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胖子看见桌面的银子不再犹豫,擦了一把汗,就把面下进锅里。
这条街人来人往,他们看不见花错,只能看到一个萧疏清臞的郎君独自吃了七大碗鳝丝面外加两张胡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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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世界编号:4
花错充盈起来也不过是一具湿尸, 焦黑色褪去,露出黄得骇人的皮肤,不仅遍布大大小小的黑色斑块, 而且还没有一丝一毫的弹性,轻微碰触便会凹陷下去, 久久不能恢复。
它走在街市上, 留在一地脓水, 却时不时的侧首张望。
蜜蜂, 蝴蝶, 小孩子奔跑嬉闹都会引得它注意, 然而就算再好奇, 它也紧紧跟随在郑照身边。
郑照放慢了脚步, 偶尔在热闹处驻足停留, 让它瞪圆的眼睛能看得尽兴。
青天白日下,行人与行尸同游。
“让开!快让开!都躲开!”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郑照回头看见一匹枣红色骏马疯了一般向前冲来,路边挑担子的小贩躲得急, 馄饨撒了一地, 热腾腾的气散在空中, 冒出鲜肉的美味。小孩子愣在原地,旁边的书生忙伸手拉了一把,将小孩子从黑白无常手里拽回一条命。马背上是个穿着绫罗的少年郎,他也是一脸害怕, 正拼尽全力拉住缰绳,但这匹惊马也在玩命的甩头, 似乎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满整条街都是惊慌失措的人,叫喊声从街头传到街尾。然而这叫声越大,那匹马跑得越快, 人们便越加的惊慌躲闪。
“借过,借过。”街上百姓逃窜,却有个膀大腰圆的男人逆流追着惊马跑,用手不断拨开人群。他约莫四十多岁,落腮胡须,穿了一件皂绿散花锦战袍,腰上绑着宝相纹大带,足登一双牛皮靴。在彪壮惊马跃起的一瞬间,他就抓住了马辔头上的大绁,站稳脚跟,双臂鼓起使出浑身力气,颇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感觉。
枣红马不断甩动脖子,男人一双虎目紧紧盯着它的动作,眼看就要挣脱之际,突然间就泄了力气,闪身避开。枣红马冲倒在地,他借势拽住马背上的少年一起翻滚,过了会儿起来,两人安然无恙的站起来,那匹马却倒在地上,挣扎几次都起来,像是摔断了腿。
“身上没事吧?”男人扶着少年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儿,在下胡彭祖,多谢这位英雄,不知英雄高姓大名。”
男人摆手说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你没事就好。”他说着走到枣红马那里,蹲下身子看了看,“这马也没甚大事,估计是是惊到了,到底是畜牲,在城里还须小心些。原来打仗的时候,我们都会给马塞住耳朵,要不然这马看到火光或是听到巨响就会惊得到处乱跑。”
“怪不得呢!”少年郎拍了下头,“进城门的时候有个送嫁队伍打铜锣,这马原来在乡下地方挺温驯的。”
男人又嘱咐了少年几句关于驯马的话,就走回酒楼,几个武夫打扮的人在门口迎他。
少年郎看着他的背景说道:“这是哪位大人啊?真是好功夫。”
蹲地上心疼馄饨的小贩闻言抬起头看他,“他你不都不认识?这可是杜将军啊,当今圣上的内兄,汾阳四将之一,咱们不说别的,当年就是他率兵打下了京城。”
“原来是他。”少年郎恍然大悟,“我早就听说杜将军武艺高超,为人亲善,今日方知百闻不如一见。”
惊马伤人是京城里常见的事,就连死人也是有的。这回惊马因着杜将军挺身而出,也没伤到几人,大家聊一聊就各自散了。拥堵的街口重新宽敞起来,郑照便接着往安平坊走,回头却见花错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似乎被刚才下那匹马吓得不轻,那黄得骇人遍布尸斑的脸都能看出苍白来。
“杜将军是好人。”它鹦鹉学舌的说道。
郑照低头一笑,放弃了原来的打算。不管前身为何物,花错现在是个生灵,探究它的灵智是一种冒犯。他既然想弄清楚凡人成神的事情,何苦在妖物灵智在舍近求远,听闻京郊燕山有座古刹,香火鼎盛,很是灵验,不如直接过去看看。
“花错,你先回去吧。”他侧头看向它,“这离安平坊没多远,余下我自己走便好。”
花错摇摇头,盯着郑照说道:“主人让我送你回家。”
郑照此时对花错的性子有些了解,闻言只是笑了笑,不再要求,任由它继续送了。赤阑桥尽香街直,不一会儿便到了安平坊。曲巷垂柳,浅衫深袖倚门斜。郑照笑看着花错,问道:“现在可以了吗?”
花错点了下头,说道:“可以了。”
它说完这句话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化为妖云消散,而是慢慢转身,像来过来时一样徒步走出巷子口。
郑照闭目听着坊间隐约萧鼓,天风吹动襟袖,再睁眼时就该去往京郊燕山。
燕山如长蛇,蜿蜒曲折。春天鹭翻蝶舞,涓涓细流经过白石,桃花浮动。溪畔男女老少皆携伴同行,青草没过马蹄,走在山间犹如踩着绿丝绒地毯上,软得陷入地里。
金风庙供奉的是燕山的山神,说在古时候,也就是在六七百年前,有一个非常得民心的太守。适逢暴君无道,天下大旱,他为替百姓求雨,就在燕山顶上不吃不喝五日。五日后甘霖降下,黎民百姓得救,但是他身体受不住死去。为太守所救的人们夹道痛哭送葬,甚至在他求雨之地上建庙宇以便后世祭祀。
少年老去,孩提长大,忽然有一日有人遇到了这位死而复生的太守,他自称燕山山神。
从此四面八方而来的人蜂拥至金风寺,因着这位山神过往的好心,似乎只要心诚,跪地多磕几个响头,人们的愿望就会应验。
“大娘,慢些走,当心脚下。”人们搀扶着走过这条直通金风庙的山路。
郑照本也是走这条路,可偷眼打量的目光实在厌烦,略一犹豫,转身向走山崦笼春处,寻觅难得清静。
转过竹溪芳草,正遇湖光山色之时,天空中却吹来蒙蒙细雨。他抬头一看,却见暮天烟淡云昏,想来这雨会越来越大,便急走两步,向不远处的竹棚去避雨。
说是竹棚,倒也不看到也不如几竿竹,大多都是支棱起来的茅草,倒像是樵夫临时搭起来图阴凉的所在。
郑照往里面看了一眼,却见有两位姑娘像是一主一仆也在躲雨,便背过身子站在了檐下。雨水从茅草缝隙中缓缓滴落,隐约有玉石敲击声。
“瞧公子风姿卓绝,断然不是俗人,何苦拘泥俗礼?请往里边来些吧。”背后传来一把清越女声,听语气像是那位小姐。
郑照不为所动,仍是背着身子,“我与小姐与世俗之中萍水相逢,拘些世俗之礼也无妨。”
那小姐闻言笑了笑,然后说道:“身处何处并非我所能决定,拘礼与否却是我能选择的。若身处世俗之中,便要拘世俗之礼,那天底下就全开一样的花,没有桃红柳绿了。我在世俗之中是我,我在世俗之外是我,我在哪里都是我,更何况俗世非我所愿。公子如果现在还不嫌那里雨水淋漓,便在那里站着吧。”
郑照虽然是仙人之体,禁得起烟雾寒,衣衫湿透,也常觉得淋雨潇洒痛快,但只有自己选择去淋雨才痛快。他此时不想淋雨,便是不痛快。
雨水滴落到竹棚顶上茅草上,渗透枯黄的茅草,凝出一滴来,不堪重负的砸到他的肩上。
郑照转身回头面向了里面那对主仆。
说话的小姐身穿素白对襟立领衫,腰系丝绦,缠枝纹月裙逶迤拖地,肩上披着蝉翼薄纱,云鬓里只插着一支玉钗,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我便知道,公子不是世俗之人。”
身边丫鬟一脸提防的盯着郑照,似乎怕他对小姐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郑照笑笑说道:“姑娘说对了,是我错了。”
“公子守礼是与人为善。”小姐又笑了笑,指着是竹几上摆好的棋局说道,“我这也无聊,公子若有闲情雅致,不妨坐过来对与小女对弈一盘。”
郑照顺着小姐的目光看去,棋盘上黑白双龙厮杀得极其惨烈,却难分胜负,留有的气口相仿,显然刚才是这位小姐自己与自己对弈。他便笑着走过去,坐下捏起黑子,“恭敬不如从命。”
雨声不断垂檐竹,两人静坐对弈。
棋,在嗜棋者眼里是一枰翻覆,寻喜复悲,犹如世事无常。但在郑照的眼里,下棋只为解闷,与博双陆掷骰子打麻将玩纸牌没有什么区别。嗜棋者苦心孤诣勘破珍珑棋局,等同于熬夜通关黑魂只狼血源,都是饱食终日后,无所用心的玩意。
他虽然棋力一般,但见过的布局实在太多,此时执子也游刃有余。他思索片刻,便执子落在小目,原来势均力敌的局势顿时大变。黑龙占据了上风,每一次撕咬都能将白龙的鳞甲撕出一块血肉来。
小姐蹙起眉头,捏着白子敲下棋枰,抬头笑着说道:“我见公子为人,心里便想公子棋风定然淳和稳雅,却没有料到公子竟有吞狼驱虎的气势,且容小女想一会儿。”
她说着想一会儿,却没有死盯着这棋局,眼睛早已从棋盘上移开,落到了檐角沾满雨水的蜘蛛网上。
蜘蛛缩成团,蛛网在风中抖动,显得飘荡不安。
小姐目光回到棋局,将手里捏了好久的棋子缓缓落在五五处,略显颓势的白龙随即翻身撕咬,一瞬间将黑龙硬生生的逼退半步。
郑照双眼微睁,她这是转换了布局思路,不吝称赞道:“姑娘如此快便扭转局势,实乃天资聪颖。”
小姐听闻此言眉头一挑,笑着说道:“公子棋力如此强横,小女若执迷不悟,仍出旧招,便要被公子杀得片甲不留了。”
郑照微笑不语,从容执子落下,棋逢对手才有意趣。
丫鬟见他们这般专注下棋,百无聊赖的倚着栏杆,山间雨急,不闻人声,时闻落子声。
“啊!”一声轻呼,打破了静谧。
随着脚步声,竹棚外又进来一个女子,她显然也没带伞,身上湿淋淋的,此时衣裙黏在身上勾勒出曼妙曲线,裙角和绣鞋上都染着泥水,尤其左脚更是狼狈,走起路一瘸一拐。
山间泥泞,雨越下越大。
女子抬头看见里面对弈的两人,虽身简陋处茅草棚,非但不减他们的姿容风貌,反而更为脱俗,宛如神仙璧人。她当场便羞红了脸,陷入两难之间,不知是进还是不进。
一旁丫鬟早盼望着有人来能与自己说说话,此时见那女子犹豫,忙说道:“姑娘快进来吧,进来躲雨。”
女子踌躇片刻,便走了进来,对丫鬟屈膝略施一礼就往角落里藏去,窘迫的底下头,似乎觉得身上衣裳湿成这样,太过难堪。
郑照与小姐都在聚精会神的下棋,两人并未听到这女子的脚步声,直到丫鬟这一说话他们才知道情况。郑照略一思忖,便放下手中棋子,轻声问对面的小姐:“姑娘,可有随身带帕子?”
小姐略微疑惑,摇头说道:“没有。”然后她看向丫鬟问道:“南晴,你身上有帕子吗?”
南晴点了一下头,说道:“奴婢带了。”她说着从袖子中取出一方绣着寿星翁牵梅花鹿图样的帕子,走过来呈给小姐,眼睛却充满提防的瞄着郑照。
虽然不知道他要帕子干什么,但女儿家的帕子岂是能随便给人的?多少戏文都是一帕惹相思,假若他拿走帕子,说这帕子是他与小姐有私情的信物,小姐怎么解释得清!还好她家小姐向来不带帕子,自己一个下人也不惧怕什么,给了去也无妨。
丫鬟心思千回百转,小姐却大方坦然,她接过帕子直接给了郑照,问道:“帕子在这,公子是要做什么?”
郑照拿起帕子折成一条,蒙在眼睛上系了起来,依次颔首道:“谢过小姐,谢过南晴姑娘。”然后依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对另一边的女子说道:“姑娘现在大可自便。”
女子闻言愣住,呆看着蒙住眼睛的郑照,又低头红了脸。她这低头红脸,与上次同样是害羞,意思却不尽相同了。尽管知道他看不见,女子仍然屈膝行礼道:“多谢公子。”
对面的小姐看见这情景,也露出笑容,然后故意对郑照说道:“公子蒙目是与这位姑娘做了好人,那么该如何与我做好人,继续下这局棋呢?”
郑照颔首道:“在下记忆还算不错,盲棋勉强下得,小姐请落子吧。”
小姐听到盲棋愣了片刻,随即眼睛一转,看向棋盘上的黑白子,笑着说道:“我这子落在三三处。”
郑照闻言皱眉道:“小姐,这地方应该已经有子了。”
“是有子了。”小姐笑了笑,捏起白子落下,“我只在史书上看过有人能过目不忘,没想到今日在这山里竟然有幸得见。我这子其实落在三五处。”
郑照屈指敲了下虎口,“天元。”
小姐挑眉,又捏子在手中沉思,半晌后才落在边星。
这边两人继续残局,那边南晴却与女子攀谈起来,她帮女子重新梳了头,问道:“姑娘也是去金风庙吗?”
“嗯。”女子轻轻点了头,细声细气的说道,“我……我其实是刚从金风庙出来的。”说着她竟然双眼泛泪光,忍不住哭了声出来,“我原本是打算在金风庙出家,希望他们大发慈悲收留我,没想到住持拒绝了我,我以后真的是无处脱身,就算是死,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刀山火海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