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崽满意地翘起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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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秦昭如约在辰时前到了顾府。
他同样被领到那间小书房里等待,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多久,顾衡还真的出现了。
顾家小少爷眼底乌青,神色萎靡,东倒西歪地走进屋子,不消秦昭说,就坐到了他手边的椅子上。
秦昭平静道:“你迟到了一刻钟。”
顾衡的声音有气无力:“你知道本少爷多少年没起这么早了吗?我连早饭都来得及吃!”
“那你接下来还要起得更早才行。”秦昭道,“书本翻开,从《学而篇》开始读。”
顾衡连与秦昭对着干的力气都不剩了,翻开书:“读多少?”
秦昭:“全部。”
顾衡:“……”
顾衡难以置信地看了秦昭一眼,后者没再理他,而是从身后书架上寻到昨天没看完的那本书,继续翻阅。
顾衡无可奈何,只能低头读起来:“学而时习之……”
《论语》他跟着之前的先生学过一些,虽然大部分没记住,但通读问题不大。
偶尔有读错的字句,秦昭便会小声提点,再让他重读。
有气无力的读书声从书房里传出来,候在院子里侍奉的家仆听见了,纷纷好奇地趴在墙角偷看。
他们少爷可从来没有这么刻苦过,这新来的先生果真有些手段。
众人小声议论着议论,直到顾夫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众家仆忙回头:“夫——”
“嘘。”顾夫人指尖在唇边一点,也跟着轻手轻脚走过去,探头往屋里看。
顾衡身体坐得笔直,磕磕绊绊,却仍然认真诵读着面前的书本。
顾夫人一时热泪盈眶。
一名年纪与顾衡相仿的少年道:“夫人,少爷今儿连早饭都没吃就来读书了,刻苦极了。您要进去瞧瞧他吗?”
“不用。”顾夫人道,“去后厨,我亲自给他做点吃的。”
屋内,秦昭道:“他们走了。”
顾衡身体顿时松了劲,趴在桌上:“累死本少爷了。”
秦昭提醒道:“你还有半本没读完。”
“我要歇会儿,就一会儿!”顾衡恼怒道,“我都要渴死了,还很饿!”
秦昭给他倒了杯茶:“你娘给你做早饭去了,再等等便好。”
顾衡喝了口茶,心情稍微好了点,偏头瞧着他:“其实你也不差。”
秦昭:“何意?”
“所有来府上的先生都把我当做无药可救,一心只想用那些大道理管束我,但你却不这样。”顾衡道。
“我怎么了?”
“你明知我刚才只是故意做给我娘看,却不戳穿。”
秦昭:“能让顾夫人放心,与我有好处。”
“我带你去那种地方,你也不觉得我顽劣成性?”
“顽劣是顽劣,但并非不能回头。”
顾衡“切”了一声,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服你,我今天来不过是因为赌约,我不想言而无信。”
秦昭淡声道:“歇够了?继续读。”
没多久,下人送来了吃食,妥帖地连秦昭那份也备好了。不过秦昭早晨在家中吃过早饭,什么也没动,全让给了顾衡。
顾衡早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得其他,埋头吃起来。
秦昭静静品着茶,视线又移向旁边那面墙上的书法字画,问:“那副字是何人所写,为何挂在那里?”
顾衡往后瞧了一眼,道:“那好像是一位京城的大人物送给我爹的,早些年还挂在前院我爹的书房,几年前不知怎么,我爹忽然把它移到这里,还嘱咐我不能乱碰。”
“搞不懂,他要真这么宝贝,干嘛放在这儿?”
秦昭悠悠道:“因为这东西被人看见会有麻烦,放在你的书房里,反倒没人会来。”
“有麻烦?”顾衡又回头看了眼那副字,问,“你知道那副字是谁写的?”
秦昭:“知道。”
“谁?”
秦昭没有回答。
他收回目光,淡声道:“快吃,吃完把剩下的读完,今日讲完《学而》篇才放课,拖延到最后没午饭吃,吃亏的是你自己。”
“别啊,我这就读!”
顾衡忙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用帕子囫囵擦了擦手,便重新拿起书本。
秦昭看了眼他从头至尾没碰一下的两盘糕点,问:“这些你不要?”
顾衡摇摇头:“太甜了,我娘总是不记得我不爱吃糕点。你想要你吃,反正也有你一份。”
“我可以带走么?”秦昭问,“我夫郎喜欢吃这些。”
“当然可以。”顾衡来了点兴致,凑过去问,“昨儿我就想问了,你堂堂案首,怎么娶个夫郎,还对他这么好?你夫郎长得好看吗?”
秦昭抬起眼皮,悠悠看了他一眼。
顾衡缩回去:“咳,我读书,这就读。”
秦昭在正午前给顾衡讲完了《学而》篇的内容,要求他今日将学习的内容抄写一遍,明日上课时检查。
他拒绝顾夫人留下用午饭的提议,带着糕点离开了顾府。
顾衡慢吞吞走出书房,那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家丁走上来,兴高采烈:“少爷,课上得可好?”
“好个屁。”顾衡把书往家丁怀里一丢,咬牙道,“我迟早要想个法子整他。”
家丁眨了眨眼,疑惑道:“可我见少爷与他相处极好,少爷还从没有对别的先生态度这么好呢……”
“我对他态度哪儿好了?”顾衡没好气,快步朝前走,“走,吃饭去。”
家丁追上去:“对了少爷,周家少爷方才托人传信,说这几日天气极好,约您初八那天去郊外散心。”
“散什么心,又不是休沐日,那姓秦的混蛋怎么可能让我出去。”
顾衡正心烦意乱,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等等,我想到个好主意。”
翌日一早,顾衡便向秦昭提出了初八想去郊外散心的事。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秦昭拒绝后,该如何劝说,可没想到,秦昭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可以。”
顾衡:“?”
顾衡道:“那天可不是休沐。”
“我知道。”秦昭平静道,“所以等到休沐那日,你需要挑一天将课补回来。”
在当初招募先生的告示中,顾家就写了顾衡每个月只上十五天课。这是因为顾衡毕竟是富商之子,除了读书之外,还得学一些经商之道。至于那十五天课怎么安排,全由他们月初商议决定。
而这个月是秦昭提出先连着多上几日课,让二人彼此熟悉,也让顾夫人看看他能否教导好这位小少爷。
按照他们当初协商的,要再等五日才是休沐。
顾衡道:“成,都听你的。”
“还有一个要求。”秦昭道,“我要带上我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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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郊外散心?”景黎皱起眉头,有点担心,“那混账东西是又想了什么鬼主意要整你吧?”
秦昭道:“应该是。”
景黎:“那你还答应?”
“就算我不答应,他也还会想别的主意来为难我,没什么差别。而且……”秦昭顿了顿,道,“有人请客去郊外游玩,何乐而不为?”
景黎还是不太放心。
“别担心。”秦昭安抚道,“顾衡本性不坏,只是性情顽劣罢了,此番多半也是想做什么恶作剧,不会有事。”
从搬来府城到现在,秦昭还没有带景黎去周边转转。
那小家伙现在要照顾孩子,就连出门都很少,而且秦昭又时常不在家里,陪他的时间比之前少了很多。
就算没有顾衡的提议,他也的确想找时间带景黎出去散散心。
景黎又问:“那鱼崽怎么办?带着一块去吗?”
“我们只去半日,倒是可以托付给那位叶先生照顾。”秦昭话音未落,鱼缸里那条小鱼苗似乎听懂了他要被丢下,气恼地拍着水面。
秦昭话音一转:“不过你儿子多半不肯,还是带上吧。”
景黎想了想,眼前一亮:“正好前几日我托人烧制了一个新的鱼缸,应当明日就能做好了。”
初八那日,顾府的马车如期到了秦昭家门外。
秦昭牵着景黎上了马车,后者手里拎着个方形小鱼缸。
鱼缸通体是玻璃烧制,上面盖了个竹条编织的盖子,还有把手。闭合后竹条之间留有呼吸空间,却容不下小鱼崽跳出来。
小鱼崽在里面扑腾两下,发现自己出不来,气鼓鼓地在鱼缸壁边摆尾巴。
景黎得意地笑:“这是你爹爹我特意让人给你做的,你就乖乖在里面待着吧。”
这鱼缸就连秦昭都觉得新奇:“你如何想到这样要做?”
“我……我以前见过嘛。”
这鱼缸就是现代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塑料小鱼缸,可惜这个时代找不到轻便的塑料,只能用别的材料代替。
秦昭狐疑地皱了眉,景黎已经低头隔着玻璃罩子逗起鱼崽,没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
马车一路朝城外驶去,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到了目的地。
秦昭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几匹马站在路边吃草,远处宽阔的草坪上立着几个靶子。
是个赛马场。
秦昭眉梢微扬,忍不住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秦昭:这个我会。
第85章
草坪另一头,顾衡远远看见他派去接秦昭的马车到了,对身边的人道:“按计划行事,吓唬吓唬就行了,别真闹出什么事,懂吗?”
他身边还有四五名十多岁的少年,其中一人骑在马上,揶揄地看他:“衡哥儿,你干嘛这么怕他。”
“不是怕!”顾衡反驳道,“他是知府大人点的案首,八月还要去考府试,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爹要宰了我的。”
“一个书呆子……”
少年“切”了一声,抬眼朝那边看过去,恰好看见秦昭牵着景黎下马车。
景黎今天穿了他最喜欢的那件石榴红外衣,衬得肤色雪白,腰肢纤细。他被秦昭乖乖牵着,视线却好奇地朝路边吃草的马儿身上打量,眸光明亮,似乎带着些跃跃欲试。
草坪这头的少年们都看得出了神。
唯有顾衡恍惚道:“他……他夫郎果然很好看啊……”
秦昭很快牵着景黎走到了草坪这边,视线往众人身上一扫,落到顾衡身上:“你没说过今日是来赛马场。”
“是、是吗?”顾衡被秦昭训了几天,一听他这么说话心里就发憷,强撑着不在自己朋友面前露怯,“今日天气好,适合赛马,所以……所以……”
景黎不想理顾衡,抬头问那骑在马上的少年:“你们要比赛吗?”
少年的脸瞬间红了,吞吞吐吐道:“比……比赛,是啊,要比赛的。”
“好啊,那我们不耽搁你们了,快开始吧。”赛马场四周都有观看席,景黎拉了拉秦昭的衣袖,“那边位置正好,我们去那儿看吧。”
说完,拉着秦昭去了观看席,留下几名少年面面相觑。
被景黎问了话的那位正是组局的周家少爷,周启。他注视着景黎的背影离去,对同伴道:“还不快上马,磨蹭什么呢。”
众人:“……”
正规骑射的规则是,参赛者骑马绕着赛道奔跑,将箭矢射中固定在赛道旁的箭靶。
一刻钟内,奔跑圈数与射中箭靶的数量相加,定为最终成绩。
景黎问:“那如果慢慢跑,只追求射中箭靶数量不行吗?”
“哪有这么容易。”秦昭道,“每个箭囊里只配备了九支箭矢,而且场上的箭靶数量也有定数,且分布不均,若是速度过慢,还没等跑到箭靶所在之处,就已经被人抢占光了。”
“而且,哪怕九箭全中也不过九分,最终仍要以速度定优劣。”
“不过一昧追求速度也不可,赛马规则里有一条,脱靶三箭以上则取消资格。”
“难度好高啊……”景黎抱着小鱼缸,望向场下正在准备的那群少年,“也不知道是谁想出这么变态的法子。”
秦昭笑了笑:“早年,北方游牧一族屡犯边境,他们最善骑射,朝廷派去的大军吃了不少苦头。先帝由此推行了这个赛马规则,要百姓加强骑射功夫,以备不时之需。”
景黎问:“那你说的赌马又是怎么个玩法?赌谁会赢吗?”
“对,想不想试试?”
“嗯嗯!”
场下,几位少年已经带好护具,随着候在场外的下人一声击鼓鸣响,纷纷策马飞驰出去,扬起尘土。
景黎兴致勃勃往场下看着,只见顾衡的马匹奔跑在最前方,已经快要接近第一个靶子。
他速度丝毫没减,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矢。
“顾衡看起来还挺厉害的。”景黎饶有兴致道。
秦昭却摇摇头:“下盘不稳,中不了。”
他话音刚落,顾衡的箭飞驰而出,却与箭靶擦身而过。
脱靶。
机会转瞬即逝,这箭靶被紧随其后的周启射中,顿时四分五裂。
骑射比赛用的箭靶和寻常射艺不同,不仅比寻常箭靶小很多,且是用薄薄的木片削成,一箭射上去就会破损。
这样可以保证一靶一箭。
“果然还是不怎么样。”景黎嘟囔一声,继续寻找其他的目标,“那个如何,三号。”
秦昭跟着看过去,摇头:“他连马都骑不好,再继续这个速度,恐怕要摔下来。”