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本能的条件反射是骗不了人的。
“你为什么不躲?”
雨下得愈来愈大,几乎打湿了他整个身子。
冰冷的雨滴落上他的眼睫,融入温热的眼眶。
你为什么不躲?
你为什么不躲?
你到底为什么不躲?!
七年了。
这个问题就像是悬吊在他心口的大刀,他一遍又一遍而拷问着对方,又一次又一次拷问着自己;他无数次从梦魇中惊醒,又无数次泣不成声。
他像是一个饮鸩止渴的旅人,一直不敢去触碰答案,却又不得不去想,再靠着那个注定得不到的虚无缥缈的结果,支撑着自己行尸走肉一般活到现在。
江烬回闭上眼,有眼泪顺着他的脸滑落下来,一滴一滴,又悄无声息地掉进泥地里,像是那些年轰然倒塌的碎时光,酿成呛人的烈酒,入喉时几乎叫人泪流满面。
他跪在时光里,蓦然想起毕业那年,他因为被老师叫住耽搁到最后,周围早已人去楼空。
江烬回走出教学楼,一抬眼,却看见不远处那道清隽的身影。
彼时的时倦站在围墙边,盛夏的天光自苍穹倾洒下来,漏过层层叠叠的枝杈,将他的眼睫镀上灿烂的色调。
他随手接住一片从头顶落下的枯叶,一点点将它碾碎了,又撒在一旁的绿化带里。
接着像是忽然间似有所感,他转过头,准确地看向了这边。
广播里温柔的女声在轻轻地唱:
我只想要拉住流年
好好的说声再见
遗憾感谢都回不去昨天
我只想铭记这瞬间
我们一起走过的光年
……
长风穿林而过,吹起那人半边及肩的的黑发。而他微垂着眼,开口道:“一起回去?”
江烬回迎着他的目光,忽然乱了心跳。
那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
可他却偏偏将它烙在了心上,一眨眼,就记了好多好多年。
深秋的冷雨里,有破碎而颤抖的声音溢出来,像是受伤的小兽悲哀的呜咽。
江烬回蜷缩在石碑前,摇摇欲坠得宛若一片枯叶。
可惜,他拉不住流年;
再也再也,回不去昨天。
第22章
那是联邦一百六十二年的原神星。
原神殿里,沿着大殿的长廊一直走到尽头,可以看见正前方坐落着一座偏房。
穿过流云的大门,正对大门的位置,一道白衣的身影正安静地端坐在那儿。
那身影闭着眼,眼睫却是霜雪的颜色,一头银发随意地垂落,莫名让人想起玉石雕刻的白芍,昳丽而剔透,稍稍一碰都会让整颗心颤栗起来。
蓦然有人闯入殿里,瞥见那道身影,原本急促的呼吸不自觉滞了滞,跪下身子,放低了声音:“原神大人。”
时倦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金色的瞳孔,应道:“嗯。”
来人垂着头:“您的北院里那两位……方才似乎是闹矛盾了。”
时倦眨了眨眼,点了下头:“知道了。”
来人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一步动作,小心翼翼道:“您要不要去看看?”
时倦道:“他们天天都闹矛盾。”
“……”
来人静默了会儿,低声道:“这已经是您离开的半天里第三次了。”
时倦:“不打起来就好。”
来人道:“他们刚刚已经打起来了。”
否则他也不敢过来打扰这位啊。
时倦:“不打坏东西就行。”
来人咽了口口水:“他们刚刚砸坏了一整面墙。”
就差没把整座院子都翻过来了。
时倦:“不受伤就没问题。”
来人头都快砸到地上了,颤颤巍巍道:“可是他们把对方拔秃了。”
时倦:“……”
哦。
他沉默了会儿,垂下了眼。
他不说话,来报信的人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对院子里那俩祖宗简直绝望。
半晌,来人终于听到他开口:“你回去吧。”
来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他们……”
“死不了。”
时倦扔下这一句,重新闭上眼,继续修炼。
他要是天天都把时间耗费在那俩事儿精的身上,这原神星还要不要了。
**
是夜,原神殿北院。
房间里此刻已经安静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了一地,瓷片,玻璃碎屑撒在地上,桌椅,被单堆叠在一起,填充的羽毛棉花飞得满屋子都是。
最惹眼的是,其中一面墙不知被谁的攻击波及,一道裂纹从中央分开,蔓延到两边的尽头,细小的裂缝遍布周围,宛若龟裂。
房间里坐着两道身影。
准确来说,是一人一猫。
猫是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橘毛猫,碧绿如翡翠的眼瞳滴溜溜地睁着,开口却说出了人类的语言:“现在吵也吵了,打也打了,你还想怎么样?”
在它对面坐着个人,或者说是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粉雕玉琢,黑发柔软,声音又软又奶,语气却完全不像个小孩子:“我就是想打你。”
橘猫炸开半身的短毛:“你他妈以为我不想打你吗?!可你现在看看,这周围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
小孩睁着乌黑的眼睛,毫不留情道:“有一半是你破坏的。”
橘猫跳下柜台,“呵”了一声:“这种话你还是留着说给阿倦听吧,你看看他这回还会不会理你?”
小孩不说话了。
橘猫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受气太多,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然是可劲儿一吐为快:“你就是作的,一天不闹会死是吧?以前天天黏着他找他告状就算了,居然还叫人去通风报信?你不就是想跟他扮委屈吗?现在你看到了,话都传过去了,他也烦你不想见你了,我看你还整天威风个什么劲儿!”
小孩抿了抿嘴,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橘猫越说越上头,简直停不下来:“你少给我摆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阿倦他当神那么多年,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就你这点心思,你真以为他看不出来你是装的吗?他当年看你没爹没妈的可怜你才把你捡回来,还脾气好惯着你,老子可不惯!天天大少爷似的谁伺候啊?!哦,不对,现在他也不惯了,我就看你能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橘猫说着看了看这周围的环境,冷笑一声,胡须抖了抖:“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吧,阿倦他这样的啊,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脏。等他回来看到他房间变成这幅样子,你猜猜看他会不会把你赶出去!!”
“吱呀——”
房间的大门蓦然被推开。
橘猫倏地收了声,整个朝门口窜了过去:“呜呜,阿倦,你终于回来了!”
时倦抬手接住了向自己飞来的橘猫,垂着眼顺了顺它那一身乱糟糟的杂毛。
橘猫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一转身,本身的问题顿时显现出来:从屁股到尾巴,此刻光秃秃的,原本处在那一块的毛全都不翼而飞了。
他看着,沉默了几秒:“你的毛呢?”
橘猫眨眨碧绿的眸子:“被拔了。”
“……”
时倦没说话。
橘猫却仿佛找到了什么开关:“我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安非他突然过来要拔我的毛,你看看,要不是我反应快,全身都特么要被他拔秃了好吗?!”
“……”
橘猫义愤填膺:“他要拔我的毛就算了,我反抗,他还要跟我干架!我问他为什么,他居然跟我说要研究动物不同部位毛发形状上颜色上质量构成上的区别!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
橘猫越说越上头:“这种小破孩不扔还留着等过年吗?!”
时倦放下橘猫,走到角落里从他进门开始,便一直背对着大门,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小孩身后,唤道:“安非。”
小孩坐在地上,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些。
时倦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也没再开口,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小孩转过身,有点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大门,抓了抓衣角。
橘猫趴在一旁转着尾巴尖,凉凉道:“影儿都没了,还看什么看,你装得再可怜他也看不到了。”
小孩没有应它的话,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一只横在地上的床头柜旁,捏着一侧将它抬了起来。
抬完一只柜子,他将掉在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堆叠在嵌在墙壁的书架上,扶起桌椅,再扫好掉得满地都是的尖锐碎片。
看得出来,他其实没怎么干过这种活儿,加上年纪小短手短脚,整个过程显得格外笨拙。
小孩循着碎片一直扫到房间的大立柜旁,方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弯身去搬横在地上的立柜。
大立柜足有两个他那么高,小孩抿着嘴,一点点将它抬起。
搬到一半时,立柜的边沿蓦然脱离了他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直直地砸了下来。
小孩没来得及躲,刚一回头,就被人拉进一个清冷的怀抱,呼吸间都是冷梅的回香。
橘猫猛地从地上跳起来:“阿倦!”
时倦闭了闭眼,空出一只手朝身上的木柜一用力,直接推到墙边,垂眸看了眼怀里不知所措的小孩,直接朝大门外走去。
橘猫冲到两人面前:“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时倦停下脚步:“没有。”
橘猫放松下来,但还在碎碎念:“我说你好端端的过去干什么?就这小破孩的精神力就算真的被砸到柜子碎了他都不会碎啊!还有你安非,你特么能不能少作点妖……”
时倦听了一会儿,没听到重点,打断道:“我还有事,你留在这里。”
橘猫话语一顿:“干什么?”
时倦指了指房间一侧的狼藉:“打扫卫生。”
橘猫:“……?”
时倦接着道:“我今晚回来之前,把房间恢复原样。”
橘猫:“……??”
时倦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以后不要欺负他。”
橘猫:“???”
前两句就算了,这句就不能忍了!
橘猫气成了河豚,整个炸成了一只活的毛球:“我欺负他?到底是谁欺负谁啊?!是谁先来拔我的毛的?!”
时倦垂眸看着橘猫光秃秃的屁股:“我记得这两天是你的换毛期。”
言下之意,就算没人主动拔,它一样得变秃。
橘猫瞪圆了眼睛:“他还想打我追了我一下午!虐猫你也不管了?!”
“你也不是猫,只是原神星世界意识衍生出来的半魂。”时倦说,“就算被打了,也不会死。”
“……”
时倦道:“你不要总欺负他。”
“……”
时倦抱着小孩离开了房间。
经过走廊时,原本埋在他怀里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小声唤道:“主人。”
时倦:“你不用叫我主人。”
小孩固执得很,揪着他的衣领,作对似的道:“主人。”
时倦没有再纠正,推开另一间房,将小孩放到柜子上,挽起对方的衣袖。
没了袖子的遮挡,小孩的胳膊顿时露了出来,连带着一起露出来的,还有对方小臂上的抓痕。
抓痕刚好三道,明显是猫爪子。
时倦拉开一片的医药箱,安静地上起了药。
小孩看着他的动作,问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些?”
神明不会生病,就算意外受伤,也是靠自己的神力滋养自愈,根本不会用到这些东西。
药物是人类才需要的。
时倦垂着眼,动作很轻,手却很稳,指尖飞快捏着纱布缠绕得飞快:“刚刚叫人准备的。”
小孩愣了几秒。
刚刚?
所以,他之前突然离开房间,就是去叫人准备这个了?
他还以为……
时倦缠好最后一圈,留下一段空白的纱布,扎了个蝴蝶结:“刚刚为什么松手?”
小孩原本还在发愣,听到这话反应了几秒,蓦然浑身一僵:“什么?”
“你搬柜子的时候,”时倦将药膏收进箱子,语气很淡,“你的精神力天赋比如今原神星最高阶的人还要强,打个架都能把大理石墙壁砸出裂痕,不可能搬一个柜子都搬不动。”
只可能是故意松手。
虽然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小孩低着脑袋,手指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时倦扣好箱盖,靠在墙边等了一会儿,却只等来满室的寂静。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将小孩从柜子上抱了下来,顺手理好对方衣领的褶皱:“下不为例。”
小孩一愣,猛地抬起头,一双黑眸湿漉漉的,看着委屈又不可置信。
时倦直起身子,牵起小孩一只短手:“去吃饭。”
两人离开得干脆,因此并不知晓,在那间被摧残得不堪入目的房间里,橘猫站在原地,面对着一片狼藉懵逼了五秒,忽然往地上狠狠一蹦,四只爪子都跳了起来:“时倦!你他妈就惯着他吧!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就如同样没人想到,那时不过一句过耳便忘的气话,在遥远的多年后,竟会一语成谶。
第23章
时倦在做梦。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因为此刻的他看见的人和事,都是以第三人的上帝视角观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