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访风用白玉如意轻轻叩了一些掌心,抬眼看向这些年岁不大的小丫鬟们。
“早在上古的时候,比尧舜禹还要往前的时候,大地上人很少,几乎都聚在一个都城,其余地方都是未开化的蛮族。都城早年夜不闭户,但随着日子慢慢过去,却还是出现了鸡鸣狗盗之徒,于是他们建造了一个巨大的牢房,里面关着的犯人都犯了大错要关上一辈子。那时人们没有法,只有一个规矩,每个牢房里的犯人都有一次跟大家说话的机会。犯人被典狱带到王宫前,人们聚集在那里等他要说什么。如果他说完,人们高呼,他就可以出狱。你们觉得这规矩怎么样?”
离她最近的宫女说道:“奴婢觉得挺好的,跟现在万岁爷开恩典差不多。”
杜访风闻言笑笑,只说道:“是的,这规矩听起来极好,便实则不然。这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我们先且不说人们是否会高呼,光是这机会何时来,就够折磨人的,因为什么时候能去王宫前的高台不是由犯人做主的,而是由典狱做主的。可能你刚进入这牢房就被带出去,也有可能从十几岁等到七老八十。所以在牢房中的每个犯人都很焦躁,大家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渐渐的你就什么都时候都在焦躁。而且最恐怖的那点是,你不敢和别人闲聊了。”
靠在门口的宫女眨了下眼睛,不由自主的问出了声,“为什么?不敢和别人闲聊了?”等到说出了声,她才捂住自己的嘴,一脸害怕的看向杜访风。
杜访风笑着说道:“你们想问就问。”她说完看向那个宫女,“不敢和别人闲聊,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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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世界编号:4
宫墙生春草, 风吹动檐角的铃铛。
万寿阁里的宫女们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一个年长的宫女试探着说道:“是怕说漏嘴吗?”
杜访风闻言笑着看向她, 鼓励道:“接着说。”
年长宫女手松开衣角,眼里生出光彩, 略显激动的说道:“牢房里的人们应该每天都在想自己如果被带出去, 要怎么跟民众说, 因此他们都觉得自己想到的话独一无二, 定然能让大家感动, 同意开释他, 让他离开牢房。假如跟别人聊天, 就会忍不出炫耀, 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想法。如果知道的人先被带了出去, 会被抢先说掉,那等自己出去就完了。”
杜访风点头说道:“清秋说得对,有些第一遍听起来可能会感动, 但一而再, 再而三的说, 大家便无动于衷了。犯人们都了解这点,所以他们一方面不和别人闲聊,另一方面想要打听别人都说过什么。但每个从外面回来的人都拒绝告诉其余犯当时自己在高台上的情形,跪地哭求有没有用, 承诺贿赂有没有效。“
“应该有用吧?”一个头戴花钗的宫女屈膝行礼,起身后说道, “如果有人愿意给我为奴为仆,不用一辈子,二三十年就可以, 我会同意给他高呼。”
杜访风闻言看向她,便笑着说道:“怪不得永昌常对我说她身边得用的没几个,只花萼一个还算机灵。在这个故事里,确实很多人这样做,那时候虽然还没有奴仆这一说法,但许多人因此家中平添了壮劳力,自己不用耕田就有饭吃,甚至有许多人在当场就会问高台上的犯人愿意当奴仆吗?对于高墙内的犯人们而言,他们几乎忘记了别的,活着的目标就是为了要出去,因此也心甘情愿。可随着愿意当奴婢的人多了,外面的人也开始挑挑拣拣起来了,只要年轻身体好的男女,稍微老上那么一点,就没有当奴仆的机会。”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多宫女都垂下双目,似乎想着自己的心事,当初她们为什么进宫。
杜访风看着手中的白玉如意说道:“有这么一个人,他被带到了高台上,不愿为奴为仆,却得以脱身了。”
“怎么脱身的?”众宫女异口同声的问道。
杜访风把白玉如意放到案上,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如果要说他是怎么脱身的,那该先说清楚这来看他讲话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里面有文人,有官吏,有将军士兵,有农民工匠,总之士农工商齐全,不是能简单说出偏好或者倾向的,而且他们携家带口的过来,与其说是倡行天下为公,倒不如说是来看个热闹。人们一向喜欢看热闹,尤其是看理所当然的热闹。如果是孕妇摔倒,老幼乞讨,固然看起来也好笑,但人们良心会不安。犯人摇尾乞怜的模样虽然可笑,但他们是有罪的,人们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放声嘲笑。”
“犯人被嘲笑是罪有应得。”年岁较少的宫女说道。
杜访风闻言笑了笑,但她这次却没有与宫女交谈,只是继续说道:“这个犯人既然最终能离开,就想到了这些,因此他走上高台,看见喧闹的人们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而人们看着高台上的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也发出阵阵嘲笑,偶尔还吹着口哨,说起下流脏话。”
“许多犯人看到这情形都会慌了手脚,就算你再能演善辩也需要有人听。而高台之下的人们从来不听,因此这间牢房已经许久没有犯人能作为自由身走出去,每个被带出去的,又都被带回来了,无一例外。”
“这个犯人临时才知道要去高台讲话,连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都没有,但他却不怎么惊慌。因为他和其他犯人一样,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思考轮到自己的时候要说什么。”
“他站在高台上,面前是黑压压的人群,久违的阳光刺得双眼都难以睁开。他躲闪的神情和苍白憔悴的脸,使得高台底下的笑声越发热烈。人们都问他,这回是想八十岁的老母亲,还是惦记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抑或是觉得自己无辜无罪?可任凭台下叫嚣,他仍就一言不发。”
“曾经来到这高台的犯人,面对喧闹人群不是愤怒的大喊大叫,就是跪地哭求人们安静。这个犯人沉默以对,反而使人们不知所措,渐渐地安静下来。他不出声,人们只能面面相窥。终于,有人开始用软和的声音求他,你说话啊,你说什么我们都听。”
“犯人其实就等着这句话,但他却没有显露出来,反而问道,为何要说话,声称自己根本不想离开。”
“人们当然不信,都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于是他就把牢里的好处一一都说了,从宽敞明亮的屋子到美味可口的饭菜,这些都不需要做活就能得到。而且他还在狱中遇到神仙,指引他通过一条小路去往桃花源。桃花源里有一个美丽少女,此时正等他回去呢,因为今夜他们就要成亲了。”
杜访风低头笑笑,像是觉得这谎言不堪入耳,但她仍然说着故事。
“人们听到前面的不劳而获还好些,听到桃花源后就双眼嫉妒得通红,纷纷喝令他闭嘴,不要再说了。犯人当然感到了这股恨意,但他更知道人们还在将信将疑之中。于是他一改刚才的平淡,对着台下大声喊道,我不要离开这里,快跟大人们说,把我带去牢里去!然后又摆出难以承受痛苦的崩溃模样,哭求着让大家不要同意释放他。”
“于是呢,人们反而恶毒的发出高呼声,让这个犯人离开牢房。”
“你获得自由了,赶紧离开!”
“这样的话充斥在王宫前的广场上,典狱解下犯人的枷锁,让他走下了高台。”
杜访风放下茶盏,看向听得入迷的宫女们。宫女们好久才回过神,叽叽喳喳的和伙伴讨论着这个故事。
“他好聪明,这个办法真是难得,我在牢里肯定想不到的。”
“对啊,我要是有他一星半点的聪明劲儿,现在我就不会还是个下等宫婢了。”
“他做事很镇定,很有条理,这点以后要记住。”
永昌公主不知何时回到了万寿阁,她直到杜访风的故事讲完才走进来。宫女们噤若寒蝉,屈膝跪倒在地。永昌公主面色不善,坐待杜访风身边,抬眼说道:“行了,都起来吧,访风姐姐的故事谁不喜欢听?既然已经听完了,就滚出去。”
“遵命。”宫女们叩首,起身如潮水一般退去,只有花萼大着胆子站到一边,想留下来伺候。
永昌公主喝过一盏茶,看向了杜访风,“访风姐姐,人天生就会嫉妒吗?”
杜访风知道她不是在说故事,转头问道:“永昌何出此言?”
永昌公主拿起桃花酥,没有放进口中,只在手里捏碎玩,“你知道我那个大兄吧?就是父皇前阵子派人接回来那个乡巴佬。昨儿我从姐姐家中回来,不巧在宫道上遇见了他和他那个泼妇娘子。他们果真是一对夫妻,不知道怎么堵着路就不让我走,我说什么道理他们都不听。尤其那个泼妇还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小娘养的,气煞人也。之前我还不明白为何他们这样为难我,听了姐姐的故事恍然大悟,他们就是嫉妒我。”
“他嫉妒我一出生就是在父皇身边,能享受到这泼天富贵,而他只能被扔在穷乡避壤,估计字都不认得。”她把捏碎的桃花酥洒在地上,见指尖沾到一点桃花酱,放入口中吮吸。“其实我一开始不喜欢他,只是因为姐姐不想嫁人,而父皇偏要将姐姐嫁给他。现在呢,我对他的厌恶是发自内心的,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饮其血。”
杜访风听完愣了半晌,笑着取了帕子给她擦干净手,“一个故事可以有千百种解法,每个人各不相同,听出什么皆出自本心,但我讲这个故事的初衷,却不是在说嫉妒这两字。”
“可我现在只能听出这嫉恨来。”永昌公主摇了摇头“访风姐姐,千万别告诉我,你想说什么,此中真意得让我自己去想,我自己想出来了才是我明白了。”
杜访风松开了永昌公主的手,顺着她的意思不再提这个故事,而是说道:“我来时听说你去姑母那里了。”
“是啊,去向母后告状。”永昌公主又从碟子里拿起一个桃花酥,这回没捏着玩,而是送入口中,“我才不是能受委屈的人呢,他们等着吃苦头吧,多大的本事就敢跟我都。”
“你呀,才多大点儿就斗来斗去的。”杜访风微微叹气,语气却依然柔和,“我虽然不愿嫁人,但若父母有命,我也不会拒绝的。明日我上门去跟大皇子道歉,这事便过去了。你以后言谈举止都稍微客气一些,不要总是横生枝节。”
永昌公主皱紧了眉头,“我不明白,既然姐姐不愿意嫁人,那为什么还要嫁人呢?”
杜访风笑道:“因为我也不愿他们生气。嫁人便嫁人,如果没有成过亲,可能我会少些经历,于修行上也不好,只希望自己心志坚定,能勘破情劫。”永昌公主还是不明白为何不爱那个人,还要委屈自己和人成亲,但既然姐姐有理由,她也就不追问了,只笑着说道:“那姐姐这次进宫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难道真的看到燕山山神了?”她眼睛一亮,未等杜访风回答就拉着她的手说道:“访风姐姐,你答应过我的,如果在燕山遇到了神仙就要领我去看!”
杜访风摇头道:“我没在燕山遇到神仙,只是遇到一个和神仙差不多模样的人,还有一件与你有关的事情,也算不虚此行。”
永昌公主眨了一下眼睛,问道:“与你有关的事情?
杜访风说着也拿起桃花酥送入口中,果然香酥清甜,正适合春天小憩后填肚子,“一件与你有关,而且你很关心的事情。”
永昌公主牵起杜访风的衣袖撒娇着说道:“不要卖关子了,好姐姐,快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杜访风说道:“我在燕山上遇到一个叫苏念的妓女,见她有慧心就收了她为徒。与你有关的是,苏念曾经被一个官宦子弟养在外室,因着宫中为你选婿的消息传出,那官宦子弟家中就筹谋让他应选尚主,便将我那徒儿给抛弃了。”
“这是什么渣滓啊!”永昌公主气得站起身来,在原地走了两圈,问道,“那个渣滓哪家的?姓甚名谁?还敢来应选驸马,看我不整死他!”
杜访风说道:“我本来想告诉你,但现在看你这么生气,觉得还是过些天再告诉你比较好。”
她这样说的的意思,永昌公主当然看出来了,竖起掌心保证道:“过些天就晚了,姐姐你现在告诉我,我也绝对不会冲动的。再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打算好好教训她一顿,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而已,而且就算我耍了他,也是一报还一报。总之我有分寸的,绝对不是要杀他,杀他全家,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杜访风叹了口气,说道:“礼部侍郎的儿子,名唤为朱娄的那个。”
“多谢姐姐!”永昌公主眼睛一抓,心里似乎有了鬼主意,但却不与杜访风说,而是瞥眼看向花萼,“让你给访风姐姐留的丹方可准备好了?”
花萼候在万寿阁里,就为等着永昌公主这一问,她屈膝回道:“昨夜奴婢听到殿下吩咐,就放到盒子里,这就去给杜小姐取来。”
“去吧。”永昌公主点了一下头,对她颇为满意的样子。
花萼早已经把盒子准备好了,这会儿刚出去没多久就取了回来,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呈给了杜访风。
杜访风接过这雕花紫檀木的小盒,正准备交给南晴收好,就见永昌公主垂下了头。她双眼里笑意愈发浓重,微微摇了下头,就直接在永昌公主面前打开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