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三号少年没一会儿就抓不稳缰绳,颤颤巍巍让速度降下来。
这种富家公子游玩时的消遣,自然比不上专业的赛马比赛。没等跑过几圈,几个少年要么是体力不够,要么是脱靶太多,纷纷丧失了资格,只有周启和顾衡还在认真比赛。
被落在后面的少年也没下场,只缓慢绕着赛道跑。
一名少年看着那两人一骑绝尘的背影,问:“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我也觉得……”另一人恍惚道,“我们计划是什么来着?”
此处原本就是他们来郊外游玩的主要去处,顾衡建议众人来这里,并非只是为了赛马,而是想借此吓唬吓唬秦昭。
现场观看骑射危险极高,箭矢射偏更是常事。
赛马开始后,他们会故意把箭往秦昭那个方向射,定可以将他吓得四处窜逃。
但是……现在这是在做什么,给人家耍猴戏呢?
可场上那两名少年已经赛红了眼,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他们如今圈数相同,分别都脱了两次靶,顾衡箭囊中还剩三支箭,周启只剩两支。
周启领先一分。
景黎问秦昭:“你说他们谁会赢?”
秦昭:“不是你要赌吗,问我做什么?”
景黎叹了口气:“可我说的都不准。”
秦昭说得对,景黎的确不适合玩博戏。
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压谁谁出局,完美避开所有正确选项。
秦昭道:“你就是对顾衡有偏见。”
景黎几乎把场上所有人都压了一遍,就是没说过顾衡会胜。那是因为他至今对顾衡强占酒楼,还带秦昭去赌场的事耿耿于怀,不肯压他。
“好啊,那我就压他,看他到底能不能胜。”景黎冷哼,“要是他输了,你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秦昭失笑:“你在赌马里压了他,如果他输了,便意味着你输了。凭什么罚我?”
景黎:“谁让我压谁谁出局,若是顺着来那多不公平。”
他敲了敲鱼缸:“你也同意这样对吗?”
小鱼崽欢快地翘起尾巴。
秦昭:“……”
秦昭无奈:“好,都听你的。”
赛场上瞬息万变,二人说话这会儿,场上那两人已经又分别射出了一箭,都中了靶。
周启依旧领先一分,可他动作没停,立刻抽出最后一支箭矢。
起点的沙漏记录着比赛时间,现下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就连景黎这种新手都看出了他的目的。
周启想先射完最后一支箭,再策马多跑一圈。
这样哪怕顾衡剩下的箭都中靶,也会落后他一分。
秦昭看着他的动作,只微微摇了摇头。
下一秒,周启搭弓射箭,箭矢飞出的瞬间,却被另一支横飞出来的箭矢撞偏了方向。他的箭矢刺入草坪,随后而来的箭矢却击碎靶心。
周启一惊,下意识拉紧缰绳,顾衡策马超过了他。
胜负已定。
“刚才那一箭好厉害!”景黎惊呼道。
他以前对任何赛事都提不起兴趣,先前秦昭对他说起时,他还不明白赌马的乐趣何在。
但这一场看下来,自己也不由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景黎眼神发亮,随着顾衡最后一箭射中靶心,在周遭下人的欢呼声中也跟着兴奋地跳起来。
秦昭:“……”
早早退场回到观看席的其他富家公子:“?”
秦昭把人拉回来,轻轻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输了还这么开心?”
景黎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还有赌约。
“输就输,反正也……”景黎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你早看出来顾衡会赢,刚才是故意让我压他的!”
秦昭无奈笑笑:“是啊,本来是想让你赢一次,谁知道某人还临时改规则。”
改完规则还是输,不愧是他。
景黎:“……哼。”
他视线望向远处,比完赛的两个少年策马缓缓往回走。不论其他,这对那两名少年来说的确是场酣畅淋漓的比赛,二人大汗淋漓,两匹马也吭哧地喘着粗气。
秦昭目光在他们身上凝了片刻,偏头在景黎耳旁低语:“别生气,我向你赔罪还不成?”
景黎:“怎么个赔罪法?”
秦昭眼底浮现起些许笑意:“让你看一看,真正的骑射是什么样的。”
说完,他牵着景黎走向赛道。
两名少年虽然疲惫,但精神还算不错,嬉笑闲聊着往回走。陡然看见站在路边的秦昭,脸上的笑容皆是一僵。
……他们原本是怎么打算的来着?
秦昭对此毫不在意,心平气和道:“表现得不错,我夫郎看得很开心,多谢。”
景黎默然片刻,觉得秦昭可能就是故意在气这两个人。
果真,那两名少年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顾衡咬牙:“不用谢,应该的。”
秦昭继续道:“不过你们都还需多加练习,尤其是顾衡。你在骑射上很有天赋,不过稍微急躁了些,反倒影响了你的发挥。若能改进,应当会比现在更好。”
顾衡听他这么说更是不悦,恼道:“你这么懂,你怎么不上马试试?”
秦昭正有此意,点头道:“牵马过来吧。”
顾衡狐疑地看他一眼,吩咐下去,让下人牵一匹马过来。
这匹马通体棕红,被人牵着还在不安分地打着响鼻,看上去脾气不怎么好。
景黎扯着秦昭的衣袖:“秦昭,你真的要试吗,这个好危险啊……”
“放心。”秦昭试了试下人递上来的弓,偏头问,“有更轻点的么?”
观看席上有人起哄:“书呆子连弓都拉不开,还想学人骑射呢,我那把轻,把我的给他。”
秦昭这边不紧不慢地准备着,他们身后,周启把顾衡拉到一边:“你不是说不要闹大吗,这马刚训了几天,脾气烈得很,一会儿闹出人命怎么办?”
“我……”顾衡迟疑片刻,喝道,“我管他呢,我就看不惯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上马咯,上马咯!”
观看席上传来呼喊声,秦昭翻身上马。
那红棕马果真脾气不小,用力踏着马蹄想将背上的人甩下来。秦昭拉紧缰绳,稳稳当当坐在马上,安抚地摸了摸鬃毛,轻笑:“我还要在夫郎面前好好表现,你可别使绊子。”
景黎在一旁看得心跳剧烈,手里的小鱼崽已经缩在角落,怕得不敢继续看了。
红棕马尝试许久也没把秦昭甩下来,总算稍安分了些。
秦昭接过下人递来的弓和箭囊。
他的箭囊里装满了箭,而非像方才那样只有九支。
这是赛马的另一种玩法。
规定时间内,策马在赛道上奔跑一圈,射中靶心最多者获胜。
秦昭左手持弓,右手调整着箭囊的位置,偏头对景黎一笑:“记得帮我计时。”
景黎担忧地点点头,场边击鼓鸣响,秦昭如箭一般飞驰出去。
原本坐在观看席看戏的富家公子们,站在人群后头等着他出糗的顾衡,还有焦急等在起点的景黎,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秦昭的速度与方才那场比赛简直天壤之别。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就接近了第一个靶心。
由于玩法改变,场上的靶心比方才多出了三倍有余。
景黎眼也不转地望着飞驰的红棕马,只见秦昭身体下沉,右手松开缰绳,飞快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箭。
咻——
三个靶心应声而碎!
秦昭动作干净利落,几乎在前一批箭矢脱手的同时,又再次抽出三支箭。
二十一支箭,箭无虚发。
耳畔爆发出比方才更加热烈的呼喊,可景黎脑中一片空白,好一阵什么也顾不上想,眼里只能看见那从远方飞驰而来,渐渐清晰的人影。
秦昭策马来到景黎身边,笑着问:“多少个数?”
他身上半分尘土也没沾染,额前浮起一层薄汗,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鲜活。
那一刻,景黎几乎可以窥见再年轻个十岁,还没有中过毒的秦昭,该是如何意气风发。
景黎张了张口,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来得及计数。
不过观看席上有人给了他答案:“二十三个数!这也太厉害了,这把江陵赌坊最好的记录都破了吧?!”
“别说江陵府,京城都没几个人能超这个数!”
这个时代没有秒的说法,只能靠人工计数,做不到绝对精确。.
秦昭失笑,将手里的弓随手甩给人群,朝景黎伸出手:“上来。”
景黎伸手握住,被人用力一扯,拉上了马。
秦昭没有理会周围呼喊的人群,在马背上一拍,头也不回地带着自家小夫郎往一旁的树林走去。
人群的后方,顾衡早就看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身边,周启难以置信地喃喃:“他、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现在府城的书生……都这么厉害吗?”
.
远离喧嚣后,景黎才渐渐回过神。
他怀里抱着小鱼缸,身后抵着秦昭的胸膛,感觉到那颗心脏正急促的跳动着。
鲜活而热烈。
那些富家公子不会明白景黎现在的震撼。
他亲眼见过这人病得卧床不起,高烧不退,就连水桶也拎不起来的模样。他心疼过,也感叹过命运不公,可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真正理解了这人心里的不甘。
任凭谁曾经有过这样的能力,也不会甘心自己变成个废人。
“吓傻了?”秦昭一手牵着缰绳,低头在景黎额前亲了口,“没想到夫君这么厉害?”
景黎鼻尖发酸,轻轻点了点头。
“这不算好。”秦昭许久没有这样酣畅地赛过马,心情很是不错,“要是以前,能再快一倍。”
这具身体被药物折损得太厉害,他能回想起那些技巧,可他的力量、反应都已经大不如从前。
不过秦昭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操之过急。
“以前?”
景黎抬头看向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浪到马甲不保(……)
第86章
秦昭好一会儿没答话。
他们已经步入赛马场旁边的树林里。如今正是盛夏,郊外山林中微风徐徐,凉爽宜人。
景黎靠在秦昭怀里,仰头看着他。
“你就只关心这些。”秦昭低声笑笑,“是,想起来一些。”
景黎皱眉:“一些?”
秦昭没有隐瞒:“我脑中只有一些琐碎的片段,而且,需要一定契机才能唤醒。”
找回记忆的最佳方式便是故地重游,这点在秦昭身上也适用。
就比如被带去赌坊,他便想起自己以前也曾乔装打扮,去赌坊玩乐。
而来到这里,则又想起以前赛马的些许过往和个中技巧。
不过也仅限于此,当他想探寻更多内容时,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所以……你还是不知道当初是谁害了你吗?”景黎问。
秦昭摇摇头:“想不起来。不过我认为,就算我没有失忆,当初的我多半也不知道那幕后黑手是谁。”
他不认为有人能正大光明给当年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下毒,而且以他的性子,若他当真知晓些什么,应当会在某处留下证据才是。
至少到目前,秦昭没有发现任何证据指向。
景黎有些气馁,仍低声安慰:“没关系,会慢慢想起来的。”
秦昭问:“你想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我当然关心这些了。”景黎误解了他的意思,认真道,“如果能想起来仇家是谁,不就可以避开潜在危险了吗?谁知道你想起来的都是些玩乐的事……”
景黎狐疑地看他:“你以前不会真是顾衡那种纨绔子弟吧?”
秦昭:“……”
秦昭气质不凡,又很会读书,显然受过良好教育,加之他还颇为擅长这些富家公子喜欢的玩意……
景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如果我是那样……”秦昭顿了顿,小心翼翼问,“你会如何?”
景黎与他对视片刻,叹气:“也不能如何,小鱼崽都有了,难道还能不过了吗?”
小鱼崽现在已经懂这个名字指的是他,在鱼缸里游了两圈,尾巴欢快地拍着鱼缸壁。
秦昭眉梢微扬,倾身将人压在马背上:“这么勉强?”
景黎下意识抓紧了红棕马的鬃毛,红棕马被他抓疼了,猝然顿住脚步,随后前蹄扬起。
“啊啊啊——你管管它!”
景黎还从没骑过马,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将方才要说什么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胆小……”秦昭拉紧缰绳,轻笑,“它吓唬你的。”
秦昭叹息:“原本还想带你去林子里跑两圈,这胆量,还是就散散步好了。”
红棕马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我同意。”景黎心有余悸道,“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喜欢玩这个,也太危险了……”
秦昭淡声道:“某人方才还看得兴起呢。”
景黎:“在场外看和自己骑上来是两回事!”
“那看别人和看夫君也是两回事么?”
景黎愣了一下。
他仰头注视着秦昭,恍然大悟:“你在吃醋。”
“……”秦昭别开视线,“我没有。”
“你有。”景黎笃定,“因为我刚才夸顾衡了,但没有夸你,你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