手和腿泄泄愤。
一段时间下来,修真界的人对他这改了性的作为,心情可谓复杂得很。
多数人只以为步天寒不敢杀人,是因为他们现在有顾西宇这个大佬坐镇了。顾西宇既然突破了大境界,那无情道的功法肯定也已经修到最终的第十八层,妥妥能够拿捏步天寒,而不满他突破的步天寒闹出这些事,是在挑衅他。
步天寒在大陆闹了那么久,顾西宇却依然杳无音信,完全没有出来见他的意思。他之后还用另一个‘系统’的身份跟他说话,可是不管他试了几次,对面始终没有任何回答。
顾西宇已经丧心病狂得连智能系统都不搭理了,这落在步天寒眼里,妥妥就是个两只脚彻底迈进无情道,彻底斩断红尘俗事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折磨修真界的人并不能引来顾西宇的注意,步天寒顿时失去了兴趣,也不再找他们的麻烦,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在大□□处游走。
指不定走着走着,就碰巧遇见了顾西宇。
步天寒如此想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处的勾玉。直到上面那带着灵性的冰凉缓缓传入掌心,他才又想起顾西宇给他这枚玉的作用。他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小希望,顾西宇从来不说谎,哪怕是当初在海之角他也派了分神过去,所以这次只要他再通过勾玉叫他,他一定会过来!
但这回他不想再随手把这珍贵之物胡乱丢在危险的地方,这是在见不到顾西宇的日子里,他唯一剩下的念想。而且他清楚记得顾西宇当初是用着多么严肃的表情告诉他,倘若再将此物弄丢,这辈子就别想再与他见面。
步天寒自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他现在正好处于仙道的领域。这块地域比像是施舍给他们魔族人的魔域要大上许多,也意味着奇奇怪怪和充满危险的地区更多。
步天寒最后将目标锁定在某片沼泽地,也是许多小修士忌惮的地方。据说那片沼泽地鲜少人过去,几乎见不到光照的深处,有许多可怕的恶兽。它们既不是灵兽,也不是什么妖魔兽,虽然有生命却没有什么灵智,唯一会的就是凭借本能觅食与杀生。不管来的是谁,气势再强大,它们都能视若无睹,活着的本能就只有消灭一切在它们周围活动的生命体。
像这种恶兽仙界的其他地方也有,此地正好在步天寒的附近,他就揣着勾玉过来了。
这片沼泽地连所在的位置也很诡异,在个类似于盆地的凹坑之中。他站在高处低头往下看,森冷的风轻轻撩拨着他墨色的长发与和他发丝同色的衣袍。底下的沼泽林从他的角度看去,是一片深紫色的树田,还有黑雾萦绕,没有半点生气。
以这片林子为中心的方圆几十里处都是贫瘠的沙石地,即使静下心来也听不见任何鸟兽的声音。他抬手看了眼躺在掌心里的小小勾玉,玉身在他眼中的倒映若有若无地形成一小簇光。
步天寒手指收拢,借着勾玉再次引动心念,向不知身处何地的顾西宇寻求帮助。虽然在暴露身份后,这个求救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虚假,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联系他的方式了。
他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底下危险的林地,自嘲地低笑了一声,突然又有些埋怨顾西宇为什么要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让他不得不面对如此狼狈的自己。
他明明最初心心念念这个名字,是有朝一日想要狠狠报复他,凌|辱他,让他知道得罪他这个大魔头的下场,更何况是妄想摆布他的命运。可不知为何事情会发展至此,回过神时,这个人好像已经随着那枚被他印下的印记,也一并被深深烙在他骨子里。
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无法真正去厌恶他。反倒是爱他,更像已经刻在他灵魂里的本能。
他又想起梦里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还有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那个男人对他说,他作为最强大的那枚‘碎片’,会拥有其他所没有的感知能力,他现在像是被人剜了心,整个人空洞洞的感觉,就是他所谓的‘共鸣’吗?
“你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
“执着的念想,又是什么?”
朦胧的记忆中,好像在哪里听见了有人这样问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被他抛到脑后的梦。
刺骨的寒风又无情地在他身边刮过,吹得他思绪又清醒了一些。空荡荡的前方也在提醒着他,他所呼唤之人并未出现。若不是他那个神奇的光板上还能检测到顾西宇的灵魂与健康动态,他都要以为这个人是不是在玩弄他之后,偷偷离开了这个世界。
心脏像是被一颗沉重的石头给绑住了,无助地被拖往更深沉的地方。
愣神间,身后忽然有股力量朝他偷袭过来。他正好在想着顾西宇的事,没第一时间察觉到其他人的靠近,猛地挨了一道灵力的撞击。
他人没受多大的伤,但被他握在手里的勾玉却随着他身体的摇晃甩了出去,小小的身影乘着风往底下的沼泽林地坠落。
步天寒瞳孔微微一缩,胸口一闷,思绪竟忽然间有片刻的空白。随之亮起的,是不知何时将他包围的阵法。那是专门用以对付魔族的降魔阵,一般需要好几个人一起启阵,且能启动这套阵法的都是有一定道行的修士。
欢愉的笑声响起,步天寒没有回头,而是保持原来的姿势背对他们,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底下被黑雾遮蔽的沼泽地,小小的勾玉直接就被隐没在那堆混乱之中。
朝步天寒靠近的,是几位胆大的修士。步天寒虽然暂时打消了找大陆修士麻烦的念头,但正道的人经过林无痕的游说,外加顾西宇那日轰动大陆的突破后,倒是开始频频主动找步天寒麻烦。他们同时又担心正面与步天寒对打的话打不过,所以多数人就选择埋伏。
一般来说步天寒都能轻易察觉,心情好点就配合他们的演出反将他们一军,心情不好怕自己不小心动了杀心,就会选择绕开。只是今天这会儿他正好心不在焉,也没想到这种阴森危险甚至还没什么好东西的地方会有人来,一时不察落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