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回说:“刚刚带他们来的时候是捂着眼睛的吗?”
男人听得一愣。
“砰——”
“他们的手机被我扔掉了,也用电子扫描仪检测过,没有电子设备不可能定位,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道对他们动手的你们是谁;事后把这里用来隔离环境的幕布烧了,就不会有任何痕迹。”
“我引导他们进的巷子里没有监控,就算在学校外面偶然拍到了,调出来的画面也是他们三个人追着我跑进的巷子,他们才是那个多数。如果有人问起,只要我说是他们想对我做什么才追的我,谁会信他们?”
江烬回嗓音很轻,落到旁人耳中,像是死神梦回时的呢喃:“就算要诉讼,他们没有证据空口无凭,那就是污蔑诽谤。他们敢闹,我就能告得他们家破人亡。”
男人眼皮子狠狠一跳。
江烬回抬手将鸭舌帽帽檐向上抬了抬,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一眼望去,几乎全身都陷在黑暗里。
他在黑暗中转啊转,却永远走不到头。
“比起给自己留后路,我更喜欢把别人的后路全部掐断。”
唐烨忽然全身都痉挛似的颤抖着,鼻涕眼泪失禁了般一齐淌下来。
“别急啊,这一晚上还很长。”江烬回望着黄毛,忽然极浅地勾了下唇角,“一千次,一次都不会少的。”
“我保证。”
第17章
在如今早已脱离封建时代的法治社会,有钱有权不能肆意妄为;但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领域里,你站得越高,随心所欲的资本就越大。
比如曾经的黄毛,比如后来的时倦。
又比如现在的江烬回。
**
冬天天亮得晚,上午七点整,天边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在上面撒了大把的尘灰。
在这一年元旦前的最后一天里,时倦经历了他来到这个位面后第一场考试。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才的主意,前一晚还是校联欢晚会,后一晚就是新年,可校方偏偏要卡着这么个节点,将六门考试尽数塞在这一天里,简直跟成心叫人怀疑是故意让他们不好过似的。
最后一门刚打交卷的提示铃,时倦便站起身,在一众听到动静齐刷刷投来的注目礼下走到讲台前,交上答题卡,不待别人询问,转身离开了教室。
【宿主,您不再坐坐吗?】
时倦听着这么个神奇的问题:“题都写完了,为什么还要待在那?”
系统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经验代码:【根据统计,学生在做完试卷以后,九成以上都会留在座位上,检查错题或者做别的打发剩下的时间。】
“第一遍得出的答案本就是人在对题目完全陌生时,最警惕和细心的情况下写下的,后面检查多少会受到之前的暗示,没必要再看一遍。”时倦说,“至于打发时间,反正都不是在干和考试相关,为什么不在外面?”
系统:【……】
系统安静了。
它的资料库里就是这么显示的,问为什么就是它也不知道。
整栋教学楼都被拿来做了考场,此刻外面都静悄悄的。
时倦一路下到二楼,在二楼的楼梯口遇到了江烬回。
……对方还是正准备往上走的模样。
时倦脚步没停,经过他时,对方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时倦。”
“嗯?”
“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回家?”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偏头看着他。
江烬回和他对视了不到三秒,就默默低下头:“不可以的话……”
“理由?”
江烬回剩下半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对方的问题打了回去:“我们是住一个小区,顺路。”
“还有呢?”
“我有司机来接,不用挤公交车。”
“还有呢?”
“……”
空气安静了片刻。
时倦刚想将衣袖抽回来离开,就听见江烬回小声呢喃了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走。”
时倦收手的动作顿了一下。
虽然他大概能猜到理由,但的确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承认。
他站在台阶上思考了几秒,回道:“可我不想。”
江烬回抬头望着他,一双眼睛红通通湿漉漉的,声音又低又委屈:“哦。”
他说:“那我只能强拉着你一起了。”
时倦:“……”
挺神奇的,当初那个面对他软得跟没脾气似的的人,这会儿居然还知道用强了。
江烬回半天没得到对方的回答,又被对视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原本的气势越来越弱。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见对方忽然开了口:“好。”
江烬回愣了好几秒。
时倦道:“现在就走,还是你要上楼?”
“不,不要。”江烬回抓着衣袖的手出了满手的汗,他松了手,将手心背到身后,“现在就回去。”
**
系统围观了全程,默默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对话。
【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在我面前,连句真话也不肯说?】
【怎么对待是我的事,他要凑上来是他的事。】
人家男孩子对他软,说什么就听什么,他就可劲儿欺负人家;人家对他强硬一点不要脸一点,他就真的不反抗。
难不成它家宿主就喜欢这样强势霸道款的?
可也不对啊,要说到无赖,谁比得上昨晚那黄毛?
系统陷入沉思。
**
时倦被江烬回拉着往校门外走去。
也对方不知道是怕他跑了还是怎么的,本来楼梯上都已经松开了,这会儿到了平地上,换了只手又继续拉着他的衣袖。
时倦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褶皱,耳边还一直回响着系统对他猜测的叭叭叭,怀疑这系统是故意外放给他听的。
系统思考了一大堆也没思考出个结果,只得把注意力重新投到眼前的画面上来:【宿主,气运之子他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今天考试没休息好啊?】
时倦看了看他,心想:不大可能。
系统道:【宿主,气运之子他昨晚是不是哭过啊?眼眶都是红的诶。】
时倦:不大可能。
系统道:【宿主,气运之子……】
时倦听着耳边一刻不停的声音,总算开了口:“江烬回。”
江烬回下意识应道:“怎么了?”
“你昨晚没睡?”
江烬回抓着衣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嗯。”
“为什么?”
“……”
时倦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出声:“今天考试,考场是按照上一次的年级排名排列的。”
江烬回一脸茫然,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时倦道:“我和唐烨一个考场,他的座位空着。”
江烬回的手蓦然一僵。
时倦收回衣袖,走到和刚刚站定的人同一水平线的位置:“他没来考试,和你有关?”
“……”
“你昨天一晚上就是搞的这个?”
“……”
江烬回低头看着地面上一点,咬着唇一言不发。
时倦抬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将人抬得恰好能与他对视,任旁人如何忐忑不安,他的眉眼却永远是一贯的散漫:“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烬回安静了很久,小声道:“他们欺负你。”
时倦略过“欺负”一词,直接拎出了盲点:“他们?”
“们”那个字念出来前停顿了半秒,尾音微微上扬。
江烬回彻底不说话了。
这一次的时间沉默得更久,漫长到几乎叫人错觉它本身也跟着凝滞了。
终于,下巴上那只手缓缓松开。
江烬回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两个少年人的皮肤互相触碰时触感总是陌生又新奇,尤其是在不把对方当普通人的情况下。
但也只到这里了。
二人接触的刹那,时倦蓦然拧起眉头,狠狠甩开他本就力度不大的桎梏,眼中那一瞬间浮出的厌恶浓烈得宛若沼泽。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学楼。
江烬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发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干燥的寒风吹得人几乎要呛出泪来。
身体的条件反射是骗不了人的。
第18章
水龙头在流水。
腊月天,水管里的水都被低温拉到了冰点,哗啦啦溅到水池里,像是碎冰碰撞。
时倦关了水龙头,后退两步,冰冷的水顺着他的指尖滑下来,一滴一滴,在衣摆洇出深深浅浅的潮渍。
时倦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懒得去研究它那乱七八糟的包装,双手一用力,动作粗暴地将整个塑料包装撕扯开来。
一直到手上被擦得再没有一滴水渍,他才像是骤然放松下来,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形成一团又一团白雾,将他的眼睫染得又湿又潮。
系统一直等到眼前的熵值条降到安全线以下,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宿主。】
“嗯。”
系统试探着道:【是因为手上沾到了汗吗?】
它记得它家宿主上回碰到血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时倦没有说话,只将手上的包装袋团扔进了垃圾桶。
他望着室外花坛里蔫蔫的杂草沉默了很久,转身出了教学楼。
**
此时此刻,校门外。
“小回。”司机道,“你是要等什么人吗?”
江烬回靠在车门上,安静地看着路上的景色,来往的车辆擦着空气呼啸而过。
司机没听到回答,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回?”
江烬回缓缓眨了下眼,回过神,正想开口,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还不上去?”
他愣了愣,猛地转头,眼前却蓦然投下一片阴影。
两人的个子其实差不多高,奈何如今正是傍晚,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投到地上,拉出长而歪斜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不多不少,刚刚好覆上他的眼睛。
时倦问道:“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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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没想到这一等,还真等出个人来。
倒不是他没有好奇心,只是他清楚自己的本职仅仅是一个司机,全程安静地开车,一点也不过问后方莫名的气氛。
“对不起。”
时倦刚坐稳,就听到对方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莫名道:“你道什么歉?”
江烬回说:“我忘了你不喜欢脏的。”
时倦听着,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自己身边这位。
江烬回看着对方冻得发红的手,拧着眉道:“你洗了多久了冷水?”
“没多久。”
“冷不冷?”
时倦歪头看着他:“你要不要感受一下?”
江烬回懵了几秒,一张脸瞬间红了。
就在时倦以为对方不打算再吱声后,江烬回忽然小声开了口:“我没洗手。”
“……”
时倦在心里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这意思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说:“你坐近一点。”
江烬回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遵从内心,默默靠近了。
车座其实很宽敞,哪怕是两个几近成年的男孩子待在那儿,也依然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时倦伸手将磨磨蹭蹭的人捞了过来,把对方脑袋摁上了自己的肩膀。
大约是之前在医院待了几天的缘故,如今的时倦身上也带着丝丝缕缕的药味。
不算刺鼻,有点苦,有点涩,像是陈年时浸泡出的一盏青沉沉的茶。
他问道:“为什么去二楼?”
江烬回呼吸间都是另一个人的气息,大脑有那么片刻完全空白,只来得及将双手背到身后,一直往高处跑的血压烧得他双颊发烫:“什么二楼?”
“按照排名,你的考场应该在一楼第一间。”时倦垂眸望着男孩子的发顶,“但我刚刚看见你从二楼走廊来到楼梯。”
江烬回不敢动弹,小声回答道:“我去年级组办公室了。”
年级组办公室?
那不就是昨晚那位年级组长的地方?
不待时倦继续问,江烬回便主动交代道:“我去问了化学竞赛的事。”
时倦回忆了一下,才从记忆里扒拉出那么点有关于这个竞赛的细枝末节:
他刚刚穿过来那天被化学老师叫去办公室写检讨,那时江烬回按照老师吩咐在一旁写的那张试卷,正是张竞赛题。
时倦问:“他们说什么了?”
“比赛就在元旦节返校之后,他们让我好好考。”江烬回从最初的紧张中缓过来,脑袋埋在对方的胸膛前,轻轻闭了一下眼,清楚地听到耳边的心跳。
一边鼓噪,一边平缓。
鼓噪的是自己,每一声他都再明白不过;而平缓的是另一个人,像是山石间一股又一股冒出来淙淙的清泉。
他听着,忽然忆起那天在医院里,医生站在他面前,说出“诱发心脏病”那几个字。
此刻回想起来,竟是格外遥远。
大约是就这么听着,实在很难想象这颗心脏某一天停止跳动的模样。
时倦低声道:“还有呢?”
“还有为学校争光,”江烬回小声道,“好让他们长脸。”
为他们长脸?
恐怕更多的,是因为昨晚在从校外前来观摩的领导面前放出的那个视频。
罪魁祸首的黄毛自然是要处罚的,但污点和恶劣的印象已经在外人心里刻下了。校方想要抹平,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一个更大的亮点来掩盖原本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